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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第五章

我們踩在小屋的瓦上跨進一個露天的陽臺,上面的青苔都乾涸的發黃了,幾根欄杆上的鐵也鏽的厲害,一看就好些年頭了。林一淺找了塊乾淨的地方坐下來,腿自膝蓋以下懸掛在陽臺邊的空氣裡,晃來晃去。我舉目望去,發現這個位置真的很好,可以看見這個城市最絢麗的地方和最破舊的地方。一幢一幢的樓宇像小時候沙子裡那些五顏六色的塑料玩具,我伸出一隻手張開五指,感覺壓下去就能把全部給壓垮了。

“你帶我到這兒來幹嘛?”我坐到林一淺的旁邊,學着他的樣子把半條腿丟在空氣裡,來回蕩着,覺得很有意思。我的視線順着我搖晃的雙腳,一上一下。

“預言最喜歡這兒了,她說從這兒看,覺得這個城市之間的距離就近了。起初,她說我和她的距離,後來,就漸漸說起你和她的距離。我記得她跟我提過,下次一定帶你來這兒看看。”林一淺的視線落到前面瀰漫的淺淺的霧裡,又恢復了那種散漫的眼神。我晃動的腳停了下來,我轉過頭去,看着林一淺英俊的側臉佈滿憂傷。我忽然發現,其實不光是我的生命力種下預言這顆罌粟,林一淺也是。

“你知道預言爲什麼想要留下那個孩子嗎?”林一淺問我,我看着他搖了搖頭,心裡攀爬進越來越多的疼痛。

“她從小就沒感受過家的溫暖,所以……她一直說,讓我給她一個家。”

“那你……爲什麼又要她打掉那個孩子?”

“因爲,我是個很糟糕的人,我自己都不知道什麼是家,我怎麼給她一個溫暖的家呢?”有些自嘲的語氣。說話的時候,林一淺一直看着前面,有些頹廢的俊氣。我的心像被人劃開了一條口子,盈熱的鮮血緩緩的往外冒,輕輕的暈開來。我突然想起預言說過,林一淺是一個人生活的,他的父母都移民去了國外。我看着他淡漠的臉上,有些心疼,瞥去他白淨的臉上。忽然憶起昨天那狠狠的一巴掌,我盯着他問。

“臉……還疼嗎?”其實,不該打他的,預言的死又不能怪他。我當時就是想找個發泄的缺口,剛好他又撞上來而已。他轉過頭來,視線有了焦點,落進我的眼睛裡。我怕被看穿什麼似得,連忙移開了視線。

“不疼。”

怎麼說呢?很溫柔的聲音,像鼓點,慢慢的敲進心臟的某個深處。

回去的時候,林一淺抓着我的手繞到他的腰上,頭也不回的說,

“抓緊了,我要加速。”心裡那種鼓點又敲起來,我在他的身後,臉慢慢的燒起來。第一次,我這麼親近一個男生,連和我一起長大的顧西揚也沒有過的親近。

他開車的技術是很好的,像他這樣的學生,總是飈車自然開的快。被風撕扯的衣角打在我的手臂上,有些疼,無端端的流出眼淚來,淌在他的衣服上。其實也不是無端端的,我只是想到預言了,我覺得自己真他媽不是人。

到樓下的時候,天色已經很晚了,林一淺看着我什麼也不說。我把圍巾摘下來遞給他說,

“謝謝,我上去了。”他沒有接過圍巾,而是一把抱住了我,勁兒很大,捏的我肩骨快碎了。他很高,我只到他的下巴,他死命的低下頭把臉埋在我的脖頸裡。我仰着頭,沒有推開他,任他這麼抱着我。耳邊響起很沉很低的嗚咽聲,我知道,他今天忍的很辛苦。冰涼的東西流進我的衣服裡,我望着全是麻點的天,說不出話,也哭不出來。

喬落落,其實那天我本來想找你出去逛逛,我怕你一個人待在家裡會亂想,會哭。我想,要是我在你的身邊,你要是想哭還可以有個肩膀。阿姨說你一大早就出去了,說是去圖書館,我去找了,沒有。我當時心裡很慌亂,因爲我第一次,找不到你了。後來,我在你家樓下等你,等了一天,我凍的直哆嗦,不停的顛着腳。守衛室的大爺看我等的辛苦,還給我一杯開水,我捧在手心裡,覺得渾身都暖和了。我記得大爺還笑呵呵的跟我開玩笑,小夥子,等女朋友啊?我當時只是衝大爺咧嘴笑,什麼也沒說。可是……我心裡很開心,真的,特別是‘女朋友’那三個字,我心裡膽顫顫的開起零星的花。我看到是林一淺送你回來的,從那輛重型的機車上下來的時候,我清楚的瞥見你抱着他的腰。再後來,我就沒怎麼看清了,可能是沙子進了眼睛,又或者是天色太暗了。他抱你的時候,我就在想,爲什麼……你不推開他?如果你推那麼一下,我可能就衝出來狠狠的揍林一淺了,可是,你沒有。 ———顧西揚

我以爲,悲傷這種東西其實是看的出來的,可是……顧西揚的悲傷就是透明的,他不說,我就永遠發現不了。曾經,總是裊繞着霧氣,橫亙在一片空曠的寂寥裡。寂寞,並不是形單影隻,而是我站在你的身邊,心裡卻翻涌一大片一大片的孤單。

顧西揚依舊在跟我講他打籃球多麼的英姿颯爽,臉上明媚的笑容,像冬日街頭店裡熱乎乎的蒸氣,暖和的退不下溫度。跟着風,他的聲音飄進我的耳朵裡。

“落落,你……喜歡林一淺麼?”我突然捏住剎車,身子隨着慣性向前傾,腳尖踩在地面上。我看見顧西揚停下車,轉過頭來望着我,眼裡起了漫天的大霧。那蔓延過境的悲傷,我突然看不懂了。

喜歡?還是不喜歡?好像都不是。

“幹嘛突然問這個?”我重新騎上單車,在他的旁邊對他說。

“沒什麼,就是問問。”

我看着顧西揚的背影,在冬日的早晨,格外寬闊。我突然想起小時候的事來,上幼兒園的事。有三個男生拿彈弓放了顆石子彈我,拉伸的弧度雖小,可是石子打在我身上的時候還是很疼。我記得那時突然有一個身影衝過去,把拿彈弓的男孩按在地上,一拳一拳的砸去。嘴裡還一直喊着,

“我讓你打!我讓你打!……”稚嫩的聲音蕩起怒意,旁邊的兩個男生拉都拉不開,我淚眼朦朧的看到他們扭打成一團。

回憶好溫暖呀,讓我覺的這個冬天沒那麼冷了。

要期末考了,很多學生都開始了忙碌的複習。老師走進教室把書本一放,雙手踹在兜裡說一句,你們自己複習,不許講話。然後就坐在講臺上一直到下課,底下的同學都把頭埋在高聳的書堆裡,偶爾會動動冷的麻木的雙腿。下課了,顧西揚就總是接一杯滾燙的開水,擰緊蓋子讓我捧在手上。

晚上,我趴在書桌上覆習,眼睛盯着課本,手縮在衣袖裡一遍一遍的算着習題。林一淺敲了好幾下窗戶的玻璃,我才反應過來,站起身走過去拉開窗戶。外面的寒風灌進來,我忍不住打了一個顫,我四下看看,外面一片漆黑看不見人影。我家住二樓,林一淺是怎麼爬上來的?他蹲在窗戶外的窗臺上,鼻子紅紅的。

“你是怎麼上來的?”我壓低了聲音問他。

“我順着那顆樹爬上來的啊,我要是小偷準偷你家,太好賊了。”他笑着一邊說,一邊指着樓下那顆樹,嘴裡呼出一大團的霧氣。我不理會他的玩笑,盯着他問,

“你找我幹嘛?”

“我就是突然想看看你,所以就來了。打你電話,關機了。”說着,他擡手揉了揉我的頭髮,手上的冰冷自頭皮上傳來。手機沒電,忘記充了。我突然有點心疼,我在想,他是不是也這樣寵溺的揉預言的頭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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