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院裡,只見十多個日本兵挎着槍,舉着火把,整齊地站成兩列。中間的一男一女穿的不是軍裝,男人體形瘦小,女人卻是一副高挑身材。看到他們,雷震不禁大驚——這兩個日本人不是早就被扔進海里了?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正驚疑間,賀、白、杜三人連同青草也被押着進了後院。霧隱健太看着這幾個驚魂未定的對手,說:“一別幾日,各位都還好嗎?”心中卻想:這幾個傢伙怎麼也在這裡?
看到霧隱健太和剎那,賀振良心裡涼到了底。知道難免一死,一梗脖子,大聲說:“老天爺瞎了眼,竟讓你們逃過一劫。別廢話,動手吧!”
剎那臉上籠罩着殺氣,掏槍在手。霧隱健太止住她,小聲說:“別誤殺了羅盤,先帶回去甄別一下……”
剎那一想起賀振良說的那句“卿本佳人奈何做賊”就渾身不爽,見忍者制止自己,瞪着眼問:“他怎麼可能是羅盤?”心想你不是說刀片是羅盤在船舷上給你的嗎?這傢伙連船艙都沒出過,怎麼可能是他?
比起剎那,霧隱健太更喜歡殺人。他之所以會這麼做,並不是因爲忽然發起了善心,只不過是希望能給羅盤留下更多掩護而已。畢竟殺掉一人,羅盤的掩護就少了一層。要是把所有不相干的人都殺了,只剩下羅盤的話,那不正說明他有問題?但這些想法一時間也沒法全跟剎那說,便只能黑着臉命令:“他們仨一個不能殺,都帶回去,然後再研究怎麼處置……”
見兩人嘰嘰咕咕商量幾句後剎那又把槍放了回去,賀振良嘲笑道:“怎麼?下不去手?”白珊“呸”地朝地上吐了口唾沫,輕蔑地說:“做張做勢嚇唬誰呢?”
霧隱健太不理會兩人的挑釁,轉而問雷震:“雷掌香想必已打開過金印了吧?不知道在裡面找出什麼好東西了沒有?”
雷震見對方不但找到總堂,還知道了自己身份,更不答話,問:“你是怎麼找上我們的?”霧隱健太誇張地向身後擺擺手,兩個日本兵拖來一個人。那人渾身血污,趴在地上不斷抖動。雷震走過去看了看,顫聲問:“石頭?是你告訴他們的?……”
石頭擡頭看着雷震,眼神渙散,喃喃說道:“不是我,不是我,我怎麼會出賣你?……”
雷震知道石頭的脾性,點點頭蹲下去,問:“我信你,你告訴我,叛徒是誰?”
聽到“叛徒”這兩個字,石頭臉上放出光來,說:“叛徒?……掌香,叛徒已經被我殺了,你放心吧……”他說得興奮,手往地下一拄要坐起來,不料壓到痛處,疼的呲牙咧嘴,胳膊也使不上力氣,又栽倒下去。
“怎麼回事?”雷震蹲下去,心疼地看着石頭,只見他臉上都是乾涸成褐色的血,再看他手時,見右手三根指都軟軟垂着。
手藝人最重視的就是手,見這個伶俐的孩子手已經廢了,雷震不禁驚問:“你手怎麼了?”話一出口他便醒過味來,意識到是誰下得毒手。“噔噔噔”走到霧隱健太面前,怒吼:“你們他媽還是人嗎!?”身邊一個日本兵見他來勢洶洶,正要摘下槍來,霧隱健太一擺手止住,說:“你這小朋友有骨氣,很不錯。”
“掌香掌香……”小石頭掙扎着又爬起來,雷震見狀,忙和虎子一起攙着他站起來,石頭仰臉看着雷震,認真地說:“他們逼問,爺爺和我啥都沒說,我們爺們不是叛徒……”他目光忽然變得格外散亂,瘋狂地笑着,說:“是孫九婆出賣了你,她是叛徒,我把她咬死啦!我把她咬死啦!”
原來他嘴邊的血痕竟然是孫九婆的……
驚訝,憤怒,心疼……各種情緒纏雜在一處,讓雷震覺得心裡說不出的難受,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哀憐地看着石頭,這孩子竟爲了青幫之義,親手殺掉養育自己的奶奶,那可是他最親的人呀!
雷震緩緩擦拭着石頭臉上的血,顫聲問:“你……你怎麼下得去手?那可是你奶奶呀!是最疼你的人呀!”
石頭憤怒地大喊:“她不是我奶奶,我們孫家沒叛徒!”雷震一把把他摟過來,用手不斷摩挲着他的後背,安慰道:“好好,沒有叛徒,沒有叛徒……”
石頭平靜了些,又恢復了認真的神情,看着雷震說:“掌香,您怪我嗎?”見雷震搖了搖頭,他興奮地用兩隻手掌抵着雷震的胳膊,搖晃着問:“那……我還是好小子嗎?”那神情,跟三天前他問這句話時一模一樣。
雷震潸然淚下,用力地點了點頭。
石頭更高興了,說:“我們孫家不是叛徒,沒丟咱蘭山的臉,對不對?”見雷震又點點頭,他咧開嘴笑着說:“有您這話我就放心啦……”說完這句話他“咦”了一聲,瞪着眼看向雷震身後。趁雷震和虎子扭頭看時,他忽然飛撲向離他最近的一個日本兵。那日本兵吃了一驚,剛把槍端起來,槍口已被石頭的手掌夾住。石頭端着槍尖,使出吃奶的勁撞過去,只聽“噗”地一聲悶響,刺刀深深紮了進去,穿腹而出。見這孩子如此剛烈,賀振良喃喃說出萬墨林曾說過的話——青幫弟子,視死如歸。白珊別過頭,不忍再看;虎子已被嚇得愣在當場;青草從未見過這樣血腥的場面,尖叫一聲,暈了過去。
“石頭!”雷震悲痛欲絕,撲過去攬着孩子的肩膀。石頭強睜開眼,卻說:“掌香,你兜裡的,是糖?我能吃嗎?……”
被他這麼一問雷震才反應過來,把硌在他們中間的那件東西掏出來,遞到石頭手上。
石頭眼神已變得渙散,卻仍吃力地接過金印看看,笑着說:“這糖可真漂亮……我奶奶說,苦的時候吃塊糖,就沒那麼苦了……”他說到最後,聲音已不可聞。嚥下最後一口氣時,臉上雖還微笑着,手卻一鬆,金印滑落到地上。
雷震傷心欲絕,放聲大哭。剎那走過去撿起金印交給霧隱健太,忍者藉着火把的光,仔細反覆觀瞧,看到金印上的咬痕後心疼地問:“這是……怎麼搞的?”他惡狠狠地瞪着雷震,斥問:“也太不小心了吧!?”
雷震似乎完全沒聽見,仍然緊緊摟着懷裡那具小小的,仍然溫熱的屍體,連頭也沒擡一下。虎子已從驚愕中醒過味來,見石頭橫屍當場,霧隱健太又奪了聖物,已是急了眼,大吼“我跟你們拼了!”,一頭向敵人撞了過去。
霧隱健太見又有一個小孩找死,胳膊一擡,只使出三分力氣,象徵性地擋了一把。不料這虎子一身蠻力,這一擋居然沒擋住,被他直衝進懷裡撞了個趔趄,險些跌坐到地上。失態的忍者氣急敗壞地屈膝往對方胸口窩一頂,虎子被頂得岔氣,直挺挺坐到地上。
“小崽子……”霧隱健太扼着虎子脖子,把他拎了起來,手一發力,虎子更加上不來氣,喉嚨間“格格”作響,手腳不斷撲騰。
“放開他”
見說話的是雷震,忍者笑了,說:“你?命令我?憑什麼?”
“憑只有我知道怎麼打開金印”
霧隱健太笑得更開心,說:“想做交易呀?好,你開了金印,我就鬆手。”說着一伸手把金印遞過去,又看了看臉憋得通紅的虎子,道:“這小子再撐十多分鐘不成問題。”
雷震央求:“你先放了他……”
霧隱健太手攥得更緊,獰笑道:“先開金印!”
見虎子掙扎得越來越無力,雷震滿心焦急,卻不知道該怎麼解釋纔好。僵持間,卻聽賀振良說:“他要是打開了金印,你還能逮到我們?”
在船上時,霧隱健太就知道這三人和雷震不是一路。在76號查到羅盤信息後,便更加確定了這一判斷——這支訓練有素的精英小隊,果然來自軍統。聽他這麼說,霧隱健太沒明白,問:“此話怎講?”
“我們和閣下一樣,都在等他打開金印拿出裡面的東西。如果他已經打開了金印,我們早帶着東西走了,還能住在這裡,等你們來抓?”
剎那大聲說:“別聽他的,支那豬鬼得很。就算金印打開了,住在這裡也沒什麼說不過去的,他們又不知道我們會來……”
賀振良看也不看剎那,只顧對霧隱健太說:“閣下應該知道這金印是他們的聖物吧?這麼重要的東西,怎麼會隨便揣在身上?”
霧隱健太想起在船上時聽雷震說過,這聖物是要供奉祖師的,也只能在祖師牌位前打開。可他從兜裡掏出金印來,卻是自己親眼所見。的確如賀振良所說,這麼重要的東西,怎麼就隨便揣身上了?只聽賀振良又說:“這是因爲他需要把聖物放在自己隨時可以拿到的地方,好琢磨怎麼打開。”
這邊兩人說着話,那邊小虎子已經漸漸停住了掙扎。雷震三兩步搶上前,扳着霧隱健太的胳膊大喊:“快鬆手!”見忍者無動於衷,他哀求道:“鬆手,我什麼都答應你……”
霧隱健太鬆開手,虎子軟軟跌到地上。雷震慌亂地撫着他的胸口,用手不斷拍打着他的臉。幾聲咳嗽後,虎子終於醒轉,急促地呼吸起來。剎那嗔怪道:“他又打不開金印,留着幹什麼?都殺了不好嗎?”
霧隱健太牢牢記着武藤章說的“找到開啓的方法更重要”,這才手下留情。此時聽剎那這麼說,心裡不禁躊躇起來——雷震都拿到金印這麼久了,也沒琢磨出怎麼打開,他真的知道開啓的方法嗎?想到這裡便蹲下去,看着雷震道:“你怎麼說?”
雷震沉着地看着眼前這張刀條臉,飛快地思索着——如果幫他們打開了金印,日本人一定會把他們全部殺掉;可如果說打不開金印,他們很可能會覺得自己沒有價值,想必也不會留活口……
該怎麼回答呢?
思來想去,雷震想到了一個絕妙的對策,說:“沒錯,我現在確實不知道怎麼打開。準確地說,是我還沒能完全打開。”
一聽他這麼說,霧隱健太立馬追問道:“你能打開一部分?”他興奮地把金印遞過去,急不可待地說:“馬上做給我看。”
見雷震接過金印,已清醒些的虎子一把攀住他胳膊,哀求道:“掌香,別……”他話沒說完,已被霧隱健太一腳踢得平平滾了出去。忍者這一下快如閃電,雷震竟沒看清他是怎麼出得腿。
正驚愕時,只聽霧隱健太惡狠狠地說:“小崽子,再多事真宰了你!”
虎子骨頭也真硬,雖然剛從窒息中緩解,又被重重踢了一腳,但仍呲牙咧嘴站起來。雷震見狀,喝到:“別搗亂,活膩了嗎?”一面悄悄皺了皺眉,示意虎子聽話。
霧隱健太沖虎子笑笑,說:“跟你的主人學學,識時務才活得久。”又對雷震說:“你的人如果再主動攻擊,我可不保證他們是死是活,懂嗎?”見雷震點頭,他先高聲命令剎那:“把他們都押到屋裡去看好。”說着比劃了個“請”的手勢,把雷震“讓”進了正屋。
一進屋,霧隱健太就催雷震把金印開給他看。雷震不慌不忙地坐下,捧起金印衝着北方,調整了一下角度,隨着他的動作,忍者看見,這隻自己無論如何不能扳動分毫的螭虎,竟變成了低伏的姿態。他驚歎一聲,大加讚賞地誇道:“您可真了不起!”
雷震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問:“現在你信了麼?”
忍者連連點頭,指着金印有些語無倫次地說:“接下來是怎樣……?您請繼續……”言語間滿是被驚喜充斥的不知所措。
雷震按照歌訣中第二句“旋首低俯再後顧”所說,輕輕按了下螭虎的頭部,待虎頭俯低一些,又用拇指和食指捏住一扭,伏身垂首的螭虎便轉過了頭。
看着他的動作,霧隱健太兩眼冒着興奮的光,喃喃自語道:“向皇帝的居所叩首,再扭頭看看後面。張牙舞爪是虛張聲勢,把四肢和身體放平……果然是這樣……”
他念叨得正是石川廣吉日記中的記載,雖然這四句記載他說的是日文,但最後那句“果然是這樣”他卻說得是中文。雷震聽他嘟嘟噥噥,問“你說什麼?”
霧隱健太倒不隱瞞,說:“啊,這是戰國時期的一位古人留下的金印開啓方法,和你的動作完全吻合……”隨即便把方纔說的清晰地用中文重複了一遍。雷震聽他所說的,從動作上來說,確實和歌訣中所述一致,然而中文博大精深,翻譯成日文後,卻只留下了皮毛,精髓竟毫無體現。比如說“望闕叩拜”,按中國人的理解,是朝拜皇帝。而帝闕的位置,一來可以按照朝代推斷,理解成北京;二來可以直接按照“九五之尊面南背北”理解爲北方,可翻譯成日文後,只說“向皇帝居所叩頭”,日本人拜的是天皇,怎會想到要讓螭虎面向北方?
再比如第二句中的“旋首低俯再後顧”,明明白白說得是“旋首”和“後顧”兩個動作,要先把虎頭轉下去,才能扭到後面,可日文卻只說要扭頭看看後面,並沒有讓轉低虎頭。心想怪不得這聖物流落日本這麼久都沒被打開過,要按你們記載的方法,別說三百多年,只怕是下個世紀也打不開。
霧隱健太見雷震像在琢磨自己所說,高興地說:“這些對您還是有幫助的吧?”又躍躍欲試地問:“能不能讓我試試?”
雷震把金印遞給他,淡淡地叮囑了句“別太用力”便不再說話,靜靜地看着他如何動作。
霧隱健太拿過金印,嘴裡念着“張牙舞爪是虛張聲勢”,小心翼翼地把螭虎的兩隻前爪扳了起來。見虎爪動了,喜不自勝地大喊:“啊呀!不錯不錯,就是這樣!”他擡眼看看雷震,像個答對了題渴望收穫表揚的小學生。見雷震對自己的成果毫無反應,又唸叨着“把四肢和身體放平……”用手指輕輕把虎背向下按去。不料這一下卻完全沒能按動,他“哦?”了一聲,想想可能是要先放四肢,便又把兩隻才擡起來的虎爪放下,再按虎背時,卻還是按不動。他上上下下鼓搗了半天,無論怎麼嘗試都不得其法,只好放棄,把螭虎捧在手裡恭恭敬敬地遞給雷震,說:“我告饒啦,還是辛苦您吧……”
早在他把虎爪擡高時,雷震就知道了這樣的結果——按歌訣所說,“爪分翼軫皆虛勢”其實說得並不是老虎的前爪。“翼軫”是二十八星宿中南方的星宿,按照螭虎向北叩拜的姿勢,南面的虎爪應該是兩隻後爪纔對。不過,這兩隻後爪連接着螭虎和印臺,怎麼可能分開?但雷震心思何等機巧,片刻間已參透歌訣的含義。只見他指尖抵住爪尖微微一推,把兩隻虎爪轉向了“丙翼巳軫”的方位,又按照“身衝牛鬥亦低服”中所說,把虎身微微向上一推,“喀”地一聲輕響後,隨着他手指的抽出,虎身便完全趴在了印臺上。
這幾下被霧隱健太看在眼裡,只覺得此人神乎其技,虔敬的連聲大氣也不敢出,在雷震抽出手指後又等了半天,見他不再動作,陪着小心問:“接下來呢?……”
雷震嘆了口氣,道:“後面要怎樣,我現在還不知道……”他擡起頭看着滿臉恭敬的忍者,認真地說:“我需要時間來思考。”
打開金印是死,打不開也是死,但是打開一半,就一定能活下來。這就是雷震想到的對策。讓霧隱健太看到打開金印的希望,也就讓自己貼上了護身符,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只有先活下來,才能把情報安全地送出去!
不過,賀振良他們已被制住,嚴老七一行人又不知什麼時候才能來濟南。這時候唯一的指望,就是葉老闆。雷震只盼能多拖上幾天,讓葉老闆多點時間籌劃營救。
見識到他手段的忍者雞啄米似的點着頭,說了一連串“好”,又問:“大概還要多久能把金印打開?”
雷震一心拖時間,便答:“說不好,也許七八天,也許會久一些。”
霧隱健太微微皺眉,輕聲嘀咕:“這麼久啊……”
雷震臉一揚,驕傲地說:“不算久,換成是你,給你七八年也不見得能打開。”
“確實如此,不過我還是希望您能快點完成。”霧隱健太小心地說:“您看,我已經把我知道的,古人留下的方法告訴了您,不如您也把您所知道的開啓方式告訴我,我來幫您一起琢磨,好不好?”爲了顯示自己具備相當的實力,又倒挑着大拇哥說:“別小看我,我是精通《百地百術》的,對機關匣有很深的理解,”
看到他炫耀着自己的本事,那份孩子氣,讓雷震很難把他和對石頭痛加折磨的那個人聯繫到一起。即便他擺出最真誠最謙恭的姿態,雷震依然會清楚地看到,在這張瘦削的刀條臉下藏着的那副惡魔的面孔。只聽他淡淡說道:“這個就不必了,以你對機關的瞭解,要參悟祖師傳下的,詰屈聱牙的歌訣,是勉爲其難了。”
雖然霧隱健太漢語極好,但這麼生僻的成語卻還是頭回聽到,他不解地撓着頭問:“什麼蛆……?熬什麼牙?”不料他的反應正中雷震下懷,見他一臉懵,便微笑說道:“你看,你連這麼簡單的成語都不知道是什麼意思,還想去幫我研究三百多年前的古人留下的歌訣?你怎麼可能弄明白?所以,這種傷腦筋的事,還是我自己來吧。”
霧隱健太知道雷震所言有理,沮喪地拍着自己的腦門,臉上滿是失望。雷震又說:“我有個條件,我這些朋友,你一個也不能傷害。”
霧隱健太身體前傾,大度地說:“沒問題,我只請您跟我們回去,其他人我們不會帶走。”
見他答應的這麼痛快,雷震心裡一鬆,剛要點頭稱是,忽然想到這人的話可輕信不得。假如自己被帶走後,他們來個回馬槍,把其他人都殺掉,自己豈不是矇在鼓裡?便搖頭說:“我們哪都不去,要開金印,只能在這裡。”
霧隱健太深知這時候萬萬不能讓這位掌香不高興,否則這金印只怕打不開。對他的要求自然滿口答應。按雷震的吩咐,所有人都被集中到工場。霧隱健太見這工場和外面的通道只有一道樓梯,心中暗喜。命人給“客人”拿來被褥鋪在地上,自己帶來的一小隊的日本兵則睡在緊挨着樓梯的西側,牢牢守住出入口。
雷震見青草臉色煞白,知道她被方纔的血腥場面嚇得不輕,拉起她的手安慰道:“別怕,咱們的大護法可不能這麼熊包。”
青草擠出一個笑臉說:“誰怕了,我就是……困得慌……”說着抽出手來,去整理被褥。虎子連忙搶上去幫着忙活,一面說:“姐,快撂下,我來我來……”不料一彎腰疼得“嘶”地倒吸口氣,緊接着一通劇烈咳嗽,竟咳出血來。
雷震驚問:“你怎麼了?”虎子強撐着笑道:“沒大事,就是有點噁心,挺挺就好了。我這身板你還不知道?……”一旁的白珊見狀,緊張地說:“噁心?那是傷了內臟,得趕緊救治,”
想起虎子剛纔捱得那一腳,雷震憤怒地瞪着霧隱健太,大聲說道:“我徒弟被你踢傷了,要馬上送醫。”
蘭山一脈,之所以人丁不旺,是因爲收徒歷來嚴苛。畢竟傳承得是手藝,如果徒弟天資不高,悟性不好,那師父即便有天大的本事也會失傳。虎子本是雷震的僕童,他天分不高,雖有副好身板和一股子鑽勁,可雷震從未動過收他爲徒的念頭。這時情形危急,一句“徒弟”竟脫口而出。
虎子聽到“徒弟”二字,興奮地嚷:“掌香,你說啥?!”
見他說話時臉色發白,雷震慌忙喝止:“別用力,別說話”,又催霧隱健太:“我要帶他去看醫生!”
見霧隱健太沉吟不說話,剎那冷冷回了句:“這麼晚了,去哪看醫生?”
“濟南城裡,我有熟悉的大夫,多晚都不怕。”雷震見忍者不說話,逼催道:“我徒弟要是有個好歹,我死都不會打開聖物!”
“哦?看來我們是太客氣了,你這支那……”剎那話沒說完,卻聽霧隱健太搶白道:“我這就帶你們去。”
剎那幾乎不相信自己聽到的,驚問:“什麼?你這是?”
“夠了!”霧隱健太開金印不成,又被雷震脅迫,本就憋着一肚子火,這時終於對她發了出來,只聽他憤憤地說:“這傢伙要是不合作,你能打得開金印嗎?愚蠢!”
兩人說得是日語,雷震雖聽不懂,但也知道霧隱健太是向着自己說話。他小心地攙着虎子,厲聲對樓梯口的日本兵道:“讓開。”日本兵見兩位主官意見不一,不敢輕易放行。只好看看霧隱健太又看看剎那,等待着命令。
剎那當然也知道開啓金印的重要,但霧隱健太對中國人卑躬屈膝,對自己卻厲言厲色讓她極其憤怒——爲了讓這傢伙打開金印,他竟然按那傢伙的要求留在這裡!她心裡抱怨着,忽然想到一個主意,說:“濟南現在連家像樣的醫院都沒有,藥品也都被管制着,就算你找到大夫又能怎樣?”
雷震心裡一緊,知道她所言不虛。1937年濟南遭受日軍攻擊,負責守衛山東的第三集團軍總司令韓復榘竟想出了“焦土抗戰”的荒誕策略,把濟南城內的郵局、醫院、車站乃至政府機關一一焚燬,之後,一槍沒放,率部撤出濟南,就這樣把大好河山拱手送給了倭寇。而自日軍佔領濟南後,不但沒有修復被毀的醫院,對藥品也嚴格控制,自此,老百姓要是生了病,只能靠簡單的中藥來治療。像虎子這般傷了內臟,就算去看了大夫,也不見得會有什麼大用。他心中焦急,忙問:“你想怎樣?”
剎那不緊不慢地說:“你們都跟我們回去,我讓軍醫給他治病,怎麼樣?”
“森下君,還是你有辦法!”霧隱健太興奮地說:“就這麼辦最好!”
一旦被帶走,就意味着獲救的希望幾近破滅。且不說這一走,葉老闆嚴老七他們能不能推測出自己的去向,就算知道了去向,在重兵拱衛的濟南城裡,要救出被監押的人,不啻虎口拔毛,成功的可能微乎其微。但虎子的傷又耽擱不得,該怎麼辦纔好?
賀振良見他猶豫,以爲是怕連累到自己這邊的人,勸道:“兄弟,就按她說得辦,咱們都過去。”
白珊也勸:“快走吧,再耽擱下去就危險了。”
虎子卻梗着脖說:“我不去,掌香,我死也死在家裡!”說完又咳了幾聲,吐了口血出來。
看着臉色慘白如紙的虎子,雷震咬着牙說:“走,去看軍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