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過樓道之後,楊偉青心中稍安,卻聽見“噹噹噹”的一連串響聲從二樓樓梯口位置一直傳到一樓。
他第一反應是有賊,因爲這聲音明明是人的腳步聲音,急忙趕到一樓,卻是安靜一片,一個人都沒有。他來到大廳旁屋看了兩眼,掌櫃和店小二都在呼呼熟睡,顯然剛纔的腳步聲不是他們所發。
這時候客棧大門的木板已經被蓋上了,短時間內是不可能出去的,所以那串腳步下到一樓之後,唯一的出路就是旁門的天井。
楊偉青當即趕到天井,這天井四面都被高牆圍得嚴嚴實實的,連個狗洞都沒有,除非是飛檐走壁,否則不可能脫身出去。
四下尋找了一遍還是沒有發現異常,剛纔那一串腳步聲就是這麼曇花一現,再也不見了端倪。楊偉青開始懷疑之前自己的判斷,心中暗想:“難不成那串腳步聲不是人?”
這時,他發現二樓一間房子的窗戶裡點起了微弱的火光,像燭火一樣若隱若現,投在窗紙上,忽明忽暗。
“怎麼會有光?”楊偉青一陣凜然,他分明記得自己離開房間的時候是沒點燭火的。
由於從天井的角度只能看到樓上三間廂房的後窗,而且仰視之下無法看見房間裡,楊偉青只得呆站在原地幾乎不敢挪動。更加讓他驚恐的是,他細看之下發現,那閃着燭光的房間根本不是自己的房間。
而是中間的廂房。
一陣冷風吹來,楊偉青渾身不由得一陣顫抖。
“也許是我睡着之後,中間的廂房又來了房客。”楊偉青想到這點,微微安了安神。來到正廳側室,叫醒了掌櫃和店小二,跟他們說了自己看到的一幕。
掌櫃和店小二兩人聽了他的描述,臉上的驚懼比他更甚數倍。看來,中間的廂房一直沒有住人。
三個人的心跳都幾乎停止了,掌櫃哆哆嗦嗦地點燃了一盞油燈,說道:“小二……你賠着這位客官到樓上看看吧。”
“憑什麼又是我?要上去,我們三個一起……一起上去。”
“混帳,我是掌櫃的。”
聽到掌櫃的吩咐,店小二還是不敢往樓梯上跨半步,手中的油燈瑟瑟發抖,以致三個人映在牆上的影子不停地顫動。
看掌櫃和店小二完全嚇破了膽,楊偉青一把將油燈搶過,怒然道:“既然你們都不敢上去,那我就一個人上去瞧瞧。”
店小二兩手擺得跟篩子一樣,慌張地道:“使不得啊,要是你被那女鬼殺死了,那小店豈不是又多了一條命案?”
“什麼女鬼!胡說八道。”聽到他說出“女鬼”兩個字,楊偉青心中反而更加不怕了,畢竟他是和鬼魂面對面打過交道的人,可謂是曾經滄海難爲水,根本不把什麼女鬼放在眼裡。當下提着油燈獨自向樓上走去。
但是這一次壯起來的膽量隨着腳下一步步的前進而喪失殆盡了。楊偉青走到樓道轉角時已經膽怯起來,然而已經走了一半,也抹不開面子半路返回,生吸了一口氣,接着走了上去。
他已經來到了二樓廊道上,離那亮光更加近了。
這燭光卻是從中間的廂房投出來的,印在門前的窗紙上,再透過窗紙,投在走廊的欄杆上,一閃一閃。
心跳聲加快。
楊偉青憋着一口氣,來到廂房門前,輕輕敲了一下門,只有“咚咚”兩響,沒有迴應。
他的臉色變得慘白了,但他頑固的性格驅使他要看個究竟。
楊偉
青用手指在舌尖一潤,小心地捅開窗戶紙,通過這個小洞,向廂房裡窺視。
只見房間裡一個長髮女子背對前窗,一動不動地坐在牀頭。
楊偉青看不見她的面孔,只從她的背影中感到一股陰森之氣,而接下來的一幕讓他完全窒息了。
那女子緩緩轉過頭來,只見她一對眼珠被挖了出來,搭在臉上。兩個血肉模糊的窟窿裡流出兩行鮮血,從她的眼眶一直流到下巴。
楊偉青差點背過氣去,嘴裡發出一聲嘶喊,逃開門窗。打着滾從樓梯上跌了下去。
在一樓樓口等候着的掌櫃和店小二兩人聽到了樓上的慘叫,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變故,見楊偉青活着摔了下來,倒是驚喜過半,連忙搶上去攙扶。
楊偉青驚嚇得渾身都軟了,他顫抖的雙脣中勉強吐出了兩個字:“女鬼。”
掌櫃和店小二也慌了神,手忙腳亂地打開了正門,連滾帶爬地衝到了街上,一陣亂喊。
“神經半夜的,嚷什麼嚷?”一個打更的敲着一柄銅鑼走了過來。此時街上已經沒有行人了,只有他聞風趕來,見三人一臉的驚慌失措,問道:“撞上鬼了?”
三人點了點頭,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
“帶我去看看。”打更人安之若素的說道,他幹這行當有好幾年了,走夜路乃是家常便飯,膽子比常人大了不知道多少倍。
當下四人回到客棧,警惕地向二樓走去。
由於多了一人,各人心中的害怕去了一大半,來到了剛纔那廂房的門口。楊偉青卻發現廂房裡的燭光已經消失了。
“奇怪呢,剛纔還亮着光的,怎麼這會沒了?”楊偉青詫異地說道,他感到自己已經有些神志不清。他又向前湊近了一步,看見剛纔自己在窗紙上杵的洞還在那,但是這一次他再不敢向裡望。
“小二,把房間門鎖打開,進去看看。”打更的說道。
店小二嚇得退了好幾步,將鑰匙交給打更的便道:“大哥你……你自己開吧,我沒你這個膽。”
打更的鄙夷地望了他一眼,接過鑰匙,毫不猶豫地打開了銅鎖,推門進去,朝着廂房裡說道:“什麼都沒有啊。”
他這個回答讓三人都是一愣,互相對視了一眼,才抖擻着湊了過去。
只見廂房裡並無異樣,臥具擺設都絲毫沒動。
“剛纔的燭光和女鬼到哪裡去了?”楊偉青不知道是該喜該憂,站在廂房門口又朝裡望了一眼,還是不見可疑之處。
打更的臉上露出不悅,將鑰匙還給了店小二,說道:“看花眼了吧,大半夜的自己嚇唬自己呢?別耽誤我打更。”說完徑自走了。
看着打更的不以爲然地離開,掌櫃和店小二心裡卻七上八下,問道:“客官,您剛纔看到的女鬼是個什麼摸樣?”
“雙眼被挖,面色慘淡。”楊偉青發現自己的聲音還是在發抖。
掌櫃的一把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好似是他看到了那可怖之相一樣,說道:“沒錯,就是那女人,她前日是在這間廂房被殺死的,現在還是陰魂不散。”
楊偉青終於知道這家客棧爲什麼沒人敢住店了,原來日間遇到的女屍就是在這裡被人所殺。他確定剛纔在窗戶中看到的是那女子的陰魂,但讓他感到奇怪的是:他在冥界見過的這麼多鬼魂,雖然樣貌幽靈一般,但絕不像那女鬼一樣猙獰可怖。
“哈哈,三個大男人被嚇成這個摸樣。”突然一個女子聲音從房頂
傳來,緊接着一串腳踏房瓦的聲音響起。只見一個夜行人從房頂落在附近挨着的一家矮屋上,輕巧地跳到了街道上,從一條小巷鑽了進去。
掌櫃的又是一聲驚呼:“是那女鬼!”
楊偉青搖了搖頭,此次他確定這是個人,而且從夜行人的身形來看,十有八九是個女子。
掌櫃和店小二驚魂稍定後也想起鬼魂是沒有腳步聲的,輕噓了一口氣道:“許是個女飛賊之類,難道剛纔是她在那裝神弄鬼嗎?”
楊偉青默然不語,他知道那無眼女子和燭光絕對不是裝神弄鬼能弄得出的,但也想不清這夜行人和女鬼之間有着什麼聯繫。
這一串驚悚事件讓三個人都是心驚肉跳,雖然之後再沒有發生詭異事件,但是楊偉青還是不敢在二樓的廂房睡了,只得回到一樓,在掌櫃房間裡打了個地鋪。他耳朵裡聽着掌櫃連綿不絕的呼嚕聲,心想白日他只收了自己五錢,倒也有理。
就這樣,楊偉青之後再也沒能入睡,一直熬到了天明,告別了掌櫃,獨自離開了。
那掌櫃和店小二還送他到門口,喊着:“客官後會有期。”只聽得他頭皮發麻。
昨夜的遭遇雖然把他嚇了個半死,倒也沒造成什麼實質性的意外。楊偉青清點了一下身上的東西,沒有丟失什麼,也不知道自己這一身空空,怎麼會招那女飛賊上門。
離開了常曲縣,踏上了回盤陰鎮的小路。這不到三十里的路程讓楊偉青歸心似箭。他兩年前離開家裡時,母親哀慟的神情現在還歷歷在目,這下他活着回了家,不知道母親該如何驚喜。
楊偉青沒有兄弟姐妹,父親早逝,和母親相依爲命,母子關係甚好。他心中急着想見母親,腳下不斷加快。
來到盤陰鎮前頭的一個小村,眼前狼籍的景象讓他吃了一驚,江面上的水比江岸高出近一丈,岸上的民房住宅被淹沒了一大半,江面上還漂着幾俱浮屍。
楊偉青找到了村頭一個老者,問道:“老丈,請問這是怎麼回事?”
那老者一雙紅腫的眼睛望了他一眼,低下頭去:“前日上游的河堤被沖毀,大水把我們整個村都給淹了,我那兒子和兒媳婦……”說道到這裡再也說不下去。
這時楊偉青也無心安慰老者了,他心中更擔心的是盤陰鎮的安危,因爲盤陰鎮也是處在這條河的河岸,只怕也難逃洪水之災。
一種不祥預感從中而出,楊偉青一路奔跑,終於來到了盤陰鎮鎮頭。果不其然,泛泛的洪水已經漫進了小鎮街道,還有一個溺死的屍體正在被人從水流中拉上岸來。
楊偉青慌張地走到救援的人羣中,發現了白二的父親白大伯也在其中,喊了他一句。
白大伯看到了他,臉上露出一霎驚喜,馬上就變成了憂心和焦慮,問道:“阿青你回來了,二猛子呢?”
二猛子是白二的小名,楊偉青已經很久沒聽過有人這麼叫他了,心中一陣悽然,說道:“白二他……在戰場上死了。”
白大伯身子直挺挺地向後一倒,旁邊的人趕忙扶住纔沒讓他摔在地上。只見他兩眼無神,氣都快出不來了。
楊偉青看着他幾乎崩潰的樣子,知道他承受不住這突然而來的噩耗,不敢再去打擾他,只好問旁邊的人:“請問我娘她在哪?”
一個鄉親臉露慘狀,嘴裡說出的一句話讓楊偉青幾乎癱倒。
“孩子,你快去見你娘最後一面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