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兗州後天已黃昏,雷震揉着僵硬的脖子向窗外看去,只見視線所及之處皆是荒涼,農田裡鮮有作物,一塊一塊盡是雜草。村落中也多是殘壁斷垣,幾乎看不到人出沒。想到本是生機盎然的齊魯大地,在日寇的摧殘下竟變成如此模樣,他重重嘆着氣,不忍再看。
門外只聽車廂門響,緊接着便傳來一陣紛亂匆忙的腳步聲。白珊杜立對視一下,都持槍在手,緊靠牆板伏在包房門兩側。賀振良判斷至少有十五六個人闖進車廂向這邊走來,忙示意雷震和嚴老七停下,扯過遮蓋茶具的苫巾蓋住了金印。
“嘩啦”一聲,包房的門被粗暴地拽開。一個粗壯漢子端着支三八大蓋,站在門口喊:“都不許動!”隨即便聽走廊裡喝罵聲和尖叫聲間雜零星哭聲不絕於耳,想必其他乘客也遭了殃。
賀振良搖搖頭,示意白杜二人不要妄動。只聽走廊裡一人高喊“都把值錢的東西拿出來,咱們只要錢,不要命!”聽上去像是湖南那邊的口音。這一嗓子過後,外面安靜下來,只傳來斷斷續續的腳步聲和細碎的窸窣聲,偶爾還有幾聲號哭,看來這夥匪正在挨個包房劫掠財物。
那漢子站在門口,只看見包房裡是賀、雷、嚴三人,卻看不到貼牆而伏的杜立白珊。他把槍一聳,喝道:“把值錢的都掏出來,沒聽見嗎?”聽他說話卻是山東口音。
賀振良摘下手錶扔在地上,攤開雙手,示意再沒有值錢的東西。那漢子衝牀上的提包一揚下巴,見對方不動,吼道:“把包拿過來!”只聽門外有人說:“賊孃的慫地方,沒多少油水,還說膠濟線肥地很……”說話間進來一個穿土黃色衣服的矮胖子,拎着個大口袋,裡面顯然都是從各個包房劫來的財物。進包房後問拿槍的漢子:“恁屋找出啥咧?”
聽他說“膠濟線”,賀振良直想笑。這趟火車跑得明明是津浦鐵路,他們卻當成了膠濟鐵路,完全摸錯了門。又聽他口音是西北人,不禁奇怪——扯綹子的匪大都來自同一個地方,不是同族就是鄉黨,怎麼這夥匪竟哪個地方的都有?
見同夥緊張地喉結亂動,矮胖子“嗐”了一聲,罵了句“碎慫”,大搖大擺進了屋,抓起牀上的提包正要回走。一轉身卻見杜立端槍指着他,嚇得手一鬆,包掉了地上。
門口漢子見了,問:“咋了?”矮胖子臉嚇得煞白,哆哆嗦嗦地說:“槍……槍……”漢子目露兇光,“譁”地拉開槍栓,白珊一腳踢得門關上,賀振良忙招呼雷震和嚴老七快進盥洗室,雖然事發突然,雷震驚慌之餘也不忘把金印揣進懷裡。兩人剛躲進去,就聽門外有人說:“開門,不然把你們全崩死在裡面!”
那矮胖子大喊:“吳大膀恁個瓜慫,老子還在裡面嘞!”
外面一陣議論後,又聽那個湖南口音說:“趕快放人,我們是革命軍人,你劫我們的人,就是跟日寇同夥!”
看到矮胖子的打扮,又聽到南腔北調的口音,賀振良已猜到他們可能是潰兵集結成匪,這時候聽他們大言不慚地說自己是“革命軍人”,簡直讓他這個軍統少校哭笑不得。見他從腰裡掏出手槍,白珊勸道:“老大,他們可能真是……”
賀振良一擺手:“他們公然搶劫爲禍一方,還有臉當軍人?連當人的資格都沒有!”說罷一槍在矮胖子的後心開了個窟窿。
衆匪聽見包房裡開了槍,瞬間安靜下來。幾秒鐘後,便聽那湖南口音大喊一聲“打”,接着,門外的槍聲就像在放一大掛鞭炮,密密匝匝爆響起來,把包房門板牆板打得到處都是彈孔。幸好白珊杜立賀振良早已趴在地上,並無一人中彈。
外面槍響得緊,屋裡的三個軍統特工也開始了反擊。他們受過嚴格的訓練,精通在各種場合作戰的方法。與這些兵匪亂打一氣不同,三人都是看準門縫下影子的位置纔開槍。一陣“乒乒乓乓”地混戰後,門前的兵匪非死即傷,餘下的兵匪見碰上了“茬子”都不敢近前,端着槍如臨大敵般站在包房兩側的過道上,車廂裡立刻安靜不少。
賀振良判斷了一下敵人的位置,衝白珊杜立打了幾個手勢後一揮手,二人用腳蹬住牀腿,一發力衝破千瘡百孔的牆板,泥鰍般貼在地上滑進走廊。滑動中的兩人舉着槍不斷射擊,剛安靜些的車廂裡立刻又響起爆豆般地槍聲。
雖說白珊杜立兩人蜷腿發力滑出去的動作看上去完全一樣,幾乎可說是一個模子出來的,但射擊聲聽起來卻有很大差別——白珊開槍,每擊發兩三次會有一個停頓;而杜立則似乎毫無章法,一槍接着一槍不停射擊。
會射擊的人都聽得出來,白珊的射擊方式更有效率。開過幾槍之後稍稍停頓一下,不但可以修正槍口的位置,也可以更好地瞄準,這種有節奏的高效點射方式被軍人們稱爲“點放”。而杜立這種連續射擊的方式,由於後坐力的原因,槍身會不斷偏離,很難在眼睛、準星、目標間有效地建立起“三點一線”來。
可實際上,杜立雖然沒有停頓和調整,卻連一發子彈都沒浪費,每次射擊都精確地命中了敵人。
因爲這個軍統槍法第一的老怪壓根不用瞄準。
對他而言,射擊不需要方式,只靠感覺。
他十四歲參軍,一入伍就是團裡的射擊冠軍,憑得就是這份與生俱來的“槍感”。槍在他手裡,就變成了他身體的一部分,能百分百地遵從他的意志。無論在什麼條件、什麼姿勢下射擊,他都能做到一擊即中。
一邊是白珊脆如崩豆地“點放”,一邊是杜立如雨駢集地“連射”,卻苦了這夥子兵匪,靠前的幾個還沒等反應過來就中了彈;中間的那些個醒過味來,剛要舉槍瞄準就去見了閻王爺。一陣槍聲過後,走廊裡的匪徒七扭八歪倒下一片,杜立一側的敵人已被盡數擊斃,只剩白珊一側站在最後的幾人大呼小叫着躲進賀振良他們隔壁的包房。
賀振良站起來,拂着身上的灰塵,輕鬆地舒了口氣——憑他們倆的本事,對付這二十來號烏合之衆,還是綽綽有餘的。
盥洗室裡忽然“轟”一聲巨響。賀振良心裡一驚,急忙拽開門。只見盥洗室與鄰近包房之間的牆已被撞塌,實木製成的牆板碎了一地。原來,兵匪們見死了這麼多人,已準備三十六計走爲上,卻捨不得已劫來的財物,知道硬碰硬不是對手,這才破壞牆板進入包房,想取走那矮胖子落在裡面的口袋再逃跑。不料一撞開牆板卻發現盥洗室裡還藏着兩個人。
煙塵中,兩個兵匪正挾持着雷震和嚴老七,後面幾人中一個頭目模樣的人喊:“放下槍!”見賀振良站着不動,那頭目拿槍狠狠戳着雷震的腦袋,大喊:“快點!”
賀振良生怕他打死雷震,只好把槍扔在地上。
白珊和杜立聽到動靜心裡也是一驚,兩人一前一後,從走廊包抄過來。走在頭裡的白珊貼在隔壁包房門邊往裡一看,不禁暗暗叫苦——不但雷震嚴老七被挾爲人質,連賀振良也被槍頂住了頭。
包房裡幾個匪見識過這兩人的厲害,都戰戰兢兢地舉槍瞄準門口。那頭目緊張得滿臉油汗,見軍心大亂,先朝天放了一槍,大叫道:“都他孃的把槍扔了,舉着手過來,不然我斃了這幾頭蒜!”見門外沒有動靜,又喊:“我數到三!一!”
賀振良焦急地思考着對策——這羣兵匪什麼事都幹得出,要是連白珊杜立都被繳了械,只怕所有人都必死無疑。可他們如果拒不繳械,自己犧牲倒也罷了,要是雷震有個三長兩短,這金印就再沒人知道怎麼打開……
“二!”
賀振良乜着眼,見身側脅迫着雷震和嚴老七的兵匪都膽戰心驚地盯着門口,把心一橫——左右都是死,豁出去了!
趁列車顛簸之際,賀振良用肘部重重向後一擊,趁敵人負痛彎腰時猛地撲向雷震。幾個兵匪全部的注意力都在門外兩個“殺神”身上,誰都沒料到賀振良竟會突然發難。制住雷震的兵匪還沒搞清楚狀況,賀振良已撲着人質摔出窗外。他一緊張,嘴也結巴起來,說:“跑、跑、跑……跑了!”
那首領見兩人從窗戶逃脫,大罵:“奶奶的……”一回頭示意手下把嚴老七殺掉,卻聽一聲槍響,控制嚴老七的兵匪腦袋已被子彈穿了個窟窿,軟軟滑倒下去。
杜立從牆板上的彈孔中看到屋內情形,見賀振良撲着雷震跳了車,知道唯一的人質嚴老七必然凶多吉少,果斷開槍把他身後的兵匪擊斃。聽他這邊槍響,那邊白珊也開始射擊。匪首見又倒下兩個弟兄,知道再打下去只剩死路一條,大喊一聲:“撤……”一縱身,向車外跳去,幾個兵匪早等着這道命令,緊隨其後也竄出車窗,只有一人尚在不停尖聲慘叫。
雖然眼看着他們跳車,但白珊杜立畢竟視角受限,看不全房間裡的狀況,也搞不清楚還有沒有沒殘餘的敵人。二人不敢大意,警覺地舉着槍慢慢走進包房,見兵匪都已跑了個乾淨,只剩嚴老七正抱着頭,蜷在角落裡不斷叫喚,白珊走過去拍拍他說:“沒事了,起來吧……”一面又朝地上尚未死透的敵人補上一槍。
嚴老七哆哆嗦嗦站起來,杜立扶住他問:“傷了?”他茫然看着杜立,也不答話,只是不住“哎呦哎呦”地哼哼着。白珊見他兩眼失神,褲子上洇着一大塊水漬。她知道這老哥哥膽子小,經歷過剛纔這一幕,想必又是尿了褲子。便搖着頭小聲說:“他嚇到了。”接着擡手狠狠扇了嚴老七幾記耳光,看他眼神漸漸清澈些,又急急喚他:“老哥哥,怎麼樣?”
嚴老七懵頭懵腦地點點頭問:“這是咋了?”
白珊惦念賀振良,一心想早些過去營救,見嚴老七回過神來,說:“我們去找他們,你們到泰安等着。懂嗎?”
嚴老七嘴裡喃喃唸叨:“泰安,泰安……”一面左看右看,忽然大叫:“雷兄弟,掌香,救命啊!”
白珊一拳杵到他心口,尖聲高喊:“嚴老七!”見對方被杵得一愣,她咬着牙惡狠狠地說:“再耗下去,雷掌香就被你害死了!”
不料那嚴老七就像沒聽見,依然大喊大叫,沒有一點平靜下來的意思。白珊一邊站起,一邊吩咐杜立:“你把他送回車廂,叫他們到泰安等着,我先追上去。”
杜立聽出她話中之意,剛要說:“我去追”,白珊窈窕的身影已如蝴蝶般飄出車窗,沒入金色的夕陽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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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震被賀振良撲出窗外,翻滾着摔進鐵軌邊的樹叢裡。這一下摔得太重,他只覺得每一根骨頭、每一寸皮膚都疼得要命。強忍着眩暈和劇痛,他先伸手入懷摸了摸衣袋,見信封和金印都在,便掙扎着要站起來,不料一用力才發現兩隻腳都是軟的,壓根使不上力氣,只好跪伏在地,四下尋找着賀振良。見他昏倒在不遠處,雷震一面不斷呼喚着“賀大哥,賀大哥”,一面掙扎着向他爬去。
賀振良腦震盪尚未痊癒,再經這麼一摔,直接昏死過去。雷震不懂醫術,但知道鼻息和脈搏能判斷生死,把手伸到賀振良鼻下試了試,見還有氣在,便用力掐他人中,拍他臉頰,盼他能儘快醒來。可無論他怎麼拍打,賀振良就是沒反應。見遠遠走過來幾個人,雷震只當是附近村民,就扯開嗓子大聲呼救。
等幾個人近前了些,雷震一看道他們的長相,不禁萬念俱灰。原來來得正是那幾個兵匪。其中一個兵匪認出他倆,掏出槍來對頭目說:“營副,崩了他們,給兄弟們報仇!”
這夥匪徒是77軍在棗宜會戰中的潰兵,不遠千里從湖北來山東劫火車,本指望能發筆橫財,不料卻把老本都折了進去。這時見到仇人,當然要殺之而後快。那營副獰笑着說:“別打要害,不能給他們痛快!”那匪應了一聲,“譁”地拉開槍栓。
與近在咫尺的死亡比起來,雷震更怕身上的情報送不出去。一想到這份情報歷盡波折才被自己帶了回來,又想到在自己之前,也不知有多少同志爲了遞送它不計代價甚至不惜性命。他頓時充滿了勇氣。
活下去的勇氣。
“慢!”雷震掙扎着揚起手大喊:“別開槍,容我說句話,行不行?”
那營副一揮手止住部下,說:“還想說什麼?”
雷震指着遠處說:“長官,留我條狗命換銀子,好不好?我家在濟南是做生意的,有錢,有得是錢!”
那兵匪怒斥:“放恁孃的屁!恁糊弄誰呢?”又對營副說:“他們點子那麼硬,咋能是買賣人?”
雷震慌忙辯解:“我真的是買賣人”說着指指賀振良:“這是我堂哥,那兩個是我們僱的保鏢。”又從懷中掏出金印亮出來:“長官,這玩意,你看不看得上?”
雖然天已半黑,但誰都看得出來這物件是金子的。那營副把金印拿在手裡掂了掂,似乎有些不太相信,又用牙輕輕咬了一下,見上面出現一道淺淺的印兒,兩眼放着光說:“不錯,是真金!”可憐這枚金印傳世三百年,歷經數次變故始終完好,卻在這裡被個兵匪刻上一道齒痕。
雷震見他貪婪的樣子,忙趁熱打鐵說:“長官,我家裡還有比這更好的,你叫人去泰安報個信,我全拿來給你。”
那營副一想他坐得是一等車廂,又隨身帶着純金的印,還僱着兩個厲害的打手,可能是真的有錢。但又一想那兩個保鏢都極其厲害,難不成這小子是在拖延時間等他們來救?一時拿不定主意,便問其他人:“弟兄們,這筆洋財咱發不發?”
幾個兵匪都愛財如命,不然也不會大老遠跑來劫車。見他拿出金子,誰還惦記給兄弟報仇?紛紛雀躍着回答:“發!當然要發!”見首領還有些躊躇,一個瘦子猜出他心思,慫恿說:“營副,之前是咱們大意,纔打不過他們。現在他倆在咱手裡,又都半死不活的,那倆茬子再硬也沒用,還不得乖乖把錢給咱們吐出來?”
營副一聽,覺得大有道理,拍着瘦子的肩膀說:“行,羅老三,那他倆就交給你了。”又對大夥說:“咱們兄弟發財去!”兵匪們簡單計議一番,決定先到泰安僱個車去濟南,在濟南附近找個荒僻地方駐紮,再派人去雷震家裡報信。
計議完畢,那個叫羅老三的瘦子走過來,拿槍指了指賀振良命令雷震:“背上他,走了。”
雷震哆裡哆嗦往起站,不料兩隻腳還是沒有力氣,站到一半又重重坐到地上。羅老三擡腳狠狠踢在他屁股上:“裝啥裝,趕緊走。”
雷震苦着臉哀求:“長官,我渾身發軟,頭也暈得不行,能不能歇歇再走?”
那羅老三“嘩啦”拽開槍栓:“歇歇?老子賞你一槍,叫你歇個夠。”
雷震舉手擋着頭臉,哀嚎:“別別,我這就走,這就走。”說着一步三晃地站起來,手扶着膝蓋彎着腰緩了緩,感覺似乎能站穩了,剛直起腰來,忽然頭暈目眩,胃裡一陣翻江倒海,伴隨着尖銳地耳鳴洶涌而至,嘴一張“哇”地嘔出來。
羅老三捏着鼻子跳開,見他連連嘔吐已不耐煩起來,一槍托杵到雷震胸口:“你他娘到底能不能走?不走老子真斃了你!”
雷震吐了這一氣,感覺清醒了不少,連忙答應:“能走能走,這就走……”
羅老三見他答應得痛快,但還在腳邊擺弄來擺弄去不站起來,把槍托一擡:“倒是走啊,還他娘鼓搗啥呢?”
“是是是,我整理下鞋幫,馬上就好……”雷震一面應着,一面擡起賀振良一隻手往背上撂,羅老三和另一個兵匪皺着眉幫他把人背起來,又揣過去一腳,不耐煩地罵:“都他娘什麼時候了,還假模假式乾淨什麼?”
就這樣,雷震揹着昏迷不醒地賀振良,被兵匪押着,向泰安城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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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火車跑得並不快,但被嚴老七一番耽擱,白珊離賀振良的位置還是差了幾裡地遠。在快速地同向奔跑出一段距離,抵消了跳車的慣性後,她終於“哼”地一聲捂着肚子彎下了腰。
她身上也帶着傷,這個堅強地姑娘不但帶着斷裂的肋骨打了一場漂亮仗,還跳了火車,但這一跳讓斷骨結結實實地“錯”了一下,只把她疼的眼前發黑,幾乎站立不穩。
白珊抹了把臉上的汗,只略喘了口氣,邁開步就走。沿着高低不平的路基石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走出多遠,她終於在夕陽的餘暉中看到了一地的碎玻璃。
此時此刻,再沒有什麼比這些金光燦燦地碎渣更讓她欣喜——這說明雷震和賀振良跳下火車的位置就是這裡!
她三步並兩步走上前去,在離碎渣不遠處的樹叢裡,發現了有人滾落留下的壓痕和一些稀薄地血跡,並在不遠處發現了一灘嘔吐物。
白珊先檢查了一下四周,懸着的心終於放了下來——如果那幾個兵匪殺了他們,肯定不會帶走屍體,沒看到屍體,至少說明他們還活着!緊接着,她回到那灘穢氣撲鼻的東西前,伸出手,把手背貼了過去。
還是溫熱的,這說明他們離開沒多久!
不過,當她移開自己的手掌,看到嘔吐物上的有個鞋印時,兩道纖細地眉毛瞬間打成了結——該死,應該先仔細看看這一灘纔對,現在纔看到這有個鞋印,怎麼知道是不是自己剛纔不小心踩上去的?
不過這個小小的疑問立即被她解開。她擡起腳看看自己的鞋底——沒有污漬,太好了!
白珊仔細看了看那個淺淺地鞋印,卻發現了一樣奇怪地東西,一團黑色的,粉末狀的東西。她順着鞋印地朝向走出去幾步,又在地上發現了同樣的黑色粉末。這粉末如此細微,不細看絕對難以發現。但只要稍微留意觀察,就會發現這些灑落在因黃河沖積形成的黃土上的黑色分外乍眼。
也許同樣是用在了黃色的基底上,也許是剛看過金光燦燦的玻璃碎片,不論如何,這些金黃之上的黑色,讓白珊瞬間找到了問題的答案——這粉末,不就是雷震抹在金印上的墨粉嗎?!
也就是說,他們不但活着,還在用墨粉給我們指引方向!
一想到這裡,白珊只覺得傷也沒那麼疼了,她仔細循着地面上墨粉留下的痕跡,拐下條蜿蜒地小徑,向北走去。
又不知走出去多遠,天色黑了下來。白珊再難看清地上的墨線,只好找個地方過夜。見不遠處有片小樹林,她心想去林子邊挑個背風的地方睡一夜也好,便撿了幾塊石頭放在路邊擺成記號,拎着槍走了過去。
快接近樹林時,她忽然聽到林子裡傳來一陣低沉地吼聲。緊接着只見幾條黑影飛快地竄出樹林,卻消失在路旁一人來高的草從裡。
是狼!
白珊心裡暗暗叫苦——她是受過嚴格訓練的特工,如果來得是敵人,哪怕是三五個她也能從容應對。可在她的訓練科目裡,卻沒有哪個章節教她怎麼和野獸作戰。
她緊緊握着手裡的勃朗寧,分明感覺到手裡全是汗。
“先下手爲強,聽到槍聲沒準能把它們嚇跑”她這樣想着,對準草叢中響動最大之處開了一槍。
“嗷嗚……”草叢中的慘叫告訴她,她打中了。不過和她預想的不一樣,其餘的狼並沒有因爲這聲槍響四散奔逃,反而在草叢中藏得更加謹慎,儘量不發出聲響。
火車上的一番激戰,已消耗了不少子彈。白珊知道,現在插在槍裡的,是最後一個彈夾。
而這最後一個彈夾還有多少子彈,她並不知道。
草叢中還有多少伺機待發的猛獸,她也不知道。
她不敢貿然開槍,也不敢跑,她知道只要露出分毫“逃”的意思,那些畜生就會撲過來把自己撕成碎片。她只能端着槍,和麪前安靜得瘮人地草叢對峙着。
終於,一處草叢發出“簌簌”地聲音,一條黑影竄了出來。她舉槍就射,黑影哀嚎着倒地,但馬上又竄出第二隻、第三隻……
當第五隻和第六隻狼撲過來時,她扣下扳機時聽到了空倉掛機地聲音。
“沒子彈了!”
她靈巧地向後跳開,想避開兩頭野獸的猛撲,卻終究快不過狼,雖然沒被咬到,但右腿還是被狼爪撕開道長長地口子。
兩隻狼或許是忌憚她手裡的槍,撲了空後沒有立刻發起第二次攻擊,都呲着牙“嗚嗚”低吼着,一步一步慢慢向她靠近。
白珊舉着已經打不響的槍,瞄着兩隻狼。“不要後退!”她警告自己,只要向後退一步,這兩個聰明的獵手就會知道她已經無力反抗,等着她的將只有死亡。
她全神貫注地盯着這兩隻狼,它們和她的距離已足夠近,近到她已能看清它們身上粘結地毛塊,嗅到濃烈地、野獸獨有地腥臭味道。她膽氣再壯,心也懸到了嗓子眼。偏偏正在這時,身後的草叢裡又響起一陣急促地“簌簌”聲,似乎還有一隻狼正從身後包抄過來。
“完了……”白珊絕望地想。
“蹲下!”杜立大喊。
她剛貓腰蹲下,就聽身後傳來兩聲槍響,兩隻近在咫尺的狼須臾間便倒在地上,哀嚎着,抽搐着。
杜立大步跑過來,緊張地上下打量着她,問:“沒事吧?”看她右腿上鮮血淋漓,他緊忙扔下槍,一彎腰抄起她的腿,從兜裡掏出一塊手帕敷了上去。
這傢伙動作太突然,把白珊嚇了一跳,嗔怪道:“哎?老怪你……”但後面的“這是幹什麼”到了嘴邊,終於變成“謝謝”說了出來。
杜立也不說話,又在自己長衫前襟撕下一條,愣眉愣眼地幫她裹住傷口。
白珊一面任由戰友擺佈,一面擔心地問:“那個嚴老七,沒事了?”
杜立點點頭,把她包紮好的右腿輕輕放在地上,問:“不開槍?”
白珊搖搖頭,蹲在地上大口喘着氣,苦笑着晃晃手裡的槍:“沒子彈了”,她一眼瞥見杜立扔在地上的是把“十四年”手槍,而不是他們的制式武器勃朗寧M1903,便驚訝地問:“哪來的槍?你自己的呢?”
“戰利品,沒子彈了。”杜立一面說,一面掏出支槍遞給白珊。
白珊知道他的意思是說他的佩槍已經打光了子彈,手裡拿的這隻“十四年”是兵匪的武器,但看他遞過來的居然是把和自己手裡一模一樣的勃朗寧,更加驚訝,問:“這又是哪來的?”
“組長的”
越是戰火紛飛的年代,軍人便越愛惜自己的武器,輕易不會更換。對於軍人來說,武器不但是生死與共的戰友,更是朝夕相伴的愛侶。正因爲他們對自己佩槍的重量,準具乃至每一根膛線都熟悉到骨子裡,所以才能做到一擊即中,百步穿楊。
白珊抽下賀振良手槍中的彈夾,上到自己的槍裡。這款美國柯爾特公司生產的小巧的手槍,是他們小組統一配發的武器。看着槍柄上那隻揚起前蹄的駿馬,她心中忽然泛起一陣酸楚——袁偉的那把勃朗寧,已和他永遠留在了香港。
悄悄抹了一下眼角,白珊掙扎着站起來,說:“我去生火,有火就不怕狼了。”
“別,暴露。”杜立示意她不能生火,以免暴露位置被敵人發現,一面扶着她走向樹林,一面又說:“你睡覺,我放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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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完全黑下來,雷震揹着賀振良,被羅老三押着,藉着火把發出的光,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小路上。路過一處破廟時,那營副說句:“就住這裡吧。”一羣疲累不堪的人便如同歸巢的鳥,呼呼啦啦走了進去。
這座廟雖大,但失修已久,半邊屋頂已塌下來,把佛像砸得殘缺不全。折騰了一天,誰都是又飢又渴,但一來身邊沒帶乾糧,二來天黑也無法尋找水源,只好進了廟就睡覺。衆匪生了堆火,倚着牆壁坐下,七嘴八舌地咒罵着今天的倒黴運氣,不一會已有兩三人發出鼾聲。雷震負着傷,又揹着賀振良走這麼遠的路,雖然乏得不行但渾身散架一樣疼,始終無法入睡。又過了一會,外面傳來一陣由遠及近地馬蹄聲,聽上去似乎有馬隊正向他們奔來。那營副警覺地喊醒衆人,紛紛拿起槍對準門口,做好戰鬥準備。
馬蹄聲越來越近,廟裡的人甚至能清楚地聽見馬匹的鼻響。衆匪更加緊張,羅老三端着匣槍站在雷震背後,用只有雷震聽得到的聲音說:“他孃的,要沒了活路,老子先拉你墊背!”
馬蹄聲在廟門前停住,不多時,就聽外面有人大聲問:“裡面是什麼人?”
營副硬着頭皮回答:“我們是國軍,你們是什麼人?”
外面那人說:“自己人,放下槍,我們這就進來了。”
聽他說要進來,那營副慌起來,正要拒絕,廟門已被推開,但說話的人卻並未現身。兵匪們見門開了卻無人出現,更加緊張,誰也不肯把槍放下。只聽那人又說:“快放下槍吧,真打起來,你們早被包餃子了。”衆匪都是當兵的人,知道“包餃子”就是包圍的意思,紛紛慌張地看向窗外,卻只看到漆黑一片。
見他們還不相信,那人笑着說:“扔點什麼進去”,隨即就從窗外飛進來一塊石頭。衆匪見對方已包圍了自己,只好放下槍。那人一聲唿哨,四下窗外腳步聲踢踏作響,彙集到門口停下。那人又低聲吩咐了幾句,這才領着隊伍進了廟。雷震見進來的足有二十多人,都穿着灰土布軍服,打着綁腿,又見他們進來後悄無聲息地站成兩隊,極其整齊,顯然紀律嚴明,對他們的身份已是猜到了八九分。只聽先前在門口說話的人對營副說:“大家自己人,就別講究太多了,我們今天也得住在這。咱們就擠一擠吧。”
聽他這麼說,那營副再不情願也沒辦法,只好訕笑着答應。那人也不多話,轉過去對身後的戰士們說:“今天就不講評了,大家解散,好好休息。”兩隊戰士井然有序地依次靠牆坐好,又把背上的槍摟在懷裡,這纔開始三三兩兩說起話來,廟裡的氣氛一下子熱鬧起來。一個年輕的戰士叉開腿坐着,仰脖笑着說:“指導員,不講評了,給咱們講戰鬥故事吧……”
那人連連擺手:“去去去,睡你的覺去,別搗亂。”
聽到“指導員”這三個字,雷震心中一熱——這個職務只有八路軍纔有,看來自己猜得沒錯,他們是八路軍,是黨的軍隊,是人民的軍隊!藉着火光,他仔細端詳着那位指導員,見他也不過二十左右年紀,方臉盤,寬肩膀,眉目間透着一股英氣。
兵匪們見對方沒有敵意,都放了心。但經過這一頓折騰,更覺得飢渴難耐。其中一個乍着膽子問那邊:“兄弟,有吃喝麼?”
一個八路軍戰士點頭說:“有”說着遞過來乾糧和水壺,又問:“你們是那個部隊的?”那匪拿過吃喝正不知道如何回答,卻聽那指導員斥責道:“咋那麼好管閒事?人家番號能隨便說給你?”又說:“有吃喝的都給友軍拿點出來,咱是自己人,得互相幫助。”
見八路軍如此慷慨,兵匪們千恩萬謝,捧着乾糧和水一通吃喝。怕對方看出端倪,營副也叫人送一些給雷震吃。衆匪吃飽喝足,更覺疲累,不一會就睡了過去。只有那羅老三強撐着不睡,監視着雷震的一舉一動。不一會,八路軍那邊也響起了鼾聲,大部分戰士都進入了夢鄉,只有指導員還在往一個小本子上記錄着什麼。
眼見天降救兵,但雷震卻不知道要怎麼做才能讓他們知道自己的處境。他苦苦思索,卻不料越是心急越想不出辦法。
不能呼救,否則羅老三一定會開槍打死自己。
找個藉口溜出去?也不行,羅老三一直盯着自己,肯定會跟着。
該怎麼辦呢?……
看着面前破敗的佛像,雷震忽然計上心來,一翻身,面朝佛像原地跪好,口中喃喃唸誦“救苦救難觀音菩薩,救救我們,救苦救難觀音菩薩,救命啊……”
他故意把“救救我們”和“救命啊”念得極重,只盼指導員能聽懂他傳遞的訊號。羅老三見他突然拜起佛來,立刻警覺地低聲喝問:“不睡覺咋呼什麼?找死嗎?”
雷震委屈地小聲答道:“長官,我大哥到現在都沒醒,我拜拜菩薩,求他老人家搭救……”羅老三踢了他一腳,低聲罵道:“拜個毬!趕緊睡覺,再多事我真崩了你!”
雷震不敢再念,只得按瘦子的吩咐躺下。他偷偷看着指導員,卻見他仍在往本子上寫着什麼,似乎對剛纔發生的一切毫無察覺。不禁萬念俱灰,腦中空白一片。他這一放空,疲倦感立刻排山倒海而來,很快就沉沉睡去。
睡夢中,他見到了朝思暮想的青草。她飛撲入懷,埋怨地捶着他的肩膀,不斷呼喚着“振良,振良……”他大驚:“我是雷震呀!?”再看懷中人時,只見那張清秀的臉上滿是血污,仍在不斷喊着“振良”,他驚駭萬分,一顆心幾乎從腔子裡跳出來,猛地睜開眼時,卻看到那指導員正拍着他叫“老鄉,老鄉,快醒醒……”
他四下一看,見衆匪都抱着頭蹲在地上,被五六個八路軍戰士端着槍圍住。一挺身坐起來,驚喜地問:“你怎麼知道他們是強盜?”
指導員拍拍他肩膀,笑笑說:“一見面我就覺得不對,但你跟他們混在一起,我們沒機會救你。”他一指那幾個匪,又說:“這些傢伙和你倆衣服都不一樣,你們穿着長衫,他們都穿着短褂,好幾個還都穿着軍裝,你們明顯不是一路的。這是第一。”
雷震興奮地問:“還有第二?”
指導員點點頭,指了指賀振良說:“他一直昏迷,但那幫傢伙卻始終對他不聞不問,誰會這樣對待戰友?”
雷震越聽越覺得有道理,追問:“那……有第三嗎?”
“有”指導員分析說:“穿着軍裝,有槍,聽口音又都不是本地人,他們肯定是外省過來的潰兵。一沒幹糧二沒水,還帶着兩個人質,顯然是吃了敗仗,挾持着你們逃到這裡來的,對不對?”
聽他分析得頭頭是道條理清楚,雷震簡直佩服得五體投地。那營副兀自嘴硬,嚷道:“兄弟,別被他糊弄了,我們是潰兵不錯,但我們是去投閻長官的,不是強盜!”
見他擡出閻錫山來震懾自己,指導員冷笑道:“你們身上的傷是怎麼來的?趕路怎麼連糧食和水都不帶?你們第一天當兵嗎?”
這幾個問題處處問在要害上——昨天一番惡戰,幾個匪身上多少都掛了彩,這些新傷總不能說是上一次戰鬥落下的,趕路不帶水糧更是行軍大忌,可這夥兵匪當時的如意算盤是搶火車上的吃喝,哪曾想會落荒而逃?那營副張着嘴愣了半天,忽然道:“我們的傷是昨天打日本人落下的,我們打日本人就爲救他們倆,他們這是恩將仇報!”又一挺胸:“我帶着證件,你可以看看。”衆匪紛紛附和,說自己是抗日軍人,不是強盜。
雷震見他挺胸,想到金印被他揣在懷裡,指着那營副說:“他胡說,他把我家傳的金印搶走了,就揣在懷裡,還說不是強盜?”
那營副一邊被八路搜着身,一邊繼續強辯:“金印是我的,你才胡說八道!”
他這邊分辯,一名戰士已掏出他身上的證件,連同那枚金印一併交給指導員。指導員先看看金印,手掌一合把它遮好,問:“好,既然都說是自己的東西,那就都來說說,這東西長什麼樣?”說罷衝營副擡擡下巴,示意他先說。
當時光線不好,那營副匆匆看過幾眼,只分辨出是真金,怎麼可能記住模樣?但又不得不答,只好敷衍道:“就是……一個金子的印,不算大……”
指導員點點頭,問:“印上裝飾的是什麼?刻的什麼字?”他不知道那螭虎的準確名稱應該叫印紐,只說是裝飾。面對這樣的問題,那營副張着嘴“嗯嗯啊啊”半天也沒說出個子午卯酉來。見他一無所知,指導員便又看向雷震。
對這金印雷震簡直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不假思索地說:“印紐是一隻螭虎,兩隻前爪擡起,做騰躍狀,印文刻着‘秀吉用印’四個字。”
指導員點點頭,把金印遞過去,關心地叮囑:“世道那麼亂,帶貴重東西出門太危險,你可千萬要小心啊。”接着又翻開那營副的證件看起來。
見這指導員視黃金竟如瓦礫,隨隨便便就還給了自己。雷震不禁心潮澎湃——這樣的部隊,這樣的軍人,怕是打着燈籠都找不到!一想到自己和他站在同樣的旗幟下,一句“同志”差點脫口而出。只聽那指導員低聲念着證件:“國民革命軍第77軍第132師4團2營副官趙國柱。”那營副雖然雙手抱頭蹲在地上,聽到點名,仍梗着脖子應答:“到!”
聽到這標準的軍人式的回答,那指導員冷笑道:“真可惜了你爹孃給的好名字,你帶兵搶劫百姓,和鬼子有什麼區別?虧你還是軍官!”說完也不待對方申辯,一揮手下令:“都拉出去斃了。”
兵匪們一聽要“拉出去斃了”,趕緊跪地求饒,膽小的已然嚎啕大哭起來。那指導員似乎沒聽見,又過來查看賀振良的情況。
雷震已把那句“同志”嚥了回去——自己的身份必須保密,除了上線,不能對任何人透露,即便是八路軍也不行。他感激地對指導員說:“長官,我真不知該怎麼感謝你纔好。”
指導員擺擺手示意他不必多謝,問:“你們怎麼受的傷?他怎麼一直昏着?”雷震便簡單講了兵匪們搶劫火車的事,但只說他倆是跳車逃跑,賀振良頭部受到重創昏迷,對白珊杜立以及青幫衆人卻隻字未提。聽他說完了,那指導員說:“還是要儘快治療才行,撞傷了頭可不是小事”
說話間,一陣槍響從後窗傳來,雷震知道那幾個兵匪已經斃命,心裡不禁一陣輕鬆。他一心只想早點把情報送到濟南,便又央求:“長官,能不能行個方便,帶我們到濟南去?”想想覺得要求的過分,又說:“實在不行,送我們到泰安城也行?”
不料那指導員卻抱歉地說:“不行,我們有任務,這個忙沒法幫,抱歉啦。不過我們可以分些吃喝給你。”說着便吩咐戰士送來一袋水和幾塊乾糧,又拿來把匣槍,問:“這玩意會用嗎?”見雷震搖頭,便把開槍方法教了個大概,待雷震學得差不多了,就把匣槍交給他。
雷震知道這把槍是兵匪的武器,心裡多少有些彆扭,遲疑着不敢去接。那指導員看出他心思,笑道:“怎麼,不想用死人的東西?”又掂了掂手裡的匣槍說:“死人的武器也是武器,昨晚你不是念叨‘救苦救難觀音菩薩’?關鍵時刻,菩薩可沒這玩意管用。”
聽他這麼說,雷震當下接過匣槍,真誠地道了聲謝。那指導員看看天已見亮,便命令隊伍集合。
雷震送他走出廟門,見二十來人全部上了馬,每個人都揹着支短短的馬槍,精神抖擻。指導員翻身騎上匹身子頗長的戰馬,喊聲“出發”,馬隊便奔馳而去,揚起一路煙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