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落年華 > 落年華 > 

第四章

第四章

黑漆漆的街上,初冬的夜晚挺涼的,預言裹了裹身上單薄的衣服。用力的呼一口氣,還會看見很淺的一團白霧,很快就消失了。走進陰暗潮溼的樓道里,預言拿出鑰匙打開那扇鏽跡斑斑的鐵門。

“你還知道回來啊?我還以爲你死在外面了呢。”預言看了看自己那個潦倒的母親一眼,轉身關上門,走了進去。

“你死了我都不會死。”預言一邊撿着地上東倒西歪的啤酒瓶子,一邊頭也不擡的說。

“老孃養你就是來咒我的啊?你他媽給我滾,看到你我就覺得噁心。”預言的媽揚手打翻一排的瓶子,在深夜裡尤爲刺耳,遠遠的響起幾聲狗吠。

“我還不稀罕回來呢。”預言賭氣似得把瓶子一扔就站起來朝外走去。

“都走,都走!走了他媽的就別回來……”後面的話,預言沒有聽清楚,似乎帶着嗚咽的腔調。

走在外面的時候,預言又後悔了,她該多穿件衣服再出來的,不然就不會這麼冷了。媽媽好賭,把家輸的精光。爸爸生病死了之後,她就不賭了,改成了酗酒。預言知道她媽心裡不好過,可是,是她自己活該!預言一直這麼覺得,一直。

預言從小就沒好好體會過家的溫暖,遇到林一淺,是讓她覺得最溫暖的事。再後來就是遇到我,喬落落,讓她又多了幾分對未來的期許。想到這裡,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露出美麗的笑容。

其實……她只是想有個家而已,一個平凡且幸福的家。她無數次的幻想,自己和孩子站在門口等着老公林一淺回來的景象,像一副一副色彩飽滿的油畫,在昏黃的燈光下洋溢着溫暖。這些,都是她活着的全部勇氣,她想要的,不過如此。如果有上帝,那上帝會……

輪胎狠命摩擦地面,刺耳的剎車聲,響滿寂靜的夜空。突然,安靜了,整個世界。叮叮噹噹,歲月的腳步聲,聽見了嗎?碾過青春的轍痕,帶着血腥味,悲傷的擄走一整座城市的淚水。

其實……她只是想要一個家而已,只是這樣而已啊。上帝……還是不肯給嗎?

當我知道預言死去的時候,是她的母親來學校辦保險手續。她的背影佝僂了許多,一下子彷彿蒼老了十歲。她看了看我,張嘴想對我說什麼,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說。我接滿一杯滾燙的開水,腳步突然頓停下來,身旁的同學撞了一下我的胳膊。開水浪出來潑在我的手背上,我也沒有覺得疼,可是我的眼淚卻一瞬間砸了下來。那個同學以爲是開水把我燙哭了,連忙道歉,我捂着嘴蹲下身,拼命的搖頭,搖的我快昏過去了。

顧西揚找到我的時候,我立在天台上,寒風磁啦磁啦的刮,像鋒利的刀刃一樣,劃開臉上裸露的皮膚,生疼生疼的。我想預言那個時候站在這裡,看到的是怎樣的風景?我想,預言出車禍的那個晚上,我是不是正在做着惡夢?我想了很多,都是關於預言的,她的臉,她的眼睛,她的頭髮,還有她那個大大的帆布包。

我看到顧西揚低頭盯着地面,水泥的地上開出兩朵溼潤的花,我想說點什麼來安慰他,可是一張口,自己的眼淚卻又不爭氣的掉下來。

心像被誰揉進了一把圖釘,拖拽着表層的柔軟陷進更深處,拔都拔不出來。我疼的倒吸涼氣,脣指蒼白。

我想,我的十七歲應該是在母親的唸叨中過去;或者,是在和顧西揚一起上學放學的單車上過去,又或者,是在無聊的青春裡馬馬虎虎的走過。可我從來沒有想過,我會遇到一個讓我心疼的女孩子,她叫預言。她讓我十七歲的青春,支離破碎。

放學,我看到林一淺靠在一根樹幹上,英俊的臉在夕陽下看起來有些憔悴。依舊散漫的眼神穿越幾朵身影,無力的落在我身上,他挺拔的身影顯得有些孤獨。經過他的女孩子,都忍不住會偷偷瞄幾眼,細細的讚歎,好俊的男生!

他走過來,顧西揚沒有像上次一樣衝到我的面前,他站在我的身後,默不作聲。

“喬落落,我帶你去個地方。”我走上前,‘啪!’的一聲,甩了他一個耳光。我記得我的力氣使的足足的,手都震麻了。周圍的人都驚訝的看着我,林一淺的臉被打歪向一邊。顧西揚慌忙把我拽到身旁,他可能是怕林一淺會還手打我,畢竟,他見過林一淺打預言。可是,林一淺一動不動的站在哪兒。我推着車從他的身旁經過,他一直沒有把臉轉回去,像被誰用冰給凍住了一般。

喬落落,你知道嗎?那天被你打了那麼一巴掌,我覺得心裡舒服了很多。我多希望有個人可以狠狠的揍我一頓,那樣,我的心就不會那麼痛了。我定定的站在你的校門口,想了好多事情。過路的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我也不覺得丟臉,真的!我就是在想,預言她一個人,孤不孤單?想着想着,我覺的眼睛溼的厲害,墜的我下眼瞼好疼,真的好疼。我在那裡站了三個小時,腳都麻了,四周黑漆漆的,只有孤孤單單的一盞路燈照着。後來,是我一個哥們兒狠狠的給了我一拳,我記得他衝着倒在地上的我吼。

“林一淺!你他媽有點出息好不好?不就是個女人嗎,犯得着嘛你!”

喬落落,你說,我是不是很沒出息? ———林一淺

我不知道林一淺爲什麼知道我家的地址和我的手機號碼,我看到他發的短信時還嚇了一跳。喬落落,我是林一淺,在你家樓下,你下來吧。總之,他就是找到我了。我下樓的時候,看見他靠在他紅色的重型機車上,雙手插進褲袋裡。臉依舊英俊,胸膛依舊開闊,腿依舊筆直修長。他看見我,伸手按了按機車上的喇叭,衝我揮了揮手。雪白的圍巾在他的脖子上圍了兩圈,兩邊還垂到大腿處,碎髮飄揚在風裡。

“你到底想幹嘛?”我雙手插在衣兜裡,看着他英朗的臉問。

“就想帶你去個地方。”他說着,把長長的圍巾從脖子上摘下來,又一圈一圈的繞到我的脖子上。鼻息間全是他的氣息,暖洋洋的。

那是個週末,我們學校放假了,我不知道林一淺他們學校是不是。我跨上他摩托車的後座,小心翼翼的抓着他背後的衣服,揪出兩朵褶皺的布紋。他把安全帽給我戴上,我隔着眼前一面透明的塑料擋面看着他的頭髮在風中飛揚,像憂傷的河流。

其實,林一淺是個很細心的男生,比顧西揚都細心。坐在後面的時候,我突然想到預言,或許,她曾經也是這樣坐在林一淺的身後。她可能會抱着林一淺結實的腰,把臉貼在他的背上,長髮在風中作舞,磁啦磁啦的響。不像我,僵直了背,手侷促的抓着林一淺衣服的一小塊,手心裡還微微冒着汗。

我們在郊區邊的半山腰停下來,我雙手凍的通紅,使勁兒的互相搓着。林一淺靠攏過來,雙手捧起我的手,放到他的嘴邊哈了一口氣。我慌忙抽了回來,放進衣袋裡,林一淺只是淡淡的笑了笑。一邊朝前走去,一邊對身後的我說。

“走吧。”我跟在他的身後,安靜的走着。其實……他的手很大,很溫暖,是那種很有安全感的溫暖。我們路過長滿雜草的石子路,看起來是以前有人專門修砌的,可能是走的人少了,纔會看起來如此荒廢。

林一淺在一棟破舊的別墅前停下來,我望過去,院裡一片空曠的滿是瘋長的雜草,像要燒起來一樣。別墅的形式有些舊了,卻別有一番味道。手長腳長的林一淺矯健的爬上圍牆,蹲下身俯視着我,衝我伸直了胳膊。

“上來吧。”我把手放進他的手心裡,有一陣的燙熱差點灼疼我,他似乎很有力氣,很輕鬆就把我拉了上去。圍牆只有兩隻腳那麼寬,我走的格外小心翼翼,林一淺倒是輕車熟路很快就走到那邊,遠遠的看着我走近他。我低着頭,我不敢和他對視,一秒都不敢。因爲,我覺得他的視線很燙,不像以前看到的那般散漫。

< 上一章 目錄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