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中的海螺溝

§夕陽中的海螺溝

自成都驅車，翻過邛崍山脈之後，在瀘定縣拐入大渡河峽谷，在盤旋的山路上又顛簸了兩個多小時，於黃昏時分進入了海螺溝。

從旅遊的角度講，對黃昏，我實在有一種偏愛。就像現在，行進在海螺溝中，夕陽之下，四圍青山的聲、光、色、影，皆柔和而生動，心中立刻產生了進入仙鄉的感覺。

賞美之心，人皆有之。我曾戲言，欣賞美女不如欣賞美景。面對美女，難免意馬心猿，甚至生出妄想；面對美景則不同，山光水色，悅目娛心，飽餐了秀色之後，情志欣然而不至迷亂，這皆是上乘的享受了。

乍一進入海螺溝，這種感覺便又強烈起來。一部好的小說，能長時間經受讀者的檢驗，而仍能夠醇如美酒，除了故事、人物外，最重要的一環，是把所有精彩的細節井然有序地安排在裡面。山水亦同此理。上世紀90年代，我們常聽到這樣的嘲笑：一根木頭掉下來，砸中的三個人中，準會有一個總經理。現在套用這句話，車行路上，隨便瞄上一眼，便會看到“某某風景區由此進”的廣告牌。中國還是這個中國，山水還是這般山水。但就在短短的幾年間，雨後春筍般冒出這麼多風景區，除了商業上的企圖，難道還會有別的解釋嗎？搭旅遊經濟的便車，各地爲圈錢而過度地開發。這不是繁榮，而是濫竽充數。

海螺溝卻不是這樣，它如同一部雋永的小說。容納了所有生動的細節：小到一掛飛瀑、一絲白雲、一道流泉、一聲鳥啼、一根老藤，大到千尺林影、萬丈雪山、千峰蒼翠、萬壑煙霞。眼前一切的大與小，都那麼恬靜而又充滿生機，混沌而又有序。每逢親近這樣的山水，我就會產生這樣的疑問：在當今之世，科技已經左右了我們的生活，甚至我們的情趣。可是，像海螺溝這樣奇異的山水，與科技有什麼關聯呢？科技沒有任何能力增添它的晶瑩的雪光與峽谷的秀色。相反，若是要破壞它，科技便顯露出巨大的威力。

作爲國家地質公園，海螺溝當之無愧。它有着天府之國最高的雪山，同時還擁有低緯度地帶海拔最低的冰川。金秋十月，你可以看到頭頂上的皚皚雪山和身邊的簇簇紅葉，夕陽或朝陽下，雪山可以變成耀眼的金色，紅葉也在風中舞動色彩的旋律。因此可以斷定，科技雖然可以給人類生活帶來福祉，但它同樣無情地破壞了人間的詩意。概言之，科技不可能永恆，但美麗的自然卻可以與日月間在。

如前所述，夕陽不是一個時間的概念，而是一種無法替代的美感。夕陽在墜落前的那一小段時間內，光線變得特別豐富，既有鵝蛋黃的熾烈，又有橘紅的燦爛，既有朝暾的明媚，又有月光的溫馨。被它投照的海螺溝的山林，紅葉的光譜愈加新鮮和複雜，飛翔其上的歸窠的宿鳥，像風中被孩子們放飛的彩鳶。即便在雪山之下，它們仍不會有“揀盡寒枝”的苦惱，山花簇擁、林木交柯的峰谷，在它們的整個生命中，都將是不可抗拒的誘惑。一陣風來，遠處的瀑聲淹過了近處的鳥啼。如果我有一雙仙人的眼睛，我想，我一定能看到，瀑聲與鳥啼，也被夕陽染成了胭脂色。

夕陽落在了山後，像穿着水晶鞋的仙女們退出了舞臺。不同的是，謝幕的仙女們仍會在觀衆的掌聲中再次翩翩而出，而夕陽則不會這樣。它走了就走了。它只把最後的光線留給我，讓我在暮靄中，以霧裡看花的方式，繼續欣賞海螺溝的曲折蜿蜒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