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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01 大英內閣決定租借威海衛(3)

第3章 01 大英內閣決定租借威海衛(3)

是,說到底花兒的確只是府上的一個下人,可她偏偏出落得花朵一般,比府上的小姐還水靈。一個不是主子的姑娘長得跟花朵一樣是好事麼?其實對未來的兒媳花兒,老鎖心中早已潛伏了比兒子更多的不安。花兒不但模樣俊俏得讓人不安,何況還有大娘、先生罩着,要是過了門,稍有待不周正之處,怕都會出麻煩呀;還有,二少爺每每衝着花兒異樣地笑,出點兒幺蛾子可如何是好?又保得準別的男人不打她的主意麼?……這些自然不能對任何人透露,只能埋在老鎖心底,有時只能自欺欺人地否認這樣的感覺。

老鎖的心中還隱着一個更深的、讓他越來越惶恐的惶恐:他越來越覺得,花兒不會平平安安順順利利地成爲自己的兒媳婦……思來想去,他唯有發出一聲比一聲戚惶的感嘆了。他不由得摸到了那個小銅香爐,點上了三支香,心神凝定在嫋嫋直升的三縷青煙上,默默地祈禱着。熬到三炷香燃到大半截的時候,越來越濃的睡意如越來越高漲的海潮,將老鎖淹沒了,他進入了一個越來越玄妙的夢境。他臉上的表情比醒着時更加豐富生動,皺紋如菊花悄然綻放;嘴角不時地翕動着,好像在饒有興味地咀嚼、禱唸着什麼。他的精神駕駛着他的軀體,隨着嫋嫋青煙飄然而起。飄呀,飄呀,進入了得道的妙境,飄向了道家至高的清淨仙境:玉清境清微天元始天尊居中;上清境禹余天靈寶天尊居左;太清境大赤天道德天尊居右。三位至上神端坐神殿,各自伸出一隻巨大的手掌,如三片浮雲飄過來,直飄到他的身邊。他自然而然駕雲而起,扶搖直上,朝着三位至上神、朝着道教徒的終極世界而去……

要是不發生別的變故,說不準老鎖真的就羽化成仙了,可偏偏在這關鍵當口發生了變故。也是,古來道徒千千萬,成仙又幾何?就在他飄飄然眼看要脫離塵世羽化成仙時——轟——轟——轟……身後發出了震耳欲聾隆隆滾滾的聲響。

——嗚呵!老鎖驚恐萬狀,禁不住倉皇地回頭向下面的凡界看了一眼——天哪,威海灣中鎮鎖海域的劉公島景象大變:一團團火球在轟隆隆炸開,它遭受着千百個雷殛?劉公島周圍的海面爆衝起無數滔天浪柱,如無數條騰起的蛟龍直追你而來……

老鎖此時還沒能完全超脫凡塵,禁不住用世俗的大嗓門兒驚慌失措地大叫一聲:不好!劉公島遭了千百雷殛,東海發了龍嘯了!

功虧一簣,這一聲大叫前功盡棄,毀了他多年夢寐以求羽化成仙的錦繡前程,他的精神牽引着軀體重又順着原路向凡塵間速速墜落了……嗵!可憐的老鎖滾下了小拐炕,從羽化的雲端跌落到了凡塵的世界。此時,老鎖才意識到肘壁上的燈還亮着,搖曳着撲朔迷離的光,他跳起來吹滅了油燈,“譁”的一下,如同打開了閘門,潮水般的月光從窗口漫了進來,似乎是被如潮的月光衝倒了,老鎖又癱倒在炕前的地上……

海潮般涌蕩的月光真的將小拐炕浮成了一隻小船。老鎖不由得撲向了小船——“錚啷”!一聲金鳴——手中緊攥着的一件金屬器物撞到了炕沿上。

金鳴聲響嫋嫋拂拂,繞樑三匝久久不散,那個美妙的世界轟隆隆坍塌了……

老鎖這才覺察到,在滾下炕的慌亂間,左手竟神差鬼使地抓住了放在身邊的小銅香爐。

老鎖有個奇特的習慣,總喜歡將這隻拳頭大的小銅香爐帶在身上,夜裡睡覺也將其放在身邊。老鎖是信奉道教,卻也並非是帶着小香爐要隨時隨地給道家的神仙進香,道教的教儀裡,也並無要求道教徒要隨身攜帶小香爐一說,何況他還算不得嚴格恪守教規的道教徒。久而久之,小香爐倒成了他隨時把玩的器物了,如同先生手中那隻銀水煙槍。

老淚順着他老臉上的褶皺縱橫流淌開來了……都怨我擺脫不了世俗凡心,怨我回頭看那一眼呀,怨我的大叫呀……

天哪——老鎖猛地拍了一下腦袋,禁不住又叫了一聲:這夢境的後半截,不是三年前我在海邊親眼看到的麼?那時我不就是發出了這樣的大叫麼?……

三年前的那天,老鎖在衛城叢府大宅裡抖一抖長袍,讓腰間的一大串鑰匙發出了一串權威、愉悅的聲響,再咳嗽一聲,大聲地說:我去東海邊看看。衛城東門外不遠處的東海邊,有府上的船行、漁行。每隔幾天,老鎖都要去那裡,板着管家的面孔轉上幾轉。虎兒跟隨老鎖出門了,虎兒是老鎖在叢府大宅養的一條狗,老鎖雖不是大宅的主人,但卻是虎兒的主人,只要老鎖出門,虎兒差不多總是如影隨形。

衛城是緊挨海邊的一座小城,面積只有半個平方公里多點兒,人口不過兩千多。自明洪武年爲鎮守海疆在威海設衛,衛城便應運而生了。此處氣候冬暖夏涼,海產豐富,加之有天然海灣,設衛以來商賈便蜂擁而至,漁船貨船往來如梭,小小衛城隨之熱鬧了起來,衛城裡的人將衛城東門外的海稱爲東海。

距衛城兩海里的海灣裡,聳立着四面環海的劉公島。此島面積只有三平方公里多點兒,雖屬小島,但爲京津門戶,爲扼守東陲海疆之重地,加之自然風光優美旖旎,自古便有東隅屏藩、海上仙山、世外桃源之美譽。今日天清氣爽,劉公島似乎向岸邊走近了許多,海的湛藍、島上松林的青翠與天穹的蔚藍渾然相融。海面縹緲的霧氣與島上的蜃氣摟抱纏繞,讓劉公島越發增添了幾分海上仙山的神秘。

站在海邊眺望劉公島,老鎖發出由衷的感嘆:洞天福地,洞天福地呀……

突然,一團團天火落在了劉公島上,天火又挾着地火沖天燃爆,巨大的黑色蘑菇雲隨即升起,一朵連着一朵;蘑菇雲的大嘴於空中越張越大,發出了驚天動地的隆隆轟鳴,空中炸開了五彩繽紛的天花……

是千百個雷霆觸地而炸麼?

遠遠近近的海面,又騰起一柱柱沖天的浪柱,如一條條蛟龍從水中躍起,直入雲霄……

老鎖失聲大叫:劉公島遭了千百雷殛,東海發了龍嘯了!……

大黑狗虎兒似乎看明瞭真相,它跳將而起,衝着這異象狂吠。

好半天老鎖才緩過神來,拔腿往回跑……

岸邊的百姓沒誰曉得,這是一場打進了威海灣的大海戰:是大清國北洋水師龍旗艦隊,與日本國的“膏藥旗”艦隊互發的炮彈在爆炸;是劉公島及其他陸地的炮臺發出的炮彈和遭受的炮彈在爆炸……

跑回衛城的大宅時,老鎖才突然想起先生並不在衛城的府上,而在鄉下的溫泉莊園。當老鎖趕到鄉下的溫泉莊園時,先生正坐在莊園書房的藤椅上打盹兒。

老鎖闖進書房叫了幾聲,先生並無應答,那樣子是深深地沉在夢中了,真讓人不忍用兵燹來驚攪呀。

事後,老鎖曾問過先生。先生,那天你睡在藤椅上,我連叫幾聲你不應,是不是在做一個難醒的夢?

先生說,是,是個怪夢。

又問:怪夢?你,你夢見些什麼?

怎麼,你是要替我解夢麼?

先生笑我了,不過你不妨說說看。

那天我夢見我在解一個夢。

噢?夢中解夢?果真是個怪夢。

我也爲那天的夢感到奇怪呀,可醒來卻又記不得要解的夢是什麼夢了。至今,我還在爲想不起那個解不開的夢中夢是什麼夢而煩惱呀。

這是後話了,當時,老鎖還是驚慌地推醒了先生。

當老鎖與先生飛快地趕到威海衛的小碼頭時,更可怕的消息又傳來:北洋水師的龍旗艦隊全被打趴了,小日本的兵丁在榮成一帶登陸後,已打上了劉公島。

風將先生的綢緞長袍撕扯得如幡旗獵獵作響,長袍內的筋骨也嘎嘎錚鳴——把船給我划過來,我要去劉公島的海軍提督署,我要面見水師提督丁汝昌!

船行的一個老夥計跑過來,泣訴着:先生呀,北洋水師已全軍覆沒了呀……丁提督也、也殉國了呀……還有一些水兵早駕着小艇往那邊的岸上逃跑了呀……的確,一部分乘坐小艇逃跑的北洋水兵,又被日本兵在岸上逮住了。

此時,坐在炕前地下的老鎖徹底從夢境醒了過來,心中一陣哀嘆:中日甲午海戰的凶事已過去三年多了,可它陰魂不散,變成噩夢纏着我不放呀……天哪,先生自壽聖寺歸來時閉着眼看到要來的,莫不是比這更兇的凶事?……大滴的老淚,順着臉頰深深的皺紋滾下,“當”的一聲砸在了小香爐上……

是巧合麼?該來的日子和不該來的日子——無論先生閉着眼或睜着眼,看不到的和看到的——一起邁着匆匆的步伐,要趕在同一天到來:一是再過三天就是先生的父親、叢老爺子的八十壽誕了;二是那個能讓大地和海水都龜裂出溝壑的不該來的日子,也將在三天後到來。

偏居威海衛一隅的先生,儘管感覺到腳下連綿的海疆在震顫,預感到不該來的又朝着威海衛來了。可他閉着眼看到的是已經來了的,畢竟看不到遠處正在朝威海衛來着的腳步,是如何匆匆邁動的。

列強爭先恐後地對大清國瓜分豆剖,大英帝國替大清國看出了不妙,駐華公使竇納樂幾經周折從大清朝廷摸到了內情,立馬致電首相索爾茲伯裡(Salisbury):我從一位消息靈通的中國大臣處獲悉,如果中國認爲其要求能夠得到充分考慮,他們就會把威海衛租借給我們英國。

大英內閣會議上,紳士們的目光聚焦在了東方威海衛這片古老神秘的土地上。租不租佔威海衛是一個問題,而且是一個大問題,正如同生存和死亡是一個由來已久的大問題。爲此,觀點不同的兩方紳士們之間發生了有失紳士風度的爭吵,夜以繼日的爭吵:

正方觀點是:我大英以往的對華政策,一貫奉行、堅持的,是要從形式上維護中國領土與主權的完整,竭力反對對中國領土瓜分的原則。雖然我們在華已有着諸多既得的政治、經濟利益,可我們推行的只是讓中國門戶開放。

反方的觀點是:國際勢態已變,列強在華已先下手了,爭相畫地爲牢,直逼我大英以變應變了。沙俄租佔旅大,而我則必租威海衛與之抗衡——

正方:如此一來,不僅放棄了我大英傳統的對華政策,且有引發列強對華領土更廣泛、更大規模的瓜分爭奪之危!

反方:不租威海衛,我大英則必須出面阻止沙俄對旅大的租佔,及德、法在華的勢力擴張,以保我在華的既得利益——

正方:此策則可能引發與沙俄乃至德、法開戰之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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