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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龍 盤

二十二.龍 盤

雷震醒來時只覺兩頰火辣辣地疼。一睜開眼,就看到那個日本男人蹲在自己面前,只不過他現在的神態已全不似之前那般恭敬,一張刀條臉上滿是陰鬱的殺氣。

“把金印打開。”霧隱健太冷冷地說。

雷震看看四周,竟是身在蘭山總堂的工場裡,他掙扎着坐起來,說:“我不知道你什麼意思……”

霧隱健太一字一頓地說:“把 金 印 打 開。”

“我不是告訴你我現在打不開嗎?我需要時間……”雷震話沒說完,便結結實實捱了一記耳光。只聽忍者第三次重複道:“把金印打開。”

“太君,我真不知……”雷震剛要解釋,又捱了一記耳光。

霧隱健太冷笑一聲道:“支那豬,果然狡猾。看來不動真格的,你是不會合作的。”他站起來,走到那排精美的燙樣模型前,拿起一具,用力一捏,說:“你不打開金印,我就把你這裡的東西一樣一樣都破壞掉。”說着又拿起第二具,雙手撕爛扔在地上。

雷震平靜地看着他毀掉了全部的燙樣,一言不發。

見他不爲所動,霧隱健太嘲笑道:“啊,看來這些並不是你珍惜的,是吧?”說着找出一把錘子,走到地動儀的模型前,掄圓胳膊砸了下去。伴隨着一聲渾厚地巨響,那具鍾型的儀器裂成了兩半。

“這個也不是你珍惜的?那會是什麼呢?”忍者想了想,忽然記起在船上時,雷震說過“聖物要在祖師爺面前開啓”這樣的話,得意地獰笑道:“那麼,接下來就把祖師爺的神位都敲碎吧,怎麼樣?哈哈哈哈”

聽霧隱健太這麼說,雷震幾乎要把牙咬碎。如果眼裡真能噴出怒火,那這個面目可憎的日本人早不知死過多少次了。可現實卻是,自己只能想砧板上的魚肉一般任敵人宰割。他很清楚,只要自己打開金印,失去了利用價值,立刻就會送了命。可要是這麼拖着不開金印,難道就眼睜睜看着他把傳了幾百年的祖師牌位毀去?要是這樣,就算自己到了九泉之下,有什麼面目去見師父?有什麼面目去見祖師爺?雷震完全不知道救兵何時會到,甚至不知道會不會有人來營救自己。此時此地,是真正的絕境。看來馬克思的在天之靈,也不能保佑他把情報安全地送達了。現在只能孤注一擲,保護祖師神位周全。就這樣吧……

一念及此,雷震心裡的憤怒也平復了不少,說:“好,我打開金印,不過得按照我們的規矩來。”

“什麼規矩?”

“我要先叩拜祖師爺,然後才能開聖物。”

霧隱健太盤算了一下,心想你還能再耍出什麼花招來不成?點點頭應道:“好。現在就去叩拜吧。”

兩人上了樓,雷震點上三柱高香,跪倒在祖師神位前,看着黑桐木製成的神牌上刻着的“先祖蒯公諱知矩神位”九個燙金端楷大字,想起石頭、虎子及一衆青幫弟子送了性命,都是因爲這聖物,心裡一酸,簌簌落下淚來。一時心中五味雜陳,竟不知道該向祖師說些什麼纔好。便隨着心意,只把此刻心中所想默默祈禱:“祖師爺,你若在天有靈,便助我們渡過此劫,消弭這場災難吧。再這麼下去,蘭山幫頭就真完了……”

對祖師爺說出心裡話,又把三炷香插進香爐,再狠狠地磕了三個響頭後,雷震站起來,一伸手說:“拿聖物來。”等從霧隱健太手中拿過金印,又說:“去拿清油,開聖物。”

霧隱健太跟着他來到工場西南面的角落,雷震指着一張擺放着若干燙樣零件的高大貨架說:“咱倆擡開它。”

霧隱健太制止道:“等等,你別動手。”說着抓住貨架邊緣用力扳倒,手抵住牆壁往架板上用力一蹬,沉重的貨架竟滑出去一米來遠。

雷震暗暗心驚,心想這架子加上零件至少有三四百斤,虎子平時要挪開也得費挺大功夫,這人怎麼力氣如此大?忍者大氣也不喘一口,拍拍手上的灰塵,問:“可以了嗎?”

雷震點點頭,數了數牆磚算準方位,指着一處牆壁吩咐:“把這裡砸開。”

霧隱健太冷笑道:“不是拿清油嗎?難道這麼常見的東西還要藏在牆裡?”

雷震朗聲迴應:“祖師爺的聖物,自然是用祖師傳下的清油來開,這清油就在牆裡封着,信不信隨你。”

霧隱健太“哼”了一聲,再不多話,拿錘子用力砸開牆磚,果然看到在平整的牆面上,嵌着一個黑黢黢的,直徑近兩米的鐵盤。鐵盤上雕刻着一個張須怒目,極其傳神的龍頭。鐵盤上鏽跡斑駁,顯然已有不少年頭。他伸手敲了敲,盤面發出“砰”“砰”兩聲悶響,這說明後面並不是空的。他想了想,指着鐵盤問:“清油在這裡面?”見雷震點頭,大笑道:“你當我不懂嗎?這後面是實心的,哪有地方放清油?”

不料雷震卻哂笑一聲,鄙夷地說:“早跟你說過,就憑你那點本事,在我們這連做學徒也不配,我懶得跟你解釋,只告訴你清油就在這裡面,你不願打開,我也不勉強。”

聽他這麼說,霧隱健太想起曾親眼見到這人用匪夷所思的手法開啓過金印,心想莫非中國人的技術竟神妙如此,在實心的牆裡也能放進東西?便將信將疑地問:“這鐵盤要怎麼打開?”

“拉住龍嘴裡的鐵環,順時針轉動。”

霧隱健太也是破解機關匣的行家,聽他一說要順時針開啓,便知這鐵盤是螺絲結構,提起鐵環,按照雷震所說的方向扭去,但這鐵盤不知是因爲擱置得太久鏽住了還是怎麼,他這麼大力氣竟然扭不動。他四下裡一看,從裂成兩半的渾天儀中拿來一根鑄鐵桿,別到鐵環裡,藉助槓桿一點點轉動着鐵盤。每轉一下,鐵盤裡都傳來刺耳的金屬刮擦聲,令人毛骨悚然。更讓他詫異的是,一般螺絲結構都是越擰越鬆,但這鐵盤竟越擰越緊。

忍者停下手裡的動作,喘着粗氣問:“這個螺絲怎麼越擰越緊?”

雷震坦然答道:“我說了,這裡面封着是祖師留下的清油,年代久遠,尋常螺絲結構怎麼封得住?”

霧隱健太心想這倒也是,要妥善保存這麼久,確實要用非同尋常的辦法。便不在多問,只管用力去擰開鐵盤。

就在忍者奮力扭動鐵盤時,站在一旁的雷震心裡一直默默計數着他擰過的圈數。當數到“十七”時,他悄悄後退了兩步,霧隱健太全部注意力都在鐵盤上,竟沒注意到。等鐵環又被扭轉了多半圈,雷震便奮力向樓梯跑去。

“喂,你……”忍者剛想去追,卻聽到身前的鐵盤發出“昂”地一聲巨響,這聲音就像是被放大了一萬倍的牛吼。一愣之下,鐵盤已被牆裡的東西頂開,重重地砸到他胸口,直把他砸得飛出去。霧隱健太掙扎着剛要坐起,卻見渾濁的水流鋪天蓋地而來,工場拱形的拱頂只搖晃了幾下,便“轟”地一聲坍塌下來。

濟南自古有“泉城”的美譽,地下泉水極其豐富。蘭山總堂所在的小嶺村,更是因有着龍泉、老泉、銀泉和涼爽泉這四個泉眼而以“四泉村”著名。按說地下水路縱橫之地,最不宜修建地下工程。可蘭山的工匠們藝高人膽大,偏把地下工場傍臨泉眼而建,用極盡機巧的工藝改造自然。不過智者千慮也難免有失,在拱頂施工時,還是出現了泉眼滲水的情況。於是工匠們便造了這個鎮水龍口鐵盤,把泉眼封堵住。又改了水路,讓大部分泉水經總堂院外的小溪流出,以保證地下工場的安全。因爲鐵盤上的螺線共有十八道,故得名“十八扣鎮水龍盤”。在雷震指使下,這十八扣被霧隱健太擰開十七扣半,只剩下了半扣,縱使鐵盤上的是真龍,憑藉這半扣的力道,怕也無法鎮住這洶涌的泉水。

雷震才跑上樓梯,就聽見身下傳來陣陣巨響。這是他早就預料到的。他加快腳步跑上去,從香案上拿起祖師牌位就外跑。剛跑了沒幾步,便覺腳下踩空,整個人都跟着地面塌了下去,掉進了噴薄而出的水裡。“完了……”這個念頭剛冒出來,頭部便遭到重擊,失去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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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恍惚惚中,雷震感覺自己是被誰背在背上。睜眼一看,這憨頭憨腦的模樣,不是小虎子又是誰?不禁樂得大叫:“虎子!哈哈”

聽他說話,虎子側過頭笑着說:“掌香,你醒啦?”

雷震高興地說:“醒啦醒啦,快放下我。”話音剛落,只聽身邊有人說:“那可不行,你就安心叫他揹着你吧。”轉過臉一看,說話的竟是石頭。看小石頭臉色紅潤,身上的衣服也都乾乾淨淨的,雷震剛想問他手上的斷指接好了沒有,卻聽石頭抱怨:“掌香,虎子這麼呆都能做你徒弟,咋不收我做徒弟?虧你還說我是好小子呢!”

雷震心裡一陣歉疚,忙說:“誰說不收,我早就答應你爺爺教你本事啦。”說着伸手往石頭後腦勺上一拍,說:“以後你是師哥,虎子是師弟,你倆都是我的好徒弟,都是蘭山的好小子。”

“真的啊!?”石頭興奮地嚷:“師父你可說話算數,下輩子我倆都是你徒弟,可不能耍賴!”說着抓住雷震的胳膊搖晃起來。

“師父,我們哥倆就陪你走到這兒吧,下輩子你可要記得我倆啊。”說這句話時,虎子雖然笑着,但語氣卻極爲不捨。

聽倆孩子一口一個“下輩子”,雷震忽然想起他倆已經死了,心裡一驚,難道自己也死了?他向四周一看,可視線所及之處卻都是漆黑一片,正要問他們這是哪裡,忽然覺得胸口疼痛難忍,不禁劇烈地咳嗽起來。

“掌香,掌香!……”直到這急迫的呼喊聲傳入耳中,雷震才真正恢復了意識。他只覺得渾身溼漉漉,腿、頭、胸口都火燒火燎地疼,咳了幾下,吐出幾口水,又喘了好一陣纔算勉強穩住呼吸。

“掌香,掌香……”急迫的呼喊聲再次響起,這一次呼喊聲中竟還夾雜着抽抽搭搭的啜泣聲,雷震使勁睜開眼循聲望去,見黑蘭嚴老七唐靜都圍在身邊,焦灼忐忑地看着自己。他想笑着跟大家說句“我沒事,不用急成這樣”,卻無論如何都說不出一個字來。接着便覺得腿上劇痛,直疼的他兩眼一黑,又暈了過去。

昏昏沉沉不知過了多久,再睜開眼時,已是躺在了牀上。他想撐起身子坐起,卻使不出半分力氣。只覺得嘴裡渴得冒煙,無力地說:“水,水……”

“醒啦!他醒啦!”黑蘭的聲音中充滿了振奮,不多時已有水遞到嘴邊,雷震喝下一口,頓覺滿口清甜,意識也恢復了許多。可頭腦一清醒,腿上的劇痛便排山倒海而來,疼得他大聲叫起來。

看到他這樣子,黑蘭拿着勺子的手都在顫抖,帶着哭腔說:“你腿斷了,千萬別亂動。”又聽嚴老七說:“命真大,半空裡掉下去,沒死不說,還這麼快就醒過來了。看來祖師爺真是在天有靈啊!”緊接着便聽他“啊”地一聲慘叫,黑蘭憤怒地說:“什麼混帳話?你盼着他死怎麼着?”不用看也知道,必然是這丫頭氣不過,使勁掐了嚴老七一把。

“死丫頭,沒點規矩!”唐靜先是斥責了黑妞,又說道:“你七叔沒說錯,沒準祖師真在天上保佑他,不然那麼大的水,又掉下來那麼多樑子檁子,他怎麼就全須全尾活下來了?也虧他有心,死抱着祖師牌位不撒手……”

聽見他們說話,雷震斷斷續續地問:“神牌……在?……”

聽他醒過來第一件事就問祖師牌位,嚴老七心裡一酸,哽咽道:“放心吧,祖師爺好着吶,就在牀前看着你吶……”

雷震“嗯”了一聲,又問:“聖物呢?……”

“都好,聖物也好得很。”嚴老七掏出那尊明晃晃的小螭虎給他看看,又塞到他枕邊疊着的衣服下面,說:“你看,這樣你就放心了吧?”話音未落,便聽門一響,進來了不知道多少人。賀振良興沖沖地說:“這麼快就醒了?真是老天有眼。”

雷震努力翻過身子,在衆人的驚呼中支撐着擡起頭,笑着說:“賀大哥,你們也在啊?”

賀振良一個箭步搶過去托住他的肩膀,責備道:“你這是幹什麼,快躺下,別亂動。”

雷震聽話地歪着頭躺下,目光從屋內衆人臉上一一掃過,看到少了一人,便問:“青草呢?”

一句話讓屋內的氣氛瞬間凝固,好一會,賀振良才低聲說:“她被害了。”

“什麼?!”雷震不知哪來的力氣,竟一下從牀上坐了起來,大聲問:“誰幹的?”話一出口他立刻反應過來,害死青草的和帶走自己的,很可能是同一個人——那個長着張刀條臉的男人。正是那個人,扳開了十八扣鎮水龍盤。急忙問:“他死了嗎?”

白珊搖搖頭說:“不知道,我們沒找到他的屍體……”

嚴老七接話道:“嗐,沒準是被卡在下面,沒漂起來唄。大家光顧着救你,誰還有閒心找他?”

雷震沉吟道:“也就是說,他有可能還活着……”

見他這副心事重重的模樣,嚴老七笑道:“兄弟,你還是操心操心你自己吧,你有祖師爺護着,還摔斷了腿,那個狗日的沒着沒落的,就算不死也頂多剩下半條命,還能翻起啥風浪來?”

一番話逗得大夥都笑,雷震看着眼前一張張熟悉的笑臉,問:“你們不是在泰安?怎麼?……”

“好傢伙,現在纔想起來問我們?”嚴老七一句話又讓大家笑起來,接着,他便把他們分別後的種種經過大概講了出來。原來,自雷震一行五人走後,鬼子果然當夜就封了城,開始全城大搜捕,跟賀振良事先料定的半點不差。不過好在他們都有良民證在身,老姚又是泰安有名的大商人,在封城期間倒也平安無事。封城令一撤,三人就急忙僱了車趕回蘭山總堂,到了地方發現白珊杜立正帶着八路軍在廢墟中搜尋,於是便匯合一處,救出雷震後來到這裡。

雷震邊聽他說,邊四下打量着。見屋內的擺設陳舊簡陋,放在牀頭舊桌子上的桐木做成的祖師神位顯得格外乍眼,問:“這是哪裡?……”

“劉家峪,離咱總堂也不算遠。”嚴老七說:“這院子咱們包下了,你就放心養傷吧。”

雷震“哦”了一聲,又問:“八路軍同……”他差點又把“同志”說出來,忙糾正道:“同你們一起過來了嗎?”

嚴老七點着頭說:“過來啦,人家先把你送過來,又去接了賀長官來,你睡了一夜,這八路軍可是一夜沒閤眼哪。”

想起豪爽的呂墨唐、粗獷的李東原,以及那些穿着灰色軍裝,和自己站住一面旗幟下的同志們,雷震心中說不出的溫暖。見他掙扎着又要起來,嚴老七忙說:“又折騰個啥?”

雷震一面往起坐,一面吃力地說:“我要……去謝謝他們……”

嚴老七無奈地勸道:“快躺下吧,人家都休息哪,你能不能消停點……”

正說話間又進來一人,大笑着說:“還不消停?看來是沒啥大問題呀。”雷震擡眼一看,這雄赳赳、方臉膛的大漢,不是呂墨唐又是誰?見雷震瞪大眼睛看着自己,他抻抻身上那件洗的發白的藍布衫,說:“怎麼,穿這身就不認識啦?”

“你是我大恩人,怎麼會不認識?”雷震感激地說:“你化……”他想說“化成灰我也認得”,但一想這麼說太不吉利,化成灰不是死了麼?就住了口。不料呂墨唐卻笑着說:“你是想說,我化成灰你也認得出,是不是?”

“不是不是”雷震連忙否認:“我是想問,你換這身衣服是咋回事?”

“啊,這裡離濟南太近,穿軍裝太招眼,我們就都換了便裝,省的惹麻煩。”

賀振良咳嗽一聲,對大家說:“勞煩各位出去稍等片刻,我有話要單獨對雷掌香說。”

所有人出屋後沒幾分鐘,房門便“呀”地一聲被拉開了。賀振良臉上似乎蒙了層霜,低聲說:“各位請進。”一面拉過呂墨唐嘀咕了幾句。

等大家進屋後賀振良卻不關門,轉過身一拱手,說道:“諸位,這件事賀某本不想現在就辦,但如果不盡早辦了,我心裡總覺得堵得慌。”

就在他說這句話的同時,兩名八路軍戰士端着槍也站進屋裡,並關上了房門。賀振良嘆了口氣,懊喪地說:“這件事丟臉之極,我並不想當着大夥的面辦,但爲了不以訛傳訛,讓事情被抹得更黑,也只能丟這個臉了。”

大家本來還低聲議論,聽他說得這樣嚴重,都安靜下來。只聽賀振良森然說道:“杜立,我沒記錯的話,你效力黨國有十年了吧?”

聽到這句話的杜立並沒有立即回答,他想了幾秒,說:“十二年。”

“真難爲你,臥底潛伏了這麼久。”賀振良話音剛落,兩名八路軍已舉起槍來,齊齊指着杜立,站在他身邊的人也立刻向後退了幾步,但杜立卻似乎沒什麼反應,仍然直挺挺地站在原地,像只矗立在雞羣中的孤鶴。

賀振良冷笑道:“怎麼?還不繳械麼?”忽然爆喝:“下他的槍!”

杜立依舊沒有任何動作,任憑一名戰士拿走了武器,只冷冷地問:“憑什麼說我是臥底?”

賀振良伸出食指,說:“在船上時,你阻止白珊殺掉那個他們,這是第一。”又伸出中指,繼續說:“你十幾歲參軍,當了小半輩子大頭兵,怎麼會說一口流利的日語?”見杜立仇恨地看着自己,他又伸出第三根手指,說:“能殺害青草的,也只有你。”此言一出,衆人一片譁然,賀振良厲聲道:“你當然不會不知道我頭上有傷,那天晚飯時,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還一直在勸我多吃些。吃了這麼多東西再加上負着傷,我回去後必然睡得沉。這就讓你有了充分的時間去接頭,不是嗎?可惜的是,本來是天衣無縫的一招棋,卻被突然冒出來的青草姑娘攪和了。無奈之下,你只能出手把她打暈,再讓你的日本同夥把她害死,我說錯了嗎!?”

杜立終於按捺不住,大叫:“姓賀的,你血口噴人!”說着往賀振良的方向“蹭蹭”搶上兩步,眼裡兇光畢露。

白珊一閃身擋在賀振良身前,冷冷盯着杜立問:“想動手?”見杜立重新站住,兩個戰士急忙走過來,緊緊攀住他雙臂。

“押下去,麻煩各位好好看住他,這樣的長期臥底有點價值,我得帶回重慶去。”說完,賀振良又衝呂墨唐拱手道謝:“辛苦貴軍了。”

等杜立被推搡着帶下去,賀振良懊喪地嘆道:“日寇的臥底竟然就在我的小組裡,我還當他是生死兄弟,真是瞎了眼……”

衆人七嘴八舌地安慰着他,但賀振良卻始終難以釋懷。吃過早飯,唐靜嚴老七早已從濟南城裡抓了些接骨活血的藥回來,給雷震煎了服下。又睡了一覺後,醒來時已是中午。雷震吃了點粥,只覺得精神大好,腿上的傷處似乎也沒那麼疼了。見他康復得快,蘭山衆人都喜不自勝。嚴老七捧進來一個大盒子,興沖沖地對雷震說:“師弟,你來看這是啥?”

看見他懷裡那隻被磨得油亮的水曲柳盒子,雷震驚喜道:“這不是師父傳下的工具匣?!”

嚴老七樂呵呵地說:“嘿,也真神了,在水裡發現你的時候,這匣子就在你身邊,你說這不是祖師爺保佑是啥?”

雷震接過工具匣打開,見裡面的工具完好如初,便愛惜地把他們一一拿在手裡撫摸着。嚴老七又道:“這匣子也不知道是哪代祖師做的,竟不透水,真是神乎其技。”

黑蘭不屑地說:“不透水有啥稀罕?你不是說我出嫁時你要送我個首飾盒子,叫我把值錢東西都裝進去扔到河裡,等被夫家掃地出門了再撈上來,省的沒錢花麼?”

一句話逗得衆人都笑,唐靜嗔道:“你七叔的玩笑話你也當真,真是沒心沒肺……”

雷震嘆道:“祖師們是真正的匠人,只用作品傳世,卻很少留下名號。哪像咱們,恨不得打張板凳都要刻上自己的名章,生怕別人不知道是誰做的。”他摩挲着手中的一把小鑿子,說:“就像這工具匣,咱們甚至都不知道是哪個祖師所做,但卻能一代代傳下去,一代代用下去,製作它的那位祖師也就用這樣一種形式永遠留在了蘭山。這不比只記住他的名字更有意義?”

嚴老七覺得這話大有道理,但他肚裡墨水少,一時間也不知該怎麼往下接,只得拼命點頭說:“太對了,你說得好,說得好……”

這邊兩人說着話,那邊呂墨唐、賀振良和白珊三人已進了屋。簡單寒暄幾句,賀振良有些爲難地說:“兄弟,我有個不情之請,求你務必答應……”

既是“不情之請”,卻又要“務必答應”,把雷震搞得有些懵。他看着有些猶豫的賀振良,誠摯地說:“你只管講,只要我能辦到,一定幫忙。”

賀振良擠出一個笑臉,說:“兄弟,我這次的任務是要帶這金印回去。但這是你們的聖物,所以我務必要把裡面的東西帶回去,否則無法交差。這些你是知道的?……”見雷震點點頭,他繼續說道:“今天揪出了潛伏在我身邊十二年的臥底,這個日本老特務,必須帶回重慶好好審問。但是現在咱們離濟南太近,日本人隨時可能找上我們,在這裡耽擱久了,只怕夜長夢多……”

“你是想讓我現在就把金印打開?”

聽雷震說出了自己的心裡話,賀振良有些尷尬地笑笑,說:“兄弟你要是能體諒我,那是再好不過,要是覺得這要求太過分,就當我沒說過。”

雷震何嘗不知賀振良說得有理,但一想到要打開金印,他心裡卻不是滋味。在他的設想中,這尊象徵着蒯知矩傳奇工藝的聖物“無偶”,應該是在一個吉日良辰,在祖師莊嚴的香案前,焚香祭告後再打開,而不是在這樣殘舊的破屋子裡,就這麼隨隨便便的開啓。他長長出了口氣,目光漫無目的的在屋內遊走着,一如他紛亂的心情。當看到牀頭桌子上的祖師神位時,不由得想起醒來後嚴老七說得那句“祖師爺就在牀前看着你吶”,這句話如同一把快刀,立刻將他亂麻一般的思緒全部斬斷,只剩下無比的空明——不是吉日良辰又如何?沒有高香祭拜又如何?身處陋室蝸居又如何?只要祖師爺就在這裡,在這裡打開聖物,有何不可?!

雷震一念至此,便吩咐:“七哥,勞駕去找些油和厚實點的紙來。”

嚴老七一愣:“啊?你現在要開聖物?在這裡?”

“這裡怎麼了?”雷震看着那尊刻着祖師名諱的神牌,說:“祖師爺就在這裡保佑着,又什麼不妥?”

“好,好好好!”嚴老七興沖沖地奔出屋去,好一會才夾着紙。端進一隻小木盆來,裡面也只裝了半盆油。他把盆和紙放在桌上,擦着汗抱歉地說:“紙也就罷了,油實在太難搞,這幫天殺的小日本……”

雷震在賀振良和呂墨唐的協助下穩穩坐到桌前,嚴老七取來金印,端端正正擺在他面前。

雷震雙手捧起金印,高舉過頭,衝着神位彎腰禱告:“祖師在上,弟子雷震,今日開啓聖物,願您保佑蘭山一脈,技藝精進,香火永延!”

嚴老七唐靜黑蘭也齊聲說:“技藝精進,香火永延!”

等他們誦完了,雷震又說:“按照舊制,開啓聖物之法只傳掌香。這次弟子靠您庇佑,大難不死。慶幸之餘,也深感舊制之害。萬一我死了,聖物豈不是再無第二人能開啓?弟子斗膽上告祖師,自今日起,便由弟子將開啓之法公開傳授蘭山弟子,把祖師神技廣爲傳播,發揚光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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