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凌波看着白洛川冷漠的側影,嘴脣翕動。
有無數的話從心底裡涌到舌尖,不顧場合、一個勁的想要往外竄。
她想跟以前一樣飛奔過去,拉着他的手臂搖晃:“花兒,陪我說說話嘛,這麼久不見,你就一點也不想我嗎?身邊無人吵你,你是不是還不習慣了?”
“啊呀,花兒怎麼瘦了這麼多,眼圈都有青色了,好像沒有前幾天我在的時候美了,是不是想我想的?”
她甚至懷念那時他隱忍的模樣,他會說:“凌波,這纔多久,沒有你的聒噪,正好耳根子清靜。”
那她會一定會用力掐他的胳膊:“已經很久了,有兩天了,我都在想你,你不能不想我,不然多不公平。”
她會一直掐、一直掐、掐到他煩了,不耐煩的說:“想了想了,現在可以放開我了吧。”
如此方能滿意。
可,她所有無理取鬧的勇氣在幾年前就已經消失殆盡了,從前所有的記憶都定格在那一雙赤紅決裂的眼眸上。夜夜噬咬着她的心。
現在別說是親密撒嬌了,她就是往他的方向靠近一步,都心驚膽戰。
顧凌波一動不敢動。
在來的路上,她當然也曾想過,如果遇見他了該怎麼辦?
他若是理她,哪怕是嫌棄,她也會問他一句安好。
他若似乎不理睬她,那她就??的不去打擾他。
能夠看一眼,也是好的。
可現在真的見到了,他嘲諷她了,他說話了,再也不看她一眼。
她終於鼓足了勇氣,道:“這些年過得好嗎?”
白洛川目光微動,脣邊勾起冷笑,卻並不接她的話,哪怕是再刺她一句。
他只衝潘泊生道:“顧家主事的是你?”
潘泊生正煩着:“關你屁事!”
白洛川也不惱。看了一眼顧凌波,面上反而帶了邪肆的笑意,魅惑之極:“你長得太醜了,難怪連個娘們都管不住,讓這女人當着這麼多人的面,就這麼直勾勾的看着我,要不要我幫你調教調教?”
潘泊生的行動比腦子反應得更快,他一把揪住了白洛川的衣襟:“你找死!”
碩大的拳頭正要掃到白洛川面上。卻被顧凌波攔住了:“潘大哥!”
潘泊生沒回頭,噴火的眼睛看着白洛川,罵罵咧咧:“大妹子,這個滿嘴噴糞的傢伙我來處理,別污了你的耳朵,你先轉過去別看,保證讓他說不出話來。”
顧凌波慌忙道:“不要,別動他,你別動他!”因爲太過急促,哭過之後沙啞的嗓音裡帶着淒厲和尖銳。
潘泊生被震住,他的眸光暗了暗,白洛川諷刺的朝他咧了咧嘴。
顧凌波的語氣又緩了下來,猶如脫力:“潘大哥......”
潘泊生手背上青筋鼓起,隱隱發顫,還是在她的注視下,緩緩鬆開了,神色卻不太好,他沒有再給顧凌波再發呆的時間,直接問她:“這兩個人你想怎麼處理?”
他已經給童觀止添了堵,又知道童家內部在窩裡鬥,原本打算靜觀其變的,可現在卻忍不了了。
潘泊生雖然爲人粗獷了些,但是卻並不蠢,他不知道顧凌波跟童觀止、白洛川的過去,但是看了這麼久,也知道她跟這兩人關係匪淺,糾葛很深。
怕她猶豫心軟,他又沉沉的補充了一句:“顧將軍和小將軍的死,跟童觀止脫不了關係。”
見顧凌波神色猶豫,他的心往下沉。
“滅家之恨,不共戴天,大妹子,你要是下不了手,只消吩咐一聲,你不忍心看,我先送你回客棧,剩下的交給我來辦!”
顧凌波拉住了他的袖子:“潘大哥......你讓我想一想。”
她在從青州到江南的路上就一直在想童官華說的話的真假,其實心中已經有了答案,但是卻不敢去深想,如果是真的。她該怎麼面對和處理?
現在童觀止也承認了,問題攤開擺在她面前,她糾結欲死,頭疼得似乎要裂開了。
一邊是顧家上下十多條的人命,都是她的至親!
可童觀止也是她曾真心當作兄長一樣看待的,還有......她的心上人。
如何選?
殺了童觀止,爲家人報仇?
可,她下不去手是一方面。另一方面童觀止會針對顧家也是因爲顧家先衝他動手......要說不對,也是顧家先動了貪念。這貪念裡還包括了她自己。
還是,放過他,當作不知道,一笑泯恩仇?
“冤冤相報何時了”只是一句沒什麼用處的屁話,顧凌波無法說服自己,當初施加在童觀止身上的痛苦需要顧家一門的名來償還。
這樣兩難的選擇,讓顧凌波原本覺得自己已經足夠堅強的心,已經快要裂開了。
恍惚中,她覺得這院子裡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的身上,她不敢去細看潘泊生的失望,也不敢看白洛川和童觀止的鄙夷。
她依稀聽到白洛川道:“這有什麼可猶豫的,真是可笑。”
潘泊生惱怒的吼道:“找死是不是!”到底也礙於顧凌波而沒有動他。
童觀止旁若無人的問他:“阿川,你究竟是怎麼了?”
白洛川沒好氣的答道:“沒什麼,我正在直面我的陰影,做好點蠟燭的準備。你也別當你自己是夜明珠,其實你也就只是一根蠟燭而已,算了,跟你說了也不懂,自己回去問吧!”
童觀止:“......這麼浪費時間又是何必呢?”
白洛川沒有吭聲。
童觀止也沒有再說話了。
院子裡站了那麼多的人,卻靜悄悄的,無人再打擾顧凌波,可她還是幾乎要崩潰了,她緩緩蹲下身來。將頭埋在膝蓋上,斗篷上的毛絨將她臉遮掩住,好一會兒,從斗篷下發出一聲極低的悶聲自語:“爲什麼總是讓我面臨這樣的難題......你們爲什麼總是逼我,我不知道......”
潘泊生低頭看向她,見她身體輕輕的顫抖着。
逼她?他怎麼會逼她呢,他絕對不會做逼迫她的事情。
他篡着拳頭,苦澀的挪開了視線。心裡知道她說的“你們”裡,應該是不包括他的。他下意識的去看白洛川,這裡面肯定有這個小白臉,卻見白洛川的目光直直的看着前方。
他順着白洛川的視線看過去,那裡除了?乎乎的一棵樹,也只有背後藍?色的天幕了。
潘泊生收回視線,又掃向童觀止,頓時心火又起。在這樣危機的時候,也不知道童觀止是有萬全的把握,還是認了命,他居然闔上了眼睛,要不是手指正有一下沒一下的在椅子把手上輕敲着,潘泊生差不多以爲這廝是睡着了。
這裡所有人都不及他悠哉。
潘泊生忍無可忍衝着暗處的小弟吩咐:“去搬兩把椅子出來!”
剛吩咐完,還覺得不解氣,“算了。別搬了,將童家人都趕出來,圈在院子裡!”憑什麼這些階下囚還在暖暖和和的屋子裡,他們卻在院子裡吹冷風!
小弟趕緊去辦事去了。
潘泊生又略略彎了彎腰,衝顧凌波道:“外頭冷,你進屋去吧,我們還有時間,做不來決定先將他們帶走。我不逼你。”
顧凌波一動不動,他伸手剛碰了碰她的手臂,她突然擡起頭來,已經是淚眼婆娑,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她大喊道:“不要!不要帶他們走!別再拿他們來威脅我!你們不如逼死我算了,我死了也就一了百了,什麼都不知道,隨便你們去打去殺,都不關我的事!”
潘泊生的手一僵,就連面上也僵住了。
顧凌波扭頭看向白洛川,正好白洛川也朝她看過來,她突然站了起來,大步朝他走過去,一把抓住了他的手,白洛川用力甩開,她死死的拉着,忘記了這院子裡還有很多人,眼中只有一個白洛川。
她哭道:“我後悔了,花兒。”
白洛川聽到這個稱呼,手上頓住。
“我早就後悔了,我無時無刻不在後悔,當年二哥求我的時候,我就應該拒絕他、攔住他。我應該告訴你和童大哥,讓你們有防範,而不是因爲我而被抓了。”
白洛川聞言,伸手一根指頭一根指頭的將她的手給掰開了。
顧凌波緊緊的攬住他,道:“這些年我一直都在想,如果我沒有打童家的主意,如果我沒有將你當成是童大哥,如果我不故意去招惹你,是不是現在就不會這麼痛苦了。我知道這世上沒有後悔藥,沒有那麼多的如果......
後來我發現其實我不後悔,如果不是這樣,我就不會認識你,沒有認識你,就算現在還是顧家大小姐,我也不會開心快活,哪怕現在每天每夜都在痛苦,因爲那些快樂的日子,因爲你,我也不後悔。”
白洛川冷笑了一聲,偏頭看向別處。
顧凌波生怕他又不給她說下去的機會,繼續道:“因爲是你,不是因爲童家的寶藏和財富,當年二哥他病重,藥石罔顧。聽到了一些消息,所以我才主動去尋童家,去尋童觀止,我的確是不懷好意接近你,但是......花兒,後來我跟你說的話都是真的,你當真一點心意都感受不到嗎?”
“二哥他威脅我,我知道你眼底不容沙子,我怕你知道之後再也不理我了,二哥說將你搶回來跟我成親,之後就什麼都不成問題了,反正都是生米煮成熟飯了,你也不是不負責任的人......
我便想事後再跟你道歉。總能夠磨得你原諒我,我一輩子待你好,彌補你。這樣也是最好的辦法,等二哥成了你的舅子。你肯定也會救他,我只是想要救二哥,並不是貪圖東西。”
她的手又緊了緊,趕緊道:“我知道是我蠢,是我天真無知!我沒有想到他會逼你做出那樣的事,也沒有想到家裡是打着這樣的主意。他們都不告訴我,不然我死也會攔着的!”
白洛川面上比當下的天空還要陰沉,他又扭過頭來正面直視她,那目光刺得顧凌波心口發疼,她不敢迎視,只低頭看着他的手。
想起往事,淚如雨下。
當初二哥拿她的命來威脅他,所以他不反抗,束手就擒。
她到底是蠢到什麼程度了,纔對他們的感情一點信心也沒有,怕他知道真相就不會原諒她了?
但凡她多一點信心。也許就不會落得今天的地步了。
她是蠢,是天真無知!
二哥因爲她誤傳的消息,也將他當成童觀止,他一句也沒有吐露過身份的真相,而是將錯就錯,讓二哥將真正的童觀止給放走了,“讓他回去送信,不然我什麼都不會說。東西不在我身上。”
童觀止走了,他還心心念唸的想要救出她。
那時,她就被綁在暗房裡的椅子上,眼睜睜的看着二哥被他弄得惱羞成怒,然後盛怒之下一點一點的打斷傲骨。
“聽說童觀止聰明絕倫,有過目不忘的本事,我倒要看看傳言有幾分真!來人,將這些書念一遍。讓童大爺寫出來,若是念完了沒有寫完,就將那個小妞剁掉一根手指頭。
這十本都念完,他寫不完,就送兩隻手來給他!”
“等等,換點低俗的好書來,聽說童大爺恃才傲物,清高不羈,就讓他將這些平時不會碰的污穢的東西牢牢的記住!給我好好的念!”
“把這包藥餵給他吃,再送兩個老女人過來,越醜越好。我倒要看看你還能怎麼傲得起來!”
“......”
顧凌波不敢再想下去,只是想想她都呼吸發疼,猶如被剜心。
“我知道你不會原諒我,我也無法原諒我自己......花兒,你肯定是還有怨氣無法釋懷的,現在我二哥死了,爹和叔叔伯伯也都死了,大哥也死了,你也殺了我吧!這樣我也能解脫了,你也能夠出氣了。”
她又擡起頭來,依舊不敢看白洛川,只閉着眼睛,面朝他:“都是因我而起,如果不是我。你和童大哥不會被爹他們抓住,如果不是我,顧家沒有機會做那些事,說不定也不會都死了,這罪魁禍首就是我。你殺了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