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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鬆

§聽鬆

§聽鬆

今天,我又想去泰山極頂,去華山、恆山、黃山、廬山,或者武夷山、井岡山、大別山,去中國的任何一座千仞崗上,振我的衣,攝我的神,聽一次混混沌沌、莽莽蒼蒼的松濤。

我的故鄉是一座松濤之城。我呱呱墜地,故鄉便把松濤作爲第一首兒歌,也是一首永遠的兒歌送給我。從那時起,我就感受到其中的世界是那麼喧鬧,那麼生機勃勃,窮極變幻。四月的雨天裡,儘管陰霾怒張,那不肯被黑暗吞沒的萬丈新翠,把春天賦予的全部生命力都注入柔韌的枝條,迸發出拂天掃地的怒吼。在寒氣凝凍的臘月,草木盡枯,瑟縮如僵蟲,唯有青松獨領**,在凜冽的風中搖盪碧色,旋起一輪輪窮天極地的吶喊。

在這樣的氛圍裡,我長大了。我看慣了林松曳動的光影:束束凝碧,一派空靈。初似霓裳,繼如亂髮。且舞且搖,光色漸亂漸暗。終於,深淺有致的累累青柯好像有了淡墨潑進,變成一色的烏黛。一林松**了起來。接着,一山鬆、千山鬆、萬壑鬆都**了起來。松濤響了。

帶着松濤給予的啓示,我離開了故鄉,羣山環繞的那座小城,走上了生命長途。我走過許多城市、許多鄉村。在北國的長城上,我聽過大雪;在南國的大海上,我聽過風暴。它們雖然都很壯觀,表現了乾坤偉力,但仍不及響在千峰萬壑上的那千頃萬頃松濤。那氣吞山河的震盪,多麼地攝人心魄!

遺憾的是,離開故鄉久了,離開大山久了,住在城市的高樓裡,眼中的世界色彩繽紛,竟使我漸漸淡忘了童年的耳中的世界。心靈沒有受到偉力的撞擊,血管裡的血也就不再洶涌。

如同李白欣然相逢了西下峨眉的蜀僧,不久前的那一夜,一個森林裡的朋友給我打來電話。他似乎有消息告訴我,可是我一句也聽不清。我問他話筒裡傳來的是什麼聲音,他說是松濤。

一根銀線,爲我送來了久違的松濤。我重又獲得了生機勃勃的耳中的世界,這簡直是一個奇蹟。

我放下聽筒,可是我仍在聽着,聽着,聽遠方的松濤:

初時,舒緩如空濛月夜的琴聲,如紛紛揚揚的擊瓦的雪聲。接着如嘩嘩剝剝的火聲,沸沸揚揚的水聲又繼之。旋即錯雜成踢踢踏踏的大馬羣的蹄聲,馬上又演變成轟轟隆隆的荒野炮聲。最後,響起石破天驚的雷聲。自霜皮虯枝的鬆幹,自鬆幹中彎彎曲曲的年輪,自撥雲撣日的長柯,自長柯上戟張的針葉,那可怕的雷聲,在幽邃的天穹下炸響了。彷彿五百年內的驚雷,都聚到這一塊兒同時爆炸。

這真是一個蔥嶺欲拔、巨山若裂的時刻。我沒有見過龍,但從那松濤裡我分明聽到了龍吟。山川震怒,讓我聽到中國魂的狂吼。鬆既有情,發出搖盪乾坤的正氣。人非草木,在此振聾發聵的境界中,怎麼可能心如古井,微波不興呢?

放下話筒,我仍在聽鬆。我的心,始而醉,繼而癡,爾後又惶然悚然,愧然愀然。我以爲人過中年,從此只談風月爲好。豈知今夜的松濤,再一次沖刷了我的肺腑,心中的塵垢被它盪滌一盡。松濤呵松濤,多謝你吹碎一個詩人病態的淡泊,再開他熱血男兒的襟抱。

從此,他不僅僅聽鬆,感受劇烈的震盪。他更想變成一棵鬆,植在中國的任何一座山上,挺起他的腰,伸開他的臂,加入偉大的吶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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