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太閣的秘寶 > 太閣的秘寶 > 

十八. 方 向

十八. 方 向

馬車走起夜路來的確慢得很。天破曉時,纔到陸家莊。一行人尋個小鋪吃了頓菜煎餅,又走了大半天才到濟南近郊。一行人沒進城,轉僱了另外一輛車直奔城南小嶺村。

清末動盪,靠手藝吃飯的蘭山幫頭舉步維艱,眼看就要解散之際,時任掌香的袁天龍做出兩個決策——一是把蘭山的總堂從淄博遷到了濟南近郊的小嶺村;二是所有幫衆平日可以自尋生計,所得都歸個人,只在總堂有命令時服從調遣,總堂交辦的任務,按照工作成果分賬。袁天龍雖然技藝並不算出衆,但經營意識卻是蘭山歷任掌香中的翹楚。正是他的這兩個決策讓命懸一線的蘭山重新煥發出生機。在總堂遷到這裡後,仰仗着交通便利,且毗鄰省城,客流大,機會多,很快就接到幾單大生意,經濟大爲改觀;而把豢養幫衆的模式改爲鬆散合作的“半聯盟”模式更堪稱神妙之舉,在這種模式下,幫衆們需憑自己本事吃飯,即便平日最懶散懈怠的,也都卯足勁長本事練手藝,不但每個人的技藝都有了提升,總堂也甩掉了一個巨大的包袱。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在這種模式下,由於幫衆各自爲生,總堂再不復蘭山時人丁興旺的氣象。

馬車轉下大道後不久,遠遠便望見一處院落。雷震用手遙指,謙虛地介紹:“各位,這裡就是了。”

青草順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見灰白色的院牆格外整潔,院外綠樹環繞,門前不遠處就是一處泉眼,清冽地泉水匯成小溪,汩汩地從院前流過。不禁讚歎:“呀!好漂亮!”

賀振良雖然顛簸了一夜,但精神頭卻明顯好轉起來。他支撐起身子也朝雷震指得方向看了看,笑道:“世道亂成這樣,沒想到你竟住在桃花源裡。兄弟,真會享福!”

說話間車已穩穩停在院門前。幾人下了車,雷震喊了聲:“虎子,我回來了。”隨後便聽院子裡一個聲音興奮地答應:“掌香,你回來啦!”緊接着,院子裡跑出來一個十四五歲的男孩,長得虎頭虎腦,四肢極壯實。雷震向四周指了指,說:“這些都是我的貴客,可千萬不要慢待了。”

虎子點頭應了聲“好”,興沖沖地壓着聲音問:“找到了?”見雷震微笑頷首,又瞪着眼問:“唐姑姑和黑妞姐咋沒回來?”

雷震佯怒道:“哪來這麼多問題?他倆有事,要晚幾天纔回來”又吩咐:“有什麼事屋裡說,你先把這位大哥背進去。”

虎子撓撓頭,“哎”了一聲,走到賀振良身前彎下腰。白珊見他年紀小,又比賀振良矮了足足大半個頭,便不好意思地衝雷震說:“別麻煩小兄弟了,我們倆把老大攙進去就好……”

雷震笑着說:“你別小看這小子,他年紀雖不大,力氣卻大得很。一百多斤的鐵銷子,扛起來就走。叫他背賀大哥,完全沒問題。”說着手一比劃,虎子會意,雙手往賀振良腰上反向一摟,背起他就向院裡走去。白珊擔心地喊:“小兄弟,走穩點,他可不是鐵銷子啊……”

大家在笑聲中進了院。青草好奇地四下張望着,畢竟,這裡就是她以後的家。

院子是很寬大的兩進四合院。與孫九爺家裡一樣,院裡佈滿了用來晾曬燙樣部件的,橫扯的鐵線。青草頭一回見到這樣的陳設,心想住得人肯定不少,不然拉這麼多晾衣繩幹什麼?可一直走到內院也沒見有其他的人,便低聲問雷震道:“這裡……住了多少人?”

聽她這麼問,雷震琢磨或許她是擔心沒地方住,說:“平時就只有我、虎子,靜姐和黑妞四個人,七哥老姚他們也常來。你放心,有你住的地方。”

一行人來到正屋,雖說正屋也不過是間尋常青磚房,但門前的楹聯卻是楠木製成,爲這座清幽的小院憑添了幾分華麗氣象。賀振良被虎子揹着,在進屋前忍不住叫他停了一下,細細地欣賞起來。只見右邊上聯寫着“百變機巧,巧由心生”;左邊下聯寫着“一技神妙,妙自手出”。門上的橫匾同樣是楠木所制,刻着“工部總堂”四個大字。一望便知年代久遠。

賀振良品味着對聯中的意境,側過頭對雷震讚歎道:“真是妙聯,字也漂亮,這是哪代掌香的墨寶?。”

雷震微笑着答到:“這是祖師爺蒯時強留下的,但卻不是他的‘墨寶’,要較真的話,掛這副聯,在當時可是掉腦袋的罪過呢。”

“哦?”賀振良打量着對聯,他知道過去有“避諱”一說,卻完全沒看出這對聯有任何觸犯禁忌的地方,怎麼區區幾個字還能搞出死罪來?

雷震解釋道:“據說這副聯是祖師爺按乾隆皇帝的御筆一字一字刻上去的,說這字寫得‘貴氣’,只因我們是江湖草莽沒人糾察罷了,要較起真來,可不是殺頭的罪?”

賀振良看了看楹聯,嘆道:“字能體現心境,乾隆是太平天子,寫出來的字挺拔肥潤,看上去當然會華貴些。恃才放曠是‘通病’,祖師也不能避免。像兄弟這樣身懷絕技又謙恭溫和的,真是少見。”

“哪裡哪裡,我這點手藝德行怎麼配和祖師比?”雷震惶恐地擺着手謙辭,把大家招呼進正屋。待衆人落了座,又吩咐虎子沏茶,說了句“諸位稍等”後便去洗了手臉,去給祖師上香。

賀振良喝着茶水,打量着屋內的陳設,見屋子被一扇又高又寬的石屏風隔成南北兩進,又隱約聞到淡淡的檀香氣味,猜想祖師神位或許就在屏風後,不禁對屏風多看了幾眼。不料一看之下又吃一驚——屏風上畫得似乎是王希孟的《千里江山圖》,這畫倒常見,用它做屏風的也不在少數。但問題在於這扇屏風是石制的,按照常理,畫該是雕刻在石頭上或是漆到石頭上纔對。可這塊石頭的表面光滑如鏡,看不出一點斧鑿和塗畫的痕跡,每一根線條都似乎是石頭自然形成的紋理,難道這蘭山的工匠竟能在石頭裡作畫不成?

正琢磨着,雷震已上好香從屏風後轉出來。見賀振良盯着屏風看,便解釋說:“這屏風也是舊物件。據說是同治年間,山東巡撫得了塊翡翠原石,讓我們給他把裡面的翠開出來做成首飾。沒想到切開一看,竟然連能打個小把件的翠都沒有,巡撫一生氣,工錢也不結,只把這塊原石當工錢給了我們。大家累了半天,一分錢沒見到,都憤憤不平,要去找巡撫討個說法。當時的掌香是有些見識的,攔住大家說,這石頭的紋理是幅名畫,巡撫有眼無珠,看不出真寶貝,就把它雕成了這塊屏風。”

賀振良道:“都說千里馬常有伯樂不常有,今天算是領教了。雖說這原石內蘊藏着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可要是沒人識貨,終究也不過是一塊石頭。這位掌香的眼力真了不起……”

“那巡撫眼裡只有翡翠”白珊說:“卻不知道這塊屏風的價值,或許還在翡翠之上呢。”

“是呀,翡翠有價,可這屏風上的圖案是自然造化而成,是無價之寶啊……”賀振良又嘆道:“凡夫俗子都會對事物產生最淺顯,最淺薄的認知,忽略了原本就在那裡的,真正有意義的東西……”

聽到這句話,雷震心裡一動——打不開金印,難道是因爲我忽略了什麼?可是,被忽略的究竟是什麼呢?正琢磨着,卻聽青草怯怯地說:“掌香,這附近有沒有裁縫鋪,我想……買件衣服……”

聽她忽然這麼說,三個男人都懵頭懵腦不知所以。白珊自然知道她是嫌身上的衣服穿髒了需要更換,抱怨說:“一套衣服穿了好幾天,當然要換啦,你們以爲我們跟你們一樣,邋邋遢遢的,衣服都餿透了也不知道換?”

這一番話說得三個大男人都漲紅了臉。賀振良咳嗽一聲,端起茶喝了一口,掩飾着尷尬;杜立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偷偷聞了聞自己腋下的味道,皺了皺眉;雷震心中卻大喜過望——正愁找不到合適的理由去送情報,她就要買衣服,這青草真是自己命裡的福星!

雖然開心得不行,他卻裝出惶恐的樣子,說:“哎呀,都是我招待不週……”又誇張地看看外面的天色,說:“趁現在時間還早,我這就去城裡給各位買件衣服先將就換上,再帶裁縫過來量尺寸,多做幾件合身的……”

賀振良忙勸道:“兄弟不用現在就急着去,先歇歇吧……”

雷震笑道:“咱們不急,人家女士可是急得不行,我這就去,你們隨便坐,有事就喊小虎子……”說着往外便走,囑咐虎子一定關照好客人,蹬上自行車直奔濟南城而去。

雷震的上線,正是濟南興生祥裁縫鋪的葉老闆。一想到馬上就可以把懷裡這份重要至極的情報送達,雷震積壓了許久的疲憊都散到了九霄雲外,兩條腿似乎有使不完的力氣,把踏板蹬得飛快,不到一頓飯功夫就騎到了目的地。他剋制着內心的興奮,把車穩穩靠牆停好,問店裡的夥計:“葉老闆在麼?”

“哎呀,是雷師傅!”那夥計一見雷震,臉上笑出花來——這可是他們的大主顧,時常來照顧生意的。聽他問話,忙答:“葉老闆沒在店裡,出去採辦布料了,您有事吩咐我就行。”

“大概多久回來?”

“快得話明天就能回來,要有事耽擱了,就不好說了……”

看來今天這情報是送不出去了。雷震心中不免有些失望,但臉上仍笑呵呵地說:“好,你告訴他,就說我問他,上次說得那批潞綢,我找到下家了,讓他趕緊來找我。另外,我家裡有人要做衣服,來的時候帶上尺子,給量個尺寸。”

那夥計倒會省事,說:“嗐,我怕我這豬腦子記不住這麼多,我就告訴他您找他量身做衣服,好不好?”

“別!”雷震說:“你可千萬要跟他說,那批潞綢我找到下家了,讓他趕緊來跟我商量。一定不能忘了……”

“那是爲啥?等見了面,您自己對他說,不好嗎?”

雷震搖搖頭,向夥計要來紙筆,寫了張字條交給夥計後,故作神秘地說:“你們老闆什麼人你不知道?就他這種財迷,要是光跟他說做衣服的事,那點子小利他能瞧上?指不定什麼時候能過去找我。但要是有發財的消息,他保管飯都顧不上吃就得往我那兒跑。我可也是急着賺一筆呢。”又從兜裡掏出塊大洋,道:“千萬記得把條子給他,等事成了我再給你加賞。”說着手一彈,錢幣在空中劃出一道漂亮地弧線向夥計飛去。那夥計一伸手把大洋接住,笑得更加燦爛,說:“您放心,我一看到他就把條子給他,讓他馬上過去,保管誤不了您的事……”

在他們約定好的聯絡暗語裡,“潞綢”是情報的意思,“上次說的潞綢”自然就是“上次交待過的情報”,也就是葉老闆要求雷震從香港帶回來的這份情報。而“找到下家,趕緊來”則是說情報已平安帶到,要立即轉交給他。

雷震知道這夥計辦事還算牢靠,聽他答應帶話,心便放了一半,又進店去給大家挑了幾件衣服,騎上車往回返。

回到總堂時天已擦黑,遠遠望見正屋前廳空無一人,又見屏風後隱約透出燈光,雷震猜一定是虎子正帶着大家參觀工場。便把幾件新衣放在前廳,向屏風後走去。

和先前賀振良猜的一樣,蘭山的祖師神位的確是供奉在屏風後的北牆上。神位和屏風之間,一道與屏風同樣寬窄的樓梯直通地下。見案上的香已燒完,雷震便又添上炷香,並在心中默默祈禱,希望祖師在天之靈能助他順利打開聖物。

雷震走下樓梯,見工場裡燈火通明,衆人都面帶驚訝與讚歎,正在參觀。見他下來,賀振良挑着拇指讚道:“兄弟,蘭山幫頭,工部總堂,果然非同凡響!”

雷震淡淡一笑,道:“都是些雕蟲小技,賀大哥謬讚了。”

“謬讚?!”一向沉穩地賀振良此刻竟格外激動,他指着工場東南角擺着的房屋殿宇的燙樣說:“且不說這些多麼巧奪天工”又四下裡揮了揮手,最終指向工場拱形的穹頂,說:“單說這麼大面積的地下建築,居然連根柱子都沒有,連顆釘子都不用,只這一條就足夠非同凡響了!”

賀振良說得沒錯,蘭山總堂的地下工場,的確當得起“非同凡響”的讚譽。這座設在地下的工場之所以會叫“工場”,而不是“工房”,是因爲它面積足足有一千平方米,比地上的院子還要大。可這樣大面積的地下建築,居然沒有使用傳統的樑柱結構,而是以拱形的穹頂來支撐重量。雖說這樣一來,既節省空間又能增加高度,但要知道,這工程是建在地下,在施工時哪怕只有一個地方沒計算好都會引起塌方。可蘭山的工匠們依靠精確地計算、過硬的手藝和超人的膽識,成功地建造出這座堪稱舉世無雙的地下建築。

賀振良不知道的是,這個拱形穹頂更爲精妙之處在於,它有着和迴音壁類似的功能——收聚聲音。因爲工場設在地下,經袁天龍大刀闊斧的改革,常駐蘭山總堂的人又寥寥無幾,一旦所有人都在工場裡工作,院子裡來了人便無法知道。所以在蘭山工匠的精心設計下,這座穹頂不僅能承重,更是傳聲器。不止叩響門環的聲音會清晰地傳到地下,就連院內道路上的腳步聲,在工場裡也能聽得清清楚楚。

見賀振良對蘭山幫頭最得意的作品大加稱讚,雷震謙遜地笑笑,說:“這是前輩大匠的妙手,我這點微末本事……”

不知是楊一眼的藥療效非凡還是怎麼,賀振良此刻的精神格外好。聽雷震這麼說,他又指着工場西側的一個物件說:“兄弟你就別謙虛了,你是怎麼做出這‘地動儀’的,小虎子可是都跟我們說過啦。能從古籍中把老祖宗發明的東西復原出來,這叫‘微末本事’?……”他說得興奮,臉上都放出光來,雷震卻苦笑着搖搖頭,說:“賀大哥,不瞞你說,這地動儀並沒復原老祖宗的東西。它只是徒有其表,不能真的感知地震……”

“哦?”

雷震嘆了口氣,解釋道:“外觀倒沒什麼,按天木先生說的,只要‘形似酒尊,飾以篆文山龜鳥獸之形’‘外有八龍,下有蟾蜍’即可,也就是你現在看到的這樣……”他走過去,拍了拍凸出的一個龍頭,繼續說道:“真正難的,是裡面的結構。天木先生給我的《後漢書》和《續漢書》中只說‘中有都柱,傍行八道施關發機’,地震時,這些機關能讓地震方向上的龍頭嘴裡的鋼丸落入蟾蜍口中。但這‘都柱’是怎麼感知到地震的,又是如何把地震的方向準確地傳到機關上,讓對應的龍嘴裡吐出鋼丸的,我完全想不出來。古人的智慧真的不是咱們能想象的……”

見自己的一番稱讚最終卻起了反效果,讓雷震有些失落,賀振良忙說:“以兄弟你的聰明才智,想通其中奧妙那是早晚的事”,又轉開話題問:“對了,你走了這麼久,可是給我們帶了衣服回來?”

“帶了帶了……”雷震說着,帶大家回到前廳,又命虎子燒水備飯,一衆人擦洗乾淨,換過新衣,吃過簡單的晚飯後,就見賀振良眼角下垂,白珊無精打采,青草手拄着腮昏昏欲睡,只杜立一人似乎看不出疲態,雷震知道大家都累壞了,就讓虎子帶他們去休息。

見大家進了屋,雷震強打起精神,用冷水洗了把臉,下到工場,繼續琢磨起金印的開啓方法來。

坐到工場最北面的工作臺前,雷震拿出金印來。白天在給祖師上香時,因爲知道小日本的東西尚在金印內,所以他並沒有把金印放在香案上供奉。直到這時,也就是當雷震把金印放上工作臺的那一刻,這座蘊藏着蒯知矩“天權”技法秘密的蘭山聖物“無偶”,纔算是重新回到了它已闊別三百餘年的家中。

雷震用軟毛刷仔細地刷去金印上的污漬,那尊小小的螭虎在柔軟的豬鬃拂拭下,漸漸變得鋥明瓦亮。這把軟毛刷是師父用過的,桐木柄已被時間浸潤得漆黑,據師父說,這把手刷是他師父傳下的念想,而他師父的師父也用過這把刷子。誰能想到這把普普通通的毛刷,竟不知已傳了幾代。和這把刷子一同傳下來的,是一項項神妙的技藝,和精益求精的匠人之心。

他一面刷,一面回憶起師父傳授自己聖物歌訣時的情景。記得那時師父已決意立他爲繼任掌香,在拜過祖師,喝過誓酒之後,師父跪在祖師神位前,把這段歌訣唸了出來。

望闕叩拜面九五,旋首低俯再後顧。

爪分翼軫皆虛勢,身衝牛鬥亦低服。

背開大闔需折尾,寰轉周天應抵足。

形狀忤逆若捫心,天權真法乃盡出。

“這是祖師爺傳下的天權聖物歌訣,你可記住了?”還記得師父在問這句話時,那張刀削般的瘦臉嚴肅之極。而當自己叩頭稱是後,師父又溫和地說:“祖師真法,每個字都蘊有深意,你要細細揣摩,這可是能否重獲天權技法的關鍵……”

想到這裡,雷震看着眼前閃閃發光的螭虎,長長嘆了口氣——自己何嘗不是細細揣摩了這歌訣中的每個字每句話,可有什麼用呢?這麼多天了,聖物不還是紋絲不動,完全無法打開?

正想着,只聽樓梯踏踏作響,接着便聽見虎子中氣十足地聲音:“他們都睡下了,您還不早點歇着?”待他走近了,見工作臺上那尊金光燦燦的螭虎,驚喜地嚷:“掌香,這……這就是咱們的聖物?!”雷震側過頭,責備道:“大驚小怪,不是告訴你找回來了麼?”

虎子三步並做兩步跑過來,臉幾乎貼到金印上,激動得聲音都打着顫,語無倫次地說:“這這這也太漂亮了吧!俺地個娘哎!這手藝,都快趕上您雕的那幾個龍頭了!”

雷震照他腦門崩了個爆慄,說:“真是虎嘴裡吐不出象牙來,我的手藝能跟祖師爺比?”見虎子揉着腦袋嘿嘿傻樂,又說:“那龍頭多大個,這聖物纔多小一點,這倆的製作工藝根本不是一個難度,懂嗎?”

說到地動儀上的龍頭,雷震又想起“都柱”的問題——只靠這些語焉不詳的文字,要恢復出先人創制的的儀器是何等艱難。“中有都柱,傍行八道施關發機”這句話自己已看得爛熟,但要怎樣才能做到“如有地動,尊則振龍,機發吐丸,而蟾蜍銜之”卻仍舊是半點頭緒也沒有。可書上明明寫着這地動儀是準確報出了隴西地震的呀,張衡究竟是怎樣做到能通過“都柱”來感知地震準確方向的呢……

而想到方向,雷震又想起黑蘭和唐靜那番關於“聖地”的妙論來,不禁“噗”地笑出了聲,把身邊的小虎子嚇了一跳。

等等,方向?

紛亂而零散的思緒碎片在雷震腦中彙集着,不同的時空,不同的人說過的話一股腦地涌上來……

老姚哂笑着說:“那是人家的信仰,木思林禮拜的時候要向着聖地的方向……”

黑蘭瞪着圓圓的眼睛問:“這聖地跟咱們的聖物是啥關係?……”

師父認真地對自己說:“祖師真法,每個字都蘊有深意……”

賀振良嘆着氣說:“凡夫俗子都會對事物產生最淺顯,最淺薄的認知,忽略了原本就在那裡的,真正有意義的東西……”

這些毫不相干隻言片語,此時卻如同一根根細密的線,縱橫交織,讓雷震最終得以看到聖物歌訣的真相。不過,這真相卻驚奇地近乎荒謬,他無法相信三百多年前的古人,竟能創制出這樣巧妙的機關。

雷震用力地攥了下拳,努力剋制着雙手的顫抖。

“望闕叩拜面九五”他心中默默唸誦着歌訣的第一句——望闕叩拜,自然是拜見皇帝,闕在哪裡?當然是在都城。這聖物制於明末,明朝的都城是北京,也就是說,需要讓它向北而拜!如果是這樣,那就真如師父所說,祖師留下的歌訣,確實沒有一個字是無用的!

時隔三百餘年,這隻黃金螭虎再一次面向北方,深深低下頭去。當虎身與桌面的夾角爲四十五度時,伴隨着一聲極其輕微的“咔噠”,螭虎中的機關開啓了。

雷震驚訝到了極點——生活在明末的蒯知矩,竟能製作出方向性的機關!

所謂方向性機關,是用磁石製作成內軸,和非磁材質的外軸嵌套成同心軸結構。這樣一來,只有在朝向正南或正北時,外軸和內軸上的開口才能重合。而這隻螭虎中的同心軸,開口自然是在正北的位置。

在火車上他們想出各種方法,卻無法扳動螭虎。因爲誰也沒有想到,“望闕”和“叩拜”居然說得是兩個動作。需要先“望闕”把方向調整好,當同心軸上的開口出現時,再將螭虎傾斜至指定的角度“叩拜”,裡面的機關纔會開啓,虎身上的各個關節方可活動。

聽到這聲“咔噠”,雷震心裡的景仰之情更加澎湃——這螭虎通身不過三兩公分,在這麼小的空間內,居然使用了磁質同心軸,別的且不論,就說這麼小個同心軸,在當時的技術條件下,要怎麼才能做出來?

蒯知矩真神人也!

旁邊的小虎子看雷震表情古怪,擔心地問:“您臉色咋這麼難看,是聖物有啥問題?”見雷震對他的問話完全沒反應,只是癡癡地盯着金印,又提高聲音問:“掌香掌香,您沒事吧?”

“啊?”這一嗓子把雷震嚇了一跳,他定了定神,責備道:“瞎咋呼啥,沒看我正在想事嗎?你困了就去睡,要待在這就安靜點,別一驚一……”話沒說完,只聽穹頂傳來“喀”地一聲響,把倆人都嚇了一跳——這是院門被粗暴地踢開了。

都這個時候了,能是誰?

虎子扔下句“我瞅瞅去”,扭身就走。雷震大喊:“等下,我跟你一塊去”。他知道來者不善,不能把金印就這麼留在工場裡,但情急之下來不及找地方藏匿,只好把螭虎復位後又揣進懷裡,跟在虎子後面上了樓梯……

< 上一章 目錄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