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寒宮冷風吹倒一片熒草,昏暗的星光下一個白色身影漸漸浮現,赤紅色的眼眸明亮無比,而這雪白玉兔看的方向,正是阿雪。阿雪愣了愣,方纔說話的莫不是這兔子?但她很快意識過來,她關注的不該是這個。
“你說鎖魂鏈?阿息當真要用這個對付我?”阿雪顫了顫,真的恩斷義絕了嗎?她心中依舊是難以置信的,即便他是負了她,她心中那點柔軟依舊相信着他,“不行,我不能拋下我的族人,他們是衝着我來的……怎麼可以牽累他人。”
嫦娥扶住顫抖不已幾乎昏昏欲倒的她:“阿雪,你冷靜點,不是他,是天帝,天帝封鎖了天山。你也不要擔心,已經有人去找天帝了,天山上的生靈是不會有事的。”
聽聞不是蘭澤息,阿雪心中莫名送了口氣,又或許是聽聞她的族人有救,才送了口氣。
她擡頭問:“那個人是誰?”她一瞬間想不會是蘭澤息吧……
然而嫦娥緩緩說來:“華山仙君,沐北冥。”
……
雲霄大殿,衆仙友無不擦亮了眼睛盯着大殿中央昂首屹立的白衣仙君,不錯這位白衣仙君便是一百多年前出去辦了趟差事結果至今無家可歸的沐仙君沐北冥。嘛……當然明理的人絕不會直接這麼說……
此時蒼靈劍在他腰間發出尖銳長鳴,沐北冥擡手安撫,這才稍稍安靜了會。只見他擡頭看向高臺天帝,緩緩道來:“今日蒼靈有些微怒,倒也不是什麼大事,驚擾帝君了。”
臺下衆仙友:“……”你確定不是你不爽?
蒼靈:“……”我氣你先拿我開刀……
“沐仙君所謂何事?本君指不定能幫上你。”天帝溫和開口,倒放起了幾分威嚴。所有人自個兒心裡明白,惹誰生氣都不能惹到沐北冥生氣。
蘭澤息與沐北冥相識也不是一日兩日,他曾經還與東華一同與沐北冥商討一些事務,沐北冥他也算是自己半個老師,即便是他不慎將他的仙歲蘿澆死了,他也不曾有過怒氣。
仙歲蘿是沐北冥尋遍三界才尋得,也是這三界最後一株。它具有骨肉重生的功效,只要尚有一魂一魄便能起死回生。這樣珍貴的草藥,蘭澤息以爲是沐北冥養的植物,一杯茶水澆枯了它。是了,仙歲蘿生長無需水,僅僅要的是靈力,充沛的靈力。
那時沐北冥知道後,也只是說了一句話:“想是你還清醒着的,我要這仙歲蘿說來也只是養着玩,無妨。”
真的如他所說那般沒事?蘭澤息曾問過東華,爲何沐北冥會以自己靈力養一株仙歲蘿玩,莫不是真的閒自己靈力太多沒地方花?
東華告訴他,沐北冥欠一個凡人一條命,這仙歲蘿本是給他塑的仙體。那個人雖是一代亡君,卻並非昏庸無能而是孽緣。
那個即便辛苦計劃到一半的救贖被毀了也沒動怒的沐北冥,此刻卻以蒼靈劍許久未嗜血來威脅。
沐北冥言簡意賅:“我聽聞天帝用鎖魂鏈將天山封了起來,請問是公事還是私怨?”
天帝啞然:“這……是私怨。”
“那帝君當真是老糊塗了。”沐北冥淡淡道,“天山一帶也算是北原遺址,是一帶福澤之地,帝君你是置天山生靈於各地?這就是作爲帝君的職責嗎?”
隱隱的微怒,即便有些逾矩,可他確實說的沒錯。
“兩百年的那場……”沐北冥頓了頓,擡頭道,“天帝,你若執意,別怪我蒼靈劍下不留人。”
“沐仙君有話好好說。”四周的仙者頓時覺得氣氛不妙。
是了,當初的絞殺,沐北冥正是明確反對的人,而站在他立場上的人確實也多,在天宮的也不在話下。奈何未列天宮的沒有實權,位列天宮的無法違背帝君之意。終究沒有人攔得住天帝,天帝趁沐北冥調和華山封印閉關之後,便讓蘭澤息帶兵出征。
即便事後沐北冥會責備,卻也於事無補了,而天帝不曾想過,那日沐北冥帶着冰冷的氣息來到九霄殿,與今日一般。
他道:“身爲天帝,理因視蒼生平等,雪天貓族一向與仙界和平往來欣欣向榮,互有盟約,帝君今日所作所爲所謂何理?”
“此番妖族威脅到了我天宮以及三界和平,爲安撫人心,這必要的犧牲是因該的。”天帝道。
“那帝君可曾想過,此番絞殺又有多少人心將不再信任仙界,不再信任帝君?自私自利的天宮嗎……”沐北冥轉身離去,“若有第二次,別怪我蒼靈劍與天宮對立。”
那時他留話而去,再與天宮無任何瓜葛,但他依舊會履行自己職責,鎮守華山,或許這纔是大義。
如今他再次出現在這政臺上,僅僅因爲他私自封了天山,再次禍及無辜。
他照他所說,帶着蒼靈來了,帝君也不得不撤走了鎖魂鏈。而沐北冥只是冷冷撇下一句:“這帝君之位,怕是該換人了。”
是的,這位天帝早已沒有了那顆博濟天下之心。
後來蘭澤息與董若水成親後不久,蘭澤息即位帝君,而沐北冥沒有去他的親宴也沒有去即位大殿,他再次從世人眼中消失。蘭澤息只託東華帶給他一句承諾:“我會讓你看到天下和平,讓你看到不必犧牲的和平,哪怕艱難,他也會做到,妖魔與仙界不會再是水火難容,不會再憑着短暫的契約安定。”
沐北冥聽完東華轉述,僅僅一笑了之。
風雪早已停了,可雪還未化。沐北冥心中想着,看着凌雲殿的積雪,沉思。
……
從月桂樹下俯瞰,能看到整個天宮,阿雪看着大半年來發生的一切事情,她心中是平靜無比的,她看着蘭澤息成親,沒有憤怒,看着紅燭流盡一夜的淚,沒有悲傷。她想自己是不是心死了,所以沒有任何感受了?
她在嫦娥的幫助下早已回覆修爲,她也早已吞下那顆“憶前塵”,太上老君的藥果真不是凡品,她記起了許多事,記起了父母,記起了比這還要遙遠的事,那些記憶的碎片,時時刻刻伴隨着她,那是自己嗎?冰藍色的眼眸中,無限悲傷無奈。而那雙眼睛時時凝望着她。
“不要露出這幅表情,我想我此刻明白你的心情了,我錯了……我不該那樣對你……”夢中,阿雪時常喚着這連她自己都不明白的話語。
揹負着太多沉重,阿雪覺得她該堅強一點,爲了孩子,爲了自己,爲了父母,爲了那個人。
臉頰上的眼淚早已風乾再也流不出來了,嫦娥再一次勸她回屋休息。自打嫦娥託沐北冥解決了天山的事,阿雪也安心的在廣寒宮一住便是半年。如今阿雪已經八個月的身孕,最是嗜睡的時候,她時常犯困,卻每每不再屋內躺着,她總會在月桂樹下的露天石上睡着,嫦娥無奈,只好在那鋪了厚厚的毛裘,只是嫦娥不知道她體內有天火時時刻刻護着她,就像當年蘭澤息守護她時那溫暖的懷抱一般。只是那懷抱,不再屬於她。
嫦娥也時常會勸慰,每每提到蘭澤息時阿雪總會不經意地逃避,將一切視作耳旁風。
真的很像……與當初的自己很像,可支撐自己的是恨,她又與自己不同,支撐她活着的卻是愛……
嫦娥嘆了口氣,有時候愛比恨更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