壬戌年四月初八,景王楚顥景、鬼面將軍封晫、太子殿下楚霈珩大婚之日。十里紅妝灼人眼,皇室之喜甚是氣派,路道兩旁的樹枝上懸掛着無數條紅綢帶,翠綠與大紅映射出別樣的美感。即便婚禮迎親隊伍還未現身,涌動的人羣已然絡繹不絕,比肩接踵,個個都伸頭探腦地觀摩着這場百年難遇的婚禮,維持秩序的士兵快要抵擋不住熱情的老百姓。
熱鬧非凡的丞相府,入目是清一色的紅,震耳欲聾的喜樂縈繞於硃紅色的府門,滿眼緋色,喜慶的氣氛盈滿每一個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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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梳,梳到尾;二梳,白髮齊眉;三梳,子孫滿堂……”淡雅別緻的女子香閨,雙眸含笑的喜娘花白着銀髮,一面爲新娘子梳妝打扮,一面吟着吉祥的祝福語。
擡眸瞧一眼銅鏡之中的女子,佼佼烏絲雲繚繞,煙霧迷濛空悲眸,娥眉淡掃緊深鎖,櫻脣輕抿口難啓,低頭竟無語凝噎。
“新嫁娘不該愁眉苦臉哦,大喜之日,應當多笑笑纔是。”本是天上人間難得一見的可人兒,冰肌玉潔,美得如此無瑕剔透,美得如此不食人間煙火。雖說哭嫁是上轎前必不可少的習俗,但亦不至於這等不情不願,喜娘只得笑臉相迎地好心規勸一句。
可端坐的女子對此置若罔聞,自顧自地思忖着,滿腹愁思,剪不斷理還亂。一旁的殷茵秀眸微腫,似乎大哭過一場,凝視着女兒柳眉間隱隱浮現的傷感之意,心疼與酸楚一齊涌上心頭,眼眶飽噙淚珠,悄無聲息地沒入紅毯之中。
這幾日,她始終對初一在雲隱寺求的籤耿耿於懷。京郊雲隱寺,比起京都城中喧鬧的城隍廟,倒更像是特立於塵世的佛門淨地。雲隱寺之所以聲名遠揚,正是因爲其求姻緣靈驗,每年不少善男信女慕名而來皆是爲此,可當日所求籤文,卻令殷茵寢食難安。
天下多負人,有恨無人省。柳葉隨歌皺,梨花與淚傾。
季嫿姌之籤,乃一支下下籤!
楚顥景的風流韻事婦孺皆知,這籤分明是在暗示楚顥景便是那負心漢,皇上賜婚不是將季嫿姌往火坑裡推嗎?爲人父母,誰不想自家女兒能有個好歸宿,可這段姻緣註定是不會有好結果的!
季嫿姌是犧牲品,季媤嬟又何嘗不是呢?
他思已窮,恨不窮。梧桐落,又還秋色,又還寂寞。
季媤嬟與楚潯煜兩情相悅,雖說季徽與殷茵不願女兒與皇室有過多牽扯,但斷不會做出棒打鴛鴦的事兒。可皇上在不知情的情況下下旨賜婚,硬生生將二人的姻緣線割裂開來,若說季媤嬟與楚潯煜緣分淺,他們也認了,但封晫不近女色盡人皆知,其斷袖之好的傳言亦是鬧得沸沸揚揚。
在楚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男女雙方即便成婚前未曾謀面,婚後日久生情也並非難事。可依籤文所言,封晫對季媤嬟非但沒有愛情可言,且恨汝入骨,季媤嬟嫁過去不是註定要獨守空閨了嗎?
季嫿姌、季媤嬟難逃下下籤的既定事實,卻不想季婠婠的籤文徹底讓殷茵心裡沒了底。
百花繡盡皆鮮巧,唯有鴛鴦繡不成。
依舊是一支下下籤!
殷茵駭然。她一介婦人,對後宮之事不感興趣,但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文英皇后母憑子貴,穩居後宮之首,可後宮本就是一個是非之地,前有季練緲與其爭寵,後有季婠婠嫁與楚霈珩,皇后會善罷甘休嗎?加之外界傳聞,楚霈珩所納妾室蕭側妃蕭秋伊並非善茬,日後爭風吃醋之事又如何避免得了?
她的三個寶貝女兒難道這輩子都難逃宿命了嗎?爲何上蒼如此殘酷無情,她的女兒,她的三個寶貝要如何獨自面對外界的紛爭?殷茵心下沒由來的一窒。
思索間,不知不覺一個時辰過去了。喜娘的巧手利索,季嫿姌、季媤嬟、季婠婠已然穿戴整齊,在丫鬟的攙扶之下緩緩站起身來。
妝臺之前,少女身着鳳冠霞帔,及腰長髮高盤而起,玉帶珠花,嬌面紅霞襯,冰肌藏玉骨,襯領露秀頸,柳眉積翠黛,杏眼閃銀星,朱脣絳脂勻,月樣容儀俏,天然性格清,體似燕藏柳,纖腰以雲帶約束,更顯出不盈一握之感,嫋娜如花輕體,窈窕嫣姌美仙家。
鮮豔的大紅襯得肌膚如璞玉般玲瓏剔透,白皙晶瑩。鮮少人知,季嫿姌三人生來不喜紅。似血般紅嚶嚶的顏色,於她們而言,並非是單純的喜慶的象徵,而是生命殆盡的徵兆。滿眼的紅仿若暗夜的撒旦,死死扼住生命之源,卻又偏偏令人無計可施,任由這紅蔓延至心底,融入血脈之間。
天生麗質的少女,傾國傾城貌,千秋無絕色,極爲賞心悅目。凝望着一旁偷偷抹淚的婦人,少女眼波脈脈含情,眼中沁滿的水珠下一秒似要奪眶而出。
婦人想要上前寬慰幾聲,還不待言語半句,外邊就傳來一個高亢的男聲:“吉時已到,請新娘子上轎!”
聞言,殷茵的眼淚應聲而出,如同止不住的珍珠,大顆大顆地滴落在地。無言駐足,豆大的淚珠刺痛了少女的眸,原本止住的淚瞬間奪眶而出。
“孃親……”纖纖小玉碧佳音,輕輕一喚,紅袖盈盈拂清波,佳音藏匿悠悠感傷,不捨夾雜着留戀,像絲線般纏繞住心扉,太多言語硬生生卡在喉間難以道盡。
十五載的朝夕相處,如今就要分開,從此異地分居,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
“新娘子上轎啦,誤了吉時可就不好囉!”喜娘急切地催促道。
繡着鴛鴦戲水的紅蓋頭遮住了芙蓉粉面,掩去了淚溼的瞳孔。丫鬟一左一右攙着三人,蓮步輕移,仙袂乍飄,麝蘭馥郁,荷衣欲動,環佩鏗鏘。慕彼華服,香培玉琢,但行處,鳥驚庭樹,將到時,影度迴廊。
“于飛、翽羽、鳳儀……”哽咽地低喚着她們的乳名,尾音沒入啜泣聲中。若不是有丫鬟在旁牽扶,泣不成聲的婦人怕是早已哭倒在地,追着女兒遠去的背影,直至那抹豔紅消失在垂下的簾幕中。
“起轎!”又是一聲高亢之音,轎起,瞬間鞭炮聲振聾發聵,鑼鼓喧天,八擡大轎一前一後陸續離去,漸漸隱沒於煙霧繚繞的街道上。
十里紅妝,說不盡的奢華,佳人珠淚,道不完的繾綣。
情緣皆此起,愛恨浮沉,紅顏無罪,只是太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