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到今天爲止,我又有四年多沒有再踏足體育西那間“肥佬餐館”。前幾天,我路過天河東下車擡頭的時候,忽然想起了它。於是,我再次踏進了這間我呆了半年之久的餐館。但那裡變化很大裝修得變樣了,原本的牆換成了大塊的玻璃,可以邊吃飯邊欣賞外邊的風景。進去後,也沒有一個人認得我。我打了杯可樂,坐在靠近魚缸的那個位置,望着那幾條銀灰色的游魚在水草間遊動,面對回憶和物是人非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不過半晌,從廚房出來一個人,正是肥媽。肥媽在廚房負責洗菜和做飯,可能是阿肥最老的員工了。她一看見我就認出了,叫了一聲“小肥”〔當時,全店人都這樣叫我,他們叫阿肥爲老肥。〕肥媽坐在我的對面,四年多了,她看上去沒有什麼變化,她說我比起過去又胖了不少。我向肥媽問起了店裡幾個我熟悉員工的去向,到最後我喝完可樂起身離店時,肥媽說有時間大家年青人應該常聯繫。
下面的文字是我爲了紀念“肥佬餐館”那段時光,那些人,那些事而作的,在那消逝的時光裡,他們曾經幫助我渡過了失戀的痛苦與絕望。
儘管阿肥爲他兒子的忽然離開而感到大失所望,但他畢竟扛着有史以來最偉大老爸的名號。所以在兒子離店的那晚,他在餐館設了二張臺擺上酒菜,請了店裡的幾十個員工聚餐,歡送他的獨子,還放上了優美動聽的音樂。在一片歡聲笑語中,他兒子看上去也興高采烈充滿朝氣拿着杯子到處和人合影。看來這次閱歷讓兒子明白了不少,他的獨子長大了。半年來兒子沒有一天曠工,更令他不可思議的是兒子和全店所有的員工建立起了深厚的感情,而他自己在這半年也減了十幾斤肥肉,他很欣慰。總的來說,一切過去了。但他知道兒子還是很傷心,爲了那個已經離開的女孩。沒辦法,有其父必有其子。不過令他開心的是,兒子終於渡過了危險期。起碼不會再寫遺書,對他說要給他白頭髮送黑頭髮的機會,這令人心碎。這是命,當年阿蓉的死也是命,一切都是命,包括眼前的兒子。
負責煮飯洗菜的肥媽是老員工了,這間分店開張時,她就在了。肥媽和阿肥很熟,假設他們一起走在上下九的步行街那回頭率絕對是高。每天早上阿肥過來幫我的時候,肥媽總是第一個打招呼,肥叔早晨。現在她拉着阿肥說,老肥你有個孝順仔,他天天都會把米扛到我面前。肥媽早上七點開始洗菜做飯,下午3點左右離開,她有什麼說什麼,嗓門也大,是很直率的人。半年來,每天我都會把5O斤一袋的米,從雜貨間扛到廚房給她。肥媽曾多次開口教導小肥要多說話不要一天到晚不吭聲。
負貴廚房斬油雞的阿軍一邊和要離開的人合影,一邊緊緊抓着他的手。想到明天在廚房就見不到小肥,心裡有很難受的感覺。小肥和阿軍的關係一直不錯,小肥第一天上班跟的就是阿軍。
廳面主管阿欣望着小肥,他笑着對她說不好意思,先走一步了。阿欣在肥佬餐館工作二年多了,今年也剛好二十歲,她以爲小肥會一直在廚房做下去不會走得這麼快。剛來的時候,小肥總是埋頭做事,叫他吃飯就吃飯,八九個小時說的話不超十句。不幹活的時候,他就就坐在廚房門口默默地凝視着什麼有點傷感的樣子,以爲他會一直這樣下去,但還好。
在阿欣心中小肥是一個勤奮,從不偷懶,認真的廚房配料。她端着酒杯祝他一路走好,有空就過來幫忙。
注:聽肥媽說,阿軍離開肥佬餐館後去了重慶。我現在還保存有最後那晚聚會和他的合影,阿軍有點瘦,喜歡邊幹活邊說話,但他做什麼都很快。廚房每天二十幾只油雞,阿軍一個多小時就可搞掂,手起刀落整整齊齊。我曾經跟他比快,總是以輸爲終結。
阿軍比我大三歲,不過進廚房已經有了五六年,他十三四就出來社會找飯吃了,也是個苦命人。阿軍和我有一個相同的經歷,那就是早年喪母。當我寫這幾百字緬懷那早己消逝了的半年時光時,第一齣現的總是阿軍。我想今年阿軍也已年近三十了,不知道他找到了自己的愛情沒有?過得好不好?茫茫人海,我此刻正默默祝福他,好人一生平安。
至於阿欣在肥佬餐館的故事可有點傳奇。聽肥媽說,有一天有位客人來餐廳吃飯,剛好看見了正拿着計算機盤點物品的阿欣,立馬一見鍾情,帶着劇烈的心跳,滿臉通紅走去對着阿欣支支吾吾。把人家大姑娘嚇得跑進了廚房,那位客人不死心幾次想強行進入廚房表白,但都被擋住了,最後幾位廚房兄弟直接把他轟走了事。不過,阿欣碰到了一位有恆心的哥們兒,這位哥們被轟後三天就重新振作。天天過來吃飯,還買禮物送玫瑰,次數多了店裡員工也沒辦法,還給這位哥們兒起了個外號,叫阿鋼。阿鋼風雨無阻,每天下午下班後準時到“肥佬餐館”報到,或點杯可樂或吃個小炒;如果阿欣上早班,阿鋼則早上7點不到就來,成了餐館一天的第一個客人。時間長了,店裡上上下下也見怪不怪,在旁人的不知不覺之中,倒是人家阿欣開始有了點點心動,這樣過了半年,來自好山好水的欣姑娘就終於被感動了。而且是被感動的一塌糊塗,就像人家運動員在奧運會獲得了金牌,在國歌聲中站在領獎臺上望着升起的國旗情難自禁流了一鼻子淚水。
肥媽說,那個感動的時刻發生在一個下着滂沱大雨的夜晚。當時阿欣剛下班,沒有帶傘,和幾位同事站在店門口看着眼前的大雨,正不知如何是好。這時,忽然一個的閃電劃亮黑暗,只是瞬間,阿欣看見了她那位阿鋼正在五米開外的大雨之中,穿着雨衣,搞得跟外星人似的站在那裡傻笑,而且手裡還拿着一把雨傘。接着又是一個閃電,在這個閃電裡面,阿欣不顧一切衝進了大雨之中。是的,列位看官,在這個巨大的照亮了一切的閃電中,又一個偉大的愛情誕生了。不論是閃電雷鳴還是狂風暴雨,無論是健康還是生病,不論是黑暗還是死亡。在這裡,我作爲朋友真誠地祝願他們。
我在肥佬餐館最後一天和阿欣相反。那天我上完夜班了最後一個鐘,一個人把鍋板菜刀和冰櫃等洗乾淨,按原位置擺好物品,並且爲上早班的兄弟切好了,明天用的薑片蔥花紅蘿蔔絲等料頭。但我對整個廚房忽然充滿了不捨,深情環顧四周。阿肥站在我的旁邊像從前一樣用情深的眼神注視着兒子。然後,我就在老爸充滿愛的眼神中走出了廚房,在大廳內就像拍電影一樣,幾十個同事竟然一起站了起來,並且鼓掌。掌聲令我感動,在這令我感動掌聲後,我和餐館所有員工一起渡過了感動的一個多小時。大概十點半左右,我已經和全店每個人合了影,大家就來了個全家福。完畢,圓桌邊對着坐在哪裡所有人,我忽然覺得有話要說,因爲在一起半年後,我們即將分開。於是我就開口了,這是一個年輕人失戀無限痛苦過後,重新面對自己,面對世界的宣言。我作了深呼吸,眼珠也轉了一下,就開始了:“在這即將分開的時刻,在這裡,我非常感謝這裡所有的人,感謝你們每一個人長達半年的照顧。也許,我還會回來,也許永遠也不會回來。”
說到這裡,我忽然看到阿軍在對我微笑,於是我也笑了起來,不過,好像我已經太久沒有笑了,臉部肌肉有些疆硬,但畢竟還是笑了。我擡臂指着阿軍說,“阿軍你絕對是‘肥佬餐館’第一快刀,切什麼總是比我快,你打敗了我,你用速度與力量證明我並不是不可以被打敗的。但不管怎樣,我也是一位偉大的刀客。”說這些時,我聲音洪亮了起來,又點另外幾個人的名字。說到阿欣的時候,我說她是一百年纔出現一次的漂亮女孩,並且說她如果要找男朋友,一定要考慮考慮我,不過和阿欣開完玩笑,我突然哽咽,不知道可以繼續再說些什麼!於是我就說:“在廚房做配料切菜,真的辛苦,但我還是堅持下來了,我不覺的辛苦,學習了許多,和你們每一個人相識也是我的榮幸,是老天很好的安排。”臨近尾聲,我站了起來擁抱我偉大的肥老爸,我對阿肥說,我要永遠做他的兒子,永不改變。最後,我不知羞恥大聲感謝了自己,爲自己感到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