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作爲父親,阿肥堪稱完美。罵不過,打不過,而且也親手給兒子滷鹹菜。這位阿肥在我老媽去世後,獨自跑來這個城市的傢伙,卻在我失戀萬念俱灰要自殺尋死時,在這個城市給予了我許多的愛,許多許多的愛。
阿肥
我老爸叫阿肥,年青時,他是一條漢子,很有很有力量喲!可以抱起兒子繞地球跑一圈也不喘氣。如今他卻有點老了,而且很胖,但我告訴你,在我的心中我老爸纔是最棒最棒。
好了,讚美的詩已經寫了,其它就不客套了。現在開始吧!
電視裡播放某省震動全國的一特大貪污審判,畫面上,那位被判無期,曾擁有過七個情婦的貪官大伯的模樣和阿肥的模樣相似度達百分之二百。所以,我深信,如果阿肥要做官那下場也一定是這樣。我一覺醒來就必須面對,看着已禿頂的肥佬站在審判臺上淚聲俱下,說,對不起人民對不起黨和國家,還有對不起兒子。那時,我一定會堅強,父子二人將成爲貪壇和睡界的驕傲。
如果阿肥早生三百年,他也許會統領一百萬兵馬,成爲梟雄一代;或者及至生在我的年代,老肥變小肥,天天打籃球,穿白色球衣,紅色球鞋,剃光頭戴耳環,運球吐舌頭。一直打到2l,然後和一位漂亮的女孩戀愛,最後是伏在桌邊寫失戀的感覺。
現實中,阿肥首先是位傷心人,他住的地方,廳中央擺放着我昇天老媽的遺像。阿肥每天起牀,第一件事就是走到遺像前點枝香,再用十分深情的眼神凝視我昇天阿姆遺像三十秒左右,纔開始一天的工作。要是到了我老媽的祭日,阿肥必放下所有事務,並且我也要到場。只見阿肥搬凳坐在遺像前對着痛哭流涕,不斷說話,意思是不想夫妻兩人一別已是二十載,他還是想着,無法忘,音容笑貌依是歷歷在目,自己如何艱難,如何念想。現在餐館生意興隆,客來客往。尤其是兒子也平安健康,又高又大,感謝她在天之靈保佑,希望繼續保佑。然後阿肥抓我手拉到阿蓉遺像前,好讓她看清楚,他邊流馬尿邊說“看一下吧!阿蓉,這是你的心肝寶貝,你到死都還摟着呀!”羅哩羅嗦一大堆。
不知道我死鬼老媽煩不煩,反正剛開始我看他這個樣是煩,十分煩。二次過後,不管他怎樣叫,我都不過去,還說“我阿姆不會怪我,你這樣搞,我都心臟病發作死了,我阿姆都不會放過你”
誰是有史以來最偉大的書法家!?當然是王羲之。王羲之字逸少,東晉時琅邪臨沂人,居會稽山明,世稱王右軍。右軍書法號稱千古以來無以倫比,令無數後來之人敬之仰之。阿肥還沒有和阿蓉相識已立志要成爲一代書法家,他的毛筆字拙樸蒼勁,無論隸楷。寫了幾十年,中間沒一日中斷,不論鬱悶開懷都要揮幾字。我當然也喜歡書法,但三日打魚二日曬網,字無百日功,所以和阿肥的距離愈拉愈遠。儘管石軍如此偉大,阿肥的偶像卻是明朝董其昌。對此人的行書傾倒不已,曾用三年時間專一心臨驀,阿肥說董其昌行書變化多端收放自如,有承前啓後之功,非爾等後輩可及也。
阿肥還愛給其獨子寫橫幅。我一睡忘了醒,他寫“聞雞起舞”,下面注小字“望我兒早睡早起”;不長進,他寫“鑿壁偷光”“映雪囊螢”,注字“望我兒勤學苦練,早日成才,父字。”;我脾氣暴躁,凡事決不肯讓步,老爸阿肥就寫“退一步,海闊天空;忍一時,風平浪靜。”
從書法裡面,阿肥悟到做事行人的道理。就推墨運筆,要講究穩,穩中而求不能過急不可取巧,說歸說,做是做,兩碼事。總結出“誠懇待人,老實幹事。”的八字金言,在這八字金言中,阿肥經營着他的餐館。
對於阿肥是個開餐館的,我覺得再平常不過了。從前在老家他就這樣了,他天生擅長於此項。阿肥不是偉大的書法家,所以在廣州他做餐飲也不可能是最棒的。現在將來與永遠都不會。如果阿肥有足夠的智慧和精力,那麼肥佬餐館或許有出頭之時。當然我要是幫助肥,那“肥佬餐館”雄霸世界餐飲那是指日可待。阿肥也曾打我的主意,可惜兒子只是繼承了他的胃口。還經常對他說,開餐廳無法改變世界,懂嗎?我阿姆用一天一夜把我生出來是有目的的。
但阿肥有雄心壯志,十幾年來,他一直在努力。現在阿肥不戴黑邊老花眼鏡已無法讀報,可他的餐館也只開了五家,二間在天河,另外三間則在海珠。
剛出來廣州時,阿肥不瞭解情況。叫我到天河東分店兼職,中午二個鐘幫手送餐,酬勞一個小時五塊錢,還包吃一頓。於是我腳跨鐵甲頭戴金剛,每天有驚無險在車來車往的馬路上穿梭往返,認識了不少辦公大樓的保安,並與之稱兄道弟。大概一個月,我成了“肥佬餐館”送盒飯最快最準時的兼職員工,得到上級領導和阿肥的高度稱讚。當選了每月最佳外買仔,得選原因是能急客戶之所急。由阿肥當衆給予頒獎,希望以後戒驕戒躁,安全第一,獎品是毛巾一條,牙刷一柄。在熱烈的掌聲中我上臺領獎,並且覺得阿肥肯定是有史以來最偉大的老爸。
最近阿肥的體重又創新高,已經有了三個下巴,打算申請世界吉爾斯記錄,爭取成爲擁有最多下巴的人,爲國爭光。他時常在電話裡對我說,“阿仔,你以後一定要小心,千萬不要像阿爸這樣,走路都困難。”無論時光如何飛逝,世界怎樣變化,河流如何嚴重污染,阿肥的體重和地球溫度如何再創新高,但在肥老爸牀頭擺放的那張照片永遠也不會被移動。那張黑白照,是阿蓉在我剛出世三個月,抱着我去照相館拍的,這幾乎是我們母子的唯一合照。
二十六年前的我看上去,竟然和現在的阿肥一模一樣,這就是阿肥感到擔心的原因。而二十六年前的阿蓉則十分嫺靜,她的雙眼在鏡頭面前,不經意流露出偉大的母愛之光彩。鏡頭抓住了這一瞬。這一瞬在無數歲月流逝之後,依然完整地陳現在她兒子面前。我十分羨慕阿肥,可以得手這樣的女人,如果不是他早了一步,我想我就會追求阿蓉。面對這樣女子的消逝,難怪阿肥會感到如此傷心,從此再也沒有回去。
我十九歲大壽時,阿肥爲了感謝列祖列宗與阿蓉在天之靈的保佑,在東風東酒樓擺十幾張桌盛請親朋。席間,我哈哈大笑,不斷說,我永遠永遠都愛我的肥老爸。摟着阿肥在衆人的眼光之中對着相機打出必勝的手勢,表達了老爸給兒子的關懷與愛護。照片反映了阿肥酒足飯飽後在兒子擁抱中眯着眼一臉幸福的神相。
很多年以前,在老家環中鄉桂林村,阿肥在大路一邊開了間“阿肥炒粉店”。他有一個妻子,妻子爲他生了一個兒子,組成三口之家。有日,一個四海漂泊的算命先生落腳“阿肥炒粉店”,掏幾角錢要炒河粉。阿肥立馬扳手給其炒好端上,中間算命之人吃完炒河粉端坐桌邊喝茶小憩,欣賞門外羣山綿延起伏與飛鳥來回。稍刻,雙眼回收落在阿肥的臉上良久注視。阿肥見狀忙移步上前請教,那位算命先生隨長嘆一聲,道:“兄弟,你的炒河粉夠鹹、夠肥、夠燙真真好吃呀!能吃到你的炒河粉實及生平之大福。就此別過,有緣再吃了。”說完,起身抱拳揮淚而去。
有時,我翻相冊抽出父子照,注視着被自己擁抱着幸福的阿肥。我想;傷心人、肥佬餐館、書法﹝董其昌﹞、偉大的父親、長得像貪官、還有夠肥、夠燙、夠鹹的炒河粉也許並不代表全部的阿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