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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忍 具

七. 忍 具

手術完成,霧隱健太小臂傷口上的腐爛已剔除得乾乾淨淨,膿血也基本擠出來了。他看着給自己做收尾處置的剎那,心想這女人當真可以,連盤尼西林這麼緊俏的藥都能搞到,要不是她,槍傷怕是真的會惡化。

剎那把手裡的酒精棉籤在縫合好的創面上輕輕擦拭了幾下,滿意地看着自己的“作品”說:“這就可以啦!”

“辛苦啦,森下君。”

“請叫我剎那。”她再一次糾正着對方的措辭,又關切地叮囑:“閣下要當心些,不要亂動,傷口會掙開的。”

“那就準備出發吧”霧隱健太說着走到窗前,側立在窗口,用窗簾遮擋着自己,觀察外面的情況,不時屈伸着剛動過手術的胳膊。

“別亂動啊”剎那嗔怪着,一面麻利地收拾着行李。她此行帶得東西着實不少,整整裝一大皮箱。而這隻箱子,前不久剛被翻了個底朝天。

霧隱健太心中感激,卻聳聳眉毛說:“女人真是麻煩哪。帶這麼多東西哪像執行任務,簡直就是……”他正說着,卻發現了窗外的異狀,便住了口,看向窗外的眼睛也眯了起來——那四個帶着軟檐禮帽,穿着短褂的人在手術前就站在這裡,看來又被盯上了。而且從這幾個傢伙身前的凸起來看,每個人都帶着槍,比女人更麻煩的麻煩來了。

“幾個人?”剎那察覺到忍者的異樣,知道這絕不會是疼痛引起的,一定是發現了敵人。

“視線內四個,都有槍。”忍者的回答很精確。他輕輕伸動着左臂,孩子氣地看着女人笑道:“你擔心的事就要發生了,等會兒想不亂動也不行啊……”剎那擔心地看了一眼霧隱健太的傷口,自信地說:“那可不一定。”

*********

走進告羅士打酒店七樓的豪華套房時,劇烈的眩暈猛涌上來,賀振良忙用手扶住門框,費了好大勁才支撐住。

“身體不舒服嗎?”一個身材矮瘦,目光如炬的男人從沙發上站起來,虛張着雙手,關切地問。

賀振良衝他擠出一個笑容,雙手一拱道:“學生實在是不得已,叨擾先生了。”

那矮瘦的男人笑道:“哪裡就這樣客氣了,快請坐,快請坐。”

這矮瘦的男人正是名震上海灘的青幫大佬杜鏞杜月笙,淞滬會戰後,上海被日本佔據,他不願做漢奸,便旅居香港,在告羅士打酒店長期包下七層的套房。杜月笙和戴笠交契深厚,亦曾受到蔣介石的數次表彰。如今雖不復當年“春申門下三千客、小杜城南尺五天”的盛況,但他依舊爲國民政府勉力辦事,許多戰時急需的物資,都是經他在香港籌劃採購後轉運大陸。既然想知道青幫到底趟沒趟金印這灘混水,最好的辦法,莫過於直接問他。

分賓主坐下後,賀振良也不廢話,上來就問記號的事。並拿出杜立憑記憶畫出的圖案給杜月笙看。杜月笙盯着這個“忠”字樣的標記,皺着眉問:“這的確是鄙幫的路條,不知道有什麼不妥?”

“學生這次來香港,是執行一項戴局長交待的機密任務。現在任務目標已被敵人奪去,這個標記,就刻在敵人出現過的畢打藥店牆上,所以特地來請教先生,青幫是否跟此事有關。”

杜月笙知道,這個軍統的高級特務帶着傷來找自己,必然是干係極其重大之事,否則怎會讓李惟棉親自打來電話邀約?又聽他問青幫是否介入,心想這可馬虎不得,務必得解釋清楚,不然一頂“通敵”的帽子扣下來,自己大半生辛苦經營只怕登時就化爲烏有,便衝門外喚了聲:“墨林……”

應聲進來一位方面闊口的大漢,正是杜月笙的大總管萬墨林。他畢恭畢敬地走到老闆身側站下,杜月笙指着標記問道:“這是新近刻在畢打藥店牆上的,你們在做什麼事?”

萬墨林想了想,謹慎地說:“說不好,也許是下面的人刻上去的。”

“你挨個問問他們,看到底怎麼回事。”杜月笙吩咐着,一面看向賀振良,似乎在問:你看我這麼處理可行?

按說杜月笙命令自己的總管親自調查,已經是給足了面子。但賀振良知道事態緊急,哪怕晚上個把小時,都可能完全丟掉線索。見杜月笙看着自己,他歉疚地搖搖頭,說:“這樣查的話怕來不及,能不能……”

不等他說出下句,杜月笙已知道了他的意思,立刻吩咐萬墨林:“你現在就跟賀長官去看看,馬上把事情查清楚。”

萬墨林卻有些猶豫,說:“最近酒店不安生,我要是出去的話,您這裡?……”

杜月笙一擡手止住他的話:“這位賀長官是戴笠戴老闆的得意門生,他的任務就是國事,哪個輕哪個重還用我教嗎?”見萬墨林點頭應了句“是”,又囑咐:“你要好好配合賀長官,在他任務完成之前,你遵從他的吩咐辦事,我這邊你就少操點心。”

酒店裡爲什麼會不安生,別人不知道,賀振良可是一清二楚,但這一節卻不便對杜月笙說,聽他直接吩咐萬墨林來協助自己,而且不是“搞清楚事情”而是“完成任務”,心裡不禁一陣火熱,掙扎着站起來向杜月笙深鞠一躬,連聲道謝。杜月笙趕緊也站起來攙扶,忙不迭地說:“哎呀……身上有傷,快坐好快坐好。”

扶着賀振良重新坐下,杜月笙又親自爲他端茶。賀振良接過汝瓷水杯呷了一口茶,斟酌着說道:“先生如此擡愛,學生本不該得寸進尺,但確實還有件更要緊的事,求先生給想想辦法?”

杜月笙謙遜地說:“爲革命出力是鏞的本分,什麼事您只管說,鏞必定盡力協助。”

“先生能不能想辦法讓港口從現在起停運一段時間。”

“哦?這又是爲什麼?”

“只要港口停運,敵人就不容易離開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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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見天色已晚,樓上的目標卻依舊沒什麼動靜。四人計議一下,留下一人在門口繼續觀望,另外三人進入旅社。

現下局勢緊張,旅社內並沒有多少客人。老闆娘正倚着櫃檯做針線活計,見三人進來,忙停住手笑着問:“幾位老闆是住宿吧?”

其中一人故意撩開衣襟,露出腰間的手槍來,低聲惡狠狠地說:“要命快滾,敢報警現在就崩了你!”

那老闆娘一張大餅臉嚇得煞白,哪還敢應聲。一抹身出了櫃檯,連滾帶爬逃了出去。

上到二樓,爲首一人輕輕推開剎那的房門,舉着槍四下裡一看,見屋內只有一個瘦小的男人面朝房門坐着,手裡沒有武器。他先端槍指住目標,又一擺手,另外兩人端着槍也跟了進來。

爲首的人一擡手裡的槍,喝問:“東西在哪?”

霧隱健太笑笑,攤開雙手,沒說話。

廁所裡傳出一陣細微的響動,把身後兩人嚇得一激靈。爲首的人一甩手裡的槍,狐疑地對坐在椅子上的男人命令:“你,去看看。”

霧隱健太還只是笑笑:“我受了傷,行動不便。”

三人交換了一下眼色,見爲首的沖廁所揚了揚下巴,身後一人便雙手端槍,輕輕邁着步走了過去。

他推了推廁所的門,發現似乎有什麼東西卡在後面,只能推開一半。他不敢大意,一腳跨進門,轉身用槍指向門後。誰知道那門卻像能感應到他的到來,在他進去後立即關上。緊接着只聽廁所裡“噗噗”幾聲輕響後又“咚”地一聲,似乎有什麼沉重的東西被弄倒了。

爲首那人輕喚了聲:“老三?”卻無人應答,和同伴對望一眼,又喚:“老三,怎麼回事?”

還是沒人應答。

爲首的人臉上滲出層細汗,端槍直指着霧隱健太怒喝:“你去看看,不然老子一槍崩了你!”

他正說着,忽聽身後“咕咚”一聲,回頭看時,只見一個女人正從地上站起來,被割開喉管的同伴尚未斷氣,仍在不停抽搐,鮮血從月牙形的口子裡汩汩地往外噴。他手忙腳亂地調轉着槍口,不料那女人的動作快得出奇,一擡腿就踢飛了他手裡的槍,沒等他反應過來,身前的女人竟消失不見,緊接着脖子上一涼——那是刀刃的感覺。接着便聽女人在身後冷冷地說:“別亂動”。

“不錯不錯,羽黑的招數很了得啊。”霧隱健太沖剎那輕輕鼓掌,撇撇嘴問:“不知道你審問的功夫是不是也一樣了得?”

剎那心領神會,喝問:“76號派來的嗎?”

那人身處絕地,反而鎮定下來,冷笑道:“知道的不少啊?”一面微微扭轉身體,找機會反擊。

剎那一聳手中的利刃:“別耍花樣,別忘了你那點本事是誰教的!”接着直接報出兩個76號首腦的名字,問:“誰派你們來的,李士羣還是丁默村?”

那人倒膽大,雖然刀架在脖子上,竟扭過頭看了看,滿臉痞笑道:“啊,我想起來了,你不就是那個日本教官嗎?”

剎那喝到:“少廢話,說,誰派你們來的?”

那人仍是帶着一臉痞笑,指着脖子說:“這樣叫我怎麼說?”

剎那放下刀,那人轉過身來,滿不在乎地嘟噥:“老子今天開開洋葷,嚐嚐日本豆腐……”說着說着,突然猛地伸手向她胸部摸去。剎那怒極,一腳將對方踹的直飛出去。這一下她使出了全力,只聽“咔嚓”一聲,那人的肋骨已被踢斷。

“狗日的小娘們……”那人疼的五官揪在一起,仍是一副賴皮賴臉的語氣。剎那剋制着內心的厭惡,上前一步蹲下,再次拿刀頂着對方問:“老實交代,是不是76號派你來的?”

那人仍強笑着說:“哈哈,胳膊真白”隨即雙手抓着她手臂,向刀尖撞去。剎那一驚,連忙抽手,但還是晚了一步,已刺入喉嚨的刀刃在這一抽之下瞬間劃開了動脈。她一閃身避開激噴出來的血,卻聽見那人臨死前斷斷續續地說了句什麼。

剎那有些狼狽地站起來,問:“他說什麼?”

“支那豬!”霧隱健太惡狠狠地罵着,並沒回答她的問題。看看倒在地上的敵人,他咬着牙對剎那說:“咱們快走!”

剎那一面解着身上的繩索,一面說:“等我收拾一下傢什,很快……”

她口中的“傢什”正是那隻大箱子裡裝的東西——“忍具”,也就是忍者的“專業”工具。佈置在廁所裡的“斷首之苠”,是一種通過觸發機關,用極細的鋼絲線迅速切割對方頭頸的致命陷阱。而佈置在天花板上,讓她從天而降的,則是“伏壁爪”。正是因爲這些詭異的忍具,忍者們才能出其不意地發動攻擊,成功反敗爲勝。

霧隱健太知道,這些忍具安置容易,拆起來卻很麻煩,聽她說要收拾,立刻不耐煩地說:“算了吧,現在就走!”

剎那有些不捨地看着固定在天花板上的機關:“太浪費了,這些傢什製作起來都不容易呢……”

霧隱健太可不像她這樣精打細算,幾天來敵人如附骨之蛆般死纏爛打,讓他無比頭疼,只盼趕快帶着金印離開。可是,連這裡都被敵人找上門來,要怎麼做才能擺脫他們的眼線,甩開跟蹤呢?

如果有那個的話……

他忽然想到一件東西,忙問剎那:“羽黑流有種獨特的忍具,你帶了沒有?”聽剎那說出了那件忍具的名字並表示帶了幾件在身邊,霧隱健太放心地長出一口氣。

離開房間時,忍者掃了一眼地上的屍體,又想起那個被刀插進腋窩也不呼喊的硬漢子,心裡不禁納悶——中國人不都是當順民的料,沒什麼骨頭嗎?怎麼竟連混混嘍囉都這樣有血性?

剛纔剎那問他,那人臨死前說了什麼。他沒回答,並不是因爲沒聽清或是沒聽見,而是他不想重複那句話。

那句話是:“日你孃的小日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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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臣氏畢打分店門口站着十幾個人,個個短褂綢褲,面帶殺氣。賀振良被他們圍在中間,重點保護起來。他環視着身邊這羣保鏢,不禁感慨——即便是在香港,青幫依然勢大得很。

萬墨林蹲在牆角,仔細勘驗過那枚標記後直起身來,皺着眉道:“這確實是青幫的路條,我這就安排人去問,看看是哪個堂口刻上去的,可好?”見賀振良點頭,便向身邊人吩咐幾句,幾個青幫弟子立刻小跑着去了。

看他辦事這樣雷厲風行,賀振良感激道:“有勞墨林兄。”又說:“兄弟的兩名部下已按照記號的指引過去了,咱們也過去看看,如何?”

“好,就按長官說的辦。”萬墨林一揮手,一羣人簇擁着賀振良,順着記號的指示走進巷子。

賀振良見識過敵人的本事,生怕杜立白珊發生不測,腳下走得飛快,不知不覺中竟已和打頭的萬墨林並肩而行。

見他走得着急,萬墨林勸道:“賀長官,你掛着傷,慢些走吧。”

“沒事,小傷。”賀振良一笑,又說:“墨林兄,你可千萬別再叫我‘長官’,叫‘振良’就好。我想讓你叫聲‘老弟’,還怕高攀不起吶。”

萬墨林出身市井,本就不拘小節,此刻見對方說得真誠,姿態又謙恭,一咧嘴大笑,輕輕拍拍賀振良的肩膀說:“好,那我就喊你‘振良兄弟’可好?”

“好,好……”

循着記號,他們很快就找到了標記的終點——百利旅社。小巷裡安安靜靜,賀振良惦記手下安危,擡腳就往裡走,萬墨林一伸手攔住他,說道:“安全爲重,先讓手下人進去探探風。”

賀振良笑着說:“兄弟一直是做外場活的,沒問題。”

“老大?”白珊聽出外面說話的是賀振良,忙推門走出來,一面關上手槍的保險。

見白珊全須全尾,賀振良心先放了一半,問:“接火了麼?杜立呢?”

“沒接火,我們來的時候敵人已經跑了,我們抓了個活口,但是這人……”

“進屋再說。”賀振良見部下已控制住場面,忙打斷白珊連珠炮似地述說,他生怕怠慢了萬墨林,便先一步介紹他們認識:“這位是我的同志白珊中尉”又朝萬墨林一擡手:“這位是杜老闆的學生,萬墨林萬大哥,這些都是青幫的朋友。”

“巾幗英雄,令人欽佩呀!”萬墨林一拱手,責備賀振良道:“這就是兄弟的不是了,白中尉是女士,豈有先把女士介紹給男士的道理?”

“哪裡哪裡,我是小妹,您是大哥,先把我介紹給您,纔是長幼有序嘛。”白珊何等機靈,立刻把青幫大總管高高捧起。萬墨林哈哈大笑,一行人魚貫而入。

旅社門口那張老舊的木製櫃檯後,杜立正用槍押着三個人。其中兩人膚色黝黑,穿着灰黃色的寬袖制服,竟然是兩位印度裔的警察。最後一人雙手被綁住,垂頭喪氣地坐在地上,並不寬敞的堂屋裡充斥着一股難聞的味道。

“怎麼把警察抓了?”賀振良雙眉擰成一個疙瘩,責備杜立道:“跑不了嗎?”

杜立頭都不擡,硬邦邦地說:“沒辦法”

“這位是?……”萬墨林眉頭微皺,臉也拉了下來。青幫輩分規矩森嚴,弟子們不僅對杜月笙畢恭畢敬,對頭目講話從來都是好聲好氣,故而對賀振良部下這種說話方式頗不認可。

“哦,他是杜立中尉,是我們小組的干將!”賀振良早已習慣老怪的說話方式,並不以爲忤,介紹他時,語氣中充滿了讚許之意。但萬墨林卻只出於禮貌朝杜立拱拱手,似乎全不以對方爲然。簡單打過招呼,他指了指那兩個警察吩咐道:“把這兩位先請到別的屋去,我們說幾句話”。

待青幫弟兄把警察帶走,萬墨林蹲下身去,對被捆住的那人冷冷說出句切口:“一爐高香天上升,迎我祖師潘錢翁。”

青幫的切口,又叫“春點”“盤道條口”。青幫弟子在入幫時都發過毒誓,對方擺出春點必須迴應。如若不然,不得好死,罪業延及後世。

“三……”那人面容扭曲,顯然是極不情願,但還是應道:“三老四少坐堂中,弟子舉香把禮行……”

“你家幫頭?”萬墨林依舊是冷冷的語氣。

“蘭山”

“你家堂口?”萬墨林語氣竟平緩下來。

“中州碼頭……”

“放屁!”萬墨林勃然大怒道:“山東幫頭去河南跑碼頭?你他孃的胡說八道!”

不料那人雖坐在地上,卻瞪圓了眼,梗着脖子吼:“老子就是蘭山的幫頭!老子就是中州的堂口!我嚴老七是明字輩的人,怕是你家杜老頭子也得叫我一聲老祖!”

青幫輩分“元明興理、大通悟覺”,杜月笙輩分並不高,只是“悟”字輩,但因爲混得好,手面闊,很多“通”字輩的也當他是平輩。但這個其貌不揚的人居然自稱是“明”字輩,這確實出乎萬墨林的意料。

萬墨林沉吟了一下,判斷對方應該沒有說謊——否則他只需否認自己的青幫身份,一直抵賴下去就是了。山東青幫和上海青幫雖說同出一門,卻幾乎沒什麼來往,各有各的山頭。他對山東青幫知之甚少,只聽說他們已淪落爲手藝人的組織,早不是什麼有影響力的大幫會了。可實力再薄弱,終歸還是青幫,這“輩分”二字是萬萬亂不得的,一時間竟不知拿這個“前輩”怎麼辦纔好。

見萬墨林不說話,嚴老七掙扎着大叫道:“你們這算什麼?大小不尊,欺師滅祖嗎?”

“你!……”萬墨林心中一凜——他說的是青幫十誡,是每一名青幫弟子必須恪守的戒條。萬墨林在青幫是“覺”字輩,比“明”字輩低上整整五輩,若是稱呼起來,他得叫對方一聲“老祖”。現在把老祖捆在地上問話,“大小不尊”這一條已是犯得結結實實。正無可奈何時,卻聽身側賀振良說道:“抓你的是我的人,和他們沒什麼關係。”

嚴老七眼一翻:“你是誰?”

“我是黨國軍人,並不是你們的同道。”

那嚴老七氣焰立刻矮了下去,蜷縮起來不再做聲。白珊卻對賀振良說道:“老大,敵人幹掉了他們三個人,手法相當奇怪。”她一指嚴老七:“這傢伙都嚇尿了。”

原來屋子裡瀰漫的竟是尿騷味。見這位“老前輩”如此不堪,把青幫的臉都丟到了天邊去,萬墨林眉頭攢成一個疙瘩,厲聲吩咐:“傻愣着幹什麼?還不快伺候老祖換條褲子!”

賀振良沒功夫恥笑嚴老七的醜態,只想儘快找出線索。聽白珊說敵人手法“奇怪”,而不是“歹毒”“兇殘”“狠辣”,他一揮手道:“帶我去看看。”萬墨林是受命協助賀振良辦事的,當然不願落後,帶着幾個青幫弟子也跟了上來。

幾人上了樓。一推開門,血腥氣便撲鼻而來。一名青幫弟子只朝屋內看了一眼便彎下腰,大聲乾嘔起來。萬墨林是見過大場面的,“哼”了一聲,從兜裡掏出一塊手帕,掩住了口鼻,進到屋內。

賀振良環視屋內,指着地上的兩具屍體問:“你們動過沒有?”

“沒有。”白珊道:“都留着給你看呢。”

“唔……”賀振良點點頭,對部下這種保護現場的做法表示認可,接着便蹲下去,驗看起屍體上的傷口——致命的只有一處脖子上的刀傷;胸腹有塌陷,肋骨肯定斷了幾根。看來敵人不但力道大,搏擊技術也相當精湛。不過,這處刀傷卻有些問題。

刃口位於脖子的左側,刺入的角度是自上而下,顯然是在死者被擊倒在地後,兇手追上來,蹲在地上刺入的。可是作爲刺傷,爲什麼會有切割留下的痕跡?

他用手在空中比劃着,虛擬着刀刺入時的情境,可無論怎麼比劃,都覺得這個切割痕不成立。

萬墨林也蹲下來,端詳着那道傷口,感慨道:“青幫弟子,視死如歸!”

聽他這麼說,賀振良恍然大悟——這割痕應該是死者在敵人持刀威脅時自己撞向刀尖,刀身刺入後,敵人情急之下抽刀產生的,想不到萬墨林驗屍的眼光竟如此高妙,頓時心生敬佩。

檢查過屍體後,賀振良又仔細驗看佈置在廁所裡的陷阱,白珊心急,問:“老大,看出什麼門道沒有?”

賀振良回了句“你覺得呢?”仰着臉繼續看着廁所門口的機關——那是一個小小的插銷,只要門被推開,插銷就會彈起,陷阱就會發動。五個螺旋形的纖細鋼線分別從五個方向彈射過來,完全沒有死角。

“我覺得……這次的敵人和以往不一樣。”白珊思忖着答道:“這些東西太古怪了,我從來沒見過。”

“敵人應該很趕時間。”賀振良看着刃口上的血跡已呈褐色的螺旋刀頭說:“這陷阱發動後,全部機關都落在地上,聚在一起,目的應該是方便回收,但他們卻沒把陷阱拿走,可見不是一般的着急。”

他一邊說着,卻忽然想起一個關鍵的問題,問:“對了,那個什麼嚴老七怎麼好好的?”

“我們來的時候就聽到他在樓上慘叫,上去後看見他坐在地上,渾身哆嗦,已經嚇尿了。”

“警察呢?警察又怎麼會來?”

“他們是我們把嚴老七控制住之後過來的,說是老闆娘報的警……”

賀振良想了想,已推測出這夥山東青幫當時的部署——嚴老七留守斷後,其他三人上樓接敵,這才讓他撿了條命。他看了看屋內閉合完好的門窗,見插銷都好端端地插在原位,新換的窗紗也完好無損,判斷敵人應該是順樓梯走大門離開的,這樣的話,那嚴老七該見過敵人才是。便問:“嚴老七沒看到敵人麼?”

“我們也想到了這個問題,問他就是不說。”

幾人旋即下樓,那嚴老七已鬆了綁,被幾個青幫弟子圍住,正低頭坐着,嘴裡不斷嘟噥着咒罵。雖然臭味猶在,不過好在褲子已經換上了乾淨的。這條褲子是從附近人家隨便買的,極其肥大,穿在他身上相當滑稽可笑。

賀振良快步來到嚴老七身前,問“嚴老七,誰把他們弄成這樣的?”

“是……”嚴老七眼珠一轉,生生把到嘴邊的話嚥了回去,脖子一梗道:“老子憑啥告訴你!?”

“憑……”賀振良被他反問得一時語塞,竟不知如何回答。

身邊的萬墨林接過話來,說:“‘友愛當效手足情,安清義氣傳萬冬’。這幾人被殘忍殺害,你難道不想替他們報仇嗎?”他說的是青幫幫規,訓戒弟子需遵守義氣,情同手足,嚴老七自然知道。但萬墨林對這沒骨氣的傢伙厭惡之極,是以在說話時連聲“老祖”也不稱呼。

嚴老七卻激動起來,嚷道:“當然要報仇,可報仇是我們的事,跟他這個臭丘八有毬的關係!”

萬墨林等的正是這句話,一笑說道:“你說得對,給他們報仇是咱們青幫的事。”他故意把“咱們”二字咬得極重,提醒對方不要忘記他也是青幫中人。接着問道:“說吧,是誰害了咱幫裡弟子?”

不料嚴老七把眼一瞪:“誰教你的規矩,就這麼跟我說話?”

萬墨林無奈,只得假模假式地說:“請教老祖,是誰害了咱幫衆弟子?”

“是兩個狗男女!”嚴老七恨恨說道:“再逮到他們老子非……”

萬墨林一擺手打斷他的“豪言壯語”:“您老人家說細點,這狗男女都長什麼樣子?”

“男的又矮又瘦,那小娘們倒是漂亮得很……”想到剎那的模樣,他臉上的表情頓時變得猥瑣起來。

杜立掏出袁偉畫的畫像問:“是她麼?”

不料嚴老七卻一仰臉說:“你他娘是誰?也輪得到你問我?”萬墨林只好又當起傳聲筒:“老祖,麻煩您認認看是不是她?”

嚴老七忙不迭點頭:“對對”又困惑地指着杜立問:“這人怎麼有她的相片?”

賀振良被他說得暗暗心驚——這個鬼魅般的女人居然還有幫手?但既然有幫手,跟淺野交割金印的時候怎麼沒見他露面?

萬墨林觀察着賀振良的表情,見他凝神思索,知道找對了門,進一步追問道:“他們都穿什麼衣服?”

“男的穿灰色長衫,女的穿着旗袍……”

白珊急急地問:“藍色的旗袍嗎?”

嚴老七又仰起臉,翻着白眼道:“你他孃的又是誰?老子憑啥告訴你?”

“你……”白珊滿肚子爲袁偉報仇的心思,急着得到答案,早對嚴老七的故作姿態不耐煩起來,一擡手就要動粗。賀振良忙攔住她,衝萬墨林遞個眼色。萬墨林只得無奈地重複着白珊的問題:“老祖,那娘們是不是穿藍色的旗袍?”

“對對,正是穿着藍旗袍!”嚴老七得意又鄙夷地瞟了一眼白珊,似乎在說“我只回答青幫中人的問話”。

白珊急於問出對方特點以便追蹤,全沒理會他那點心思,心想萬一她換了衣服可就沒那麼好找了,多掌握點她同伴的特點總沒壞處。又問:“男的呢?除了穿灰色長衫還有什麼別的?”

見這位老前輩又翻起白眼,萬墨林只得再次重複問道:“那男的還有什麼其他特徵?”

“男的長相倒沒什麼特別,但他帶着傷,先頭被咱幫裡弟兄打傷了胳膊。”他有些得意地說:“哆裡哆嗦的,袖管上都是血呀”說完又衝白珊輕蔑地一瞥。

聽他說完,白珊想起在酒店時她注意到,擊昏賀振良,假扮拿督的敵人左手袖管上有一大塊褐色浸漬,很顯然是滲出的血形成的。可這人什麼時候跟她成了同夥?連忙從兜裡拿出袁偉的記事本,把那張花了十美元畫得“拿督像”亮了出來。

“是他麼?”萬墨林替她發問。

“對對……”嚴老七雞啄米似地點頭,又問萬墨林:“他們怎麼有這倆人的相片?”

賀振良心裡也畫着問號,但他知道,問出敵人去向更爲關鍵。便問:“他們怎麼跑的,往哪個方向跑了?”他知道這青幫前輩絕不會回答自己,不待他翻起白眼,先朝萬墨林使個眼色。

萬墨林會意,把同樣的問題又再問出一遍,不料嚴老七卻說:“我一直守在門口,沒看見他們出來。”

賀振良聽了,皺着眉看向白珊杜立。白珊一頭霧水,杜立卻猜出老大的心思,言簡意賅地說道:“搜了,沒人。”白珊這才明白,補着杜老怪的話說道:“我們仔細搜過了,除了他們仨,旅社裡一個人也沒有。”

“其他房間的門窗也都關好了?”賀振良追問。見白珊杜立連連點頭,便對萬墨林說:“只能是走大門。”

萬墨林點點頭,好聲好氣地問嚴老七:“你老人家再仔細想想,從他們仨進去後,到你進去前,這中間有什麼人離開旅社?”

嚴老七撓撓腦袋,說:“這兒一共也沒住多少人,他們仨一進去就把老闆娘嚇跑了。之後出來個挺大歲數的男人,再後來,又出來了一大家子。然後就再沒見誰出來。”

“那一家人都什麼樣?”

“四個大人一個孩子”嚴老七說:“兩男兩女,帶一個小女孩。”

“這人數你怎麼記得這麼清楚?”

“哎呀,那孩子被個娘們抱在懷裡還一直哭,擱你你不多看兩眼?”他話音剛落,賀振良急忙命令道:“去查查,這裡有幾個房間住過人。”

杜立也不言聲,飛奔着去了,不一會回來,用手比劃出一個“三”。

像百利這種小旅社沒有套房,如果先出來的上歲數男人住着一間,那一男一女兩個敵人住着一間,第三間房裡,無論如何也很難將就下四個大人和一個孩子,敵人一定是藏身在這羣人裡面。賀振良想到此節,正要問他們的去向,萬墨林已先他一步問:“那幾個人往哪個方向走了?”

嚴老七手一擡指個方向,說:“我就看他們出了巷口,之後去哪了我可不知道。”

聽他這麼一說,白珊沮喪地說:“老大,這下線索是真斷了……”

賀振良心裡更加煩亂——敵人已走出去半天,即便現在順着方向追也不可能追得上。雖說已拜託杜月笙控制了港口,可就算敵人離不了香港,要在偌大的島中找兩個人,其難度也不亞於大海撈針。

萬墨林見狀,建議道:“不如先回去,找老師想想辦法。”他說的老師,自是杜月笙。雖然他話是這麼說,但心裡也清楚,線索一斷,即便是手眼通天的杜老闆,也不見得能有什麼辦法。見賀振良對自己的提議不置可否,他正想再說幾句安慰的話,卻看見一個弟兄匆匆跑過來,稟報說:“管事,外面來了幾個青幫的朋友,說要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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