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幾聲急促的腳步聲傳來,砍殺聲清晰的傳到院子裡來了。
突然,院門猛的被推開了。
五六個大漢一擁而入,院中靜悄悄的一片,有人不自覺的就往後,往人羣裡縮了縮,生死關頭,誰還顧得上看別人的熱鬧。
這幾人身上都帶了血,急吼吼的朝着潘泊生跑過來,爲首那人喘着粗氣,道:“大當家!有朝廷的人過來了,對方的人數不少,這宅子正外面都是火把,還不知道有多少人,此地不宜久留。”
其餘幾個也紛紛附和:
“趁着他們還沒有將這裡包圍起來,咱們還能夠殺出去。”
“不能再耽擱了!方纔要是咱們沒有那樣喊話就好了,這下好,直接被朝廷的人當成童家養的人了!那些黑衣人倒是被當成了土匪,真他孃的憋屈!”
潘泊生也覺得憋屈不已,被當場童觀止的下屬,他十分不爽,想到童官華之前那句似笑非笑的“好計謀”的誇讚,他現在也還不知道究竟是着了這兩個姓童的誰的道了。
掃了一眼還淡定的坐着的童觀止,看看站在暗影裡辨不清楚神色的童官華,再看看急的跳腳的幾個下屬,心中更是煩躁。
“好了!都閉嘴!急什麼急!老子什麼陣仗沒有見過,就現在這點事就將你們都嚇住了!”
一語將這些人震住了,他才沉下聲來問道:“那些人是嘉興衙門裡的公差,還是跟前頭那批人一樣?”
其中一人趕緊回答:“宅子外的人不知道,聽聲音和腳步聲,來的人不少,正門那院門口有人弓弩手,進來的那些人身手很不錯。沒有穿官差的那身狗皮,應該都是打過仗的老兵。”
想了想,又補充道:“跟前頭的黑衣人差不多。”
潘泊生皺着眉頭,掃了眼童官華,也顧不得多思,道:“剛纔老子聽見一兩句什麼殿下的稱呼,去看看是哪個殿下,總要當個明白鬼。三兒,你去!”
然後繼續吩咐:“去將弟兄們都撤回來,不必跟他們硬拼,也不用跟他們多說什麼,撤到這裡來再說,快去,別磨蹭,將他們擋在院門口。”
反正要着急也不應該只是他潘泊生,童觀止和童官華可都在他手上呢。
等吩咐下去了,他先安慰已經收斂了情緒,朝他走過來的顧凌波:“大妹子,你先去屋裡歇一會,這裡的事情不用擔心。”
顧凌波搖了搖頭,她哭了兩場,這會嗓子又幹又啞。也沒有心情說話,挺直了身軀看着院子門口。
見勸不動,潘泊生也不再勸了,他下意識的看向白洛川。
白洛川正被一個童家人拉着,那人小聲嘀咕着什麼。
白洛川不耐煩的道:“反正一會總也是要死的,不是死在顧氏手上,就是死在朝廷手上,我看跟顧氏合作就沒有必要了。”
那人這會也豁出去了,揚高了聲音:“觀止肯定有後路,不會白白在這裡等死,現在只要你說通了顧家。只要他們肯放行,這些人正好能夠護着我們離開,大家都能逃出去,至於先前的糾葛,你們再私下理論。”
聽到這話,白洛川忍不住笑了,他朝着童觀止揶揄道:“真不知道他們是太瞭解你呢,還是太不瞭解你了。”
說完,他乾脆雙臂交叉攏在胸前,靠在門廊下的柱子上,閉着眼睛養神。
白洛川不管,這中年人看向童觀止:“觀止,你怎麼說?真要大家都死在這裡,還背上這樣一個名聲?”
知道童觀止記仇的性子,他又趕緊表態:“之前是五叔太糊塗了,還以爲童官華是個好東西,被他給矇蔽了,你放心,就是你要將他千刀萬剮,我也沒意見,誰敢再護着這白眼狼,我童柏高第一個就不放過他!”
說着還狠瞪了童官華一眼,到底也不敢衝上來——童官華身後站着三老太爺的兩個小廝,這兩人一看就是護着童官華,原本總是低眉順眼的小廝,這會竟然帶着一臉肅殺之氣,他早就有安排了。
童官華有恃無恐的跟他對視,一臉的嘲弄:“左右搖擺,又糊塗,貪生怕死,你們活着只會給童家拖後腿。”
“你!”
其餘童氏族人也被激怒,不再觀望了,紛紛表態:“對,觀止,今日我們是糊塗犯了打錯,日後我們都聽你的,你說怎麼樣咱們就怎麼樣,再有童官華這樣的,不消你說話,我們先將他除掉!
可這回你不能不管,得大局爲重啊,等出去之後,你說怎麼懲罰,我們都接受。”
“我們都死了也是死有餘辜,誰讓我們糊塗呢,只是攤上這麼個養私兵的罪名,等我們和這些水匪、假水匪死在一起,那就是死無對證,也會連累在外面的族人,童家就真的全完了。”
童觀止不吭聲。
童柏高忍了忍,又問潘泊生:“潘大當家,你怎麼說?你將人都撤回來也沒用,沒有觀止指路,咱們都得死在這裡,你們再厲害。也是雙拳難敵四手,更何況別人還有弓弩手。你拿下我們也救不了你的命。”
潘泊生冷冷的道:“你覺得你能做童觀止的主?”
童柏高被問得一堵,反駁道:“都要死了,大家不是應該同心協力嗎?”
潘泊生看看童觀止,又問:“這裡真的有別的出口?”
童觀止掀了掀眼皮,乾脆的道:“沒有。”
潘泊生朝童柏高嘲弄的攤了攤手。
童柏高忍不住大聲質問:“真沒有?怎麼會沒有呢!觀止,你一開始就是在這裡等死?你這點心機都沒有?怎麼跟童官華鬥,又怎麼帶着童家更上一層樓!”
童觀止看着這恨鐵不成鋼的中年人,不怒也不躁。
童柏高不死心的又問:“真沒有?”
“沒有,不然你們進來的時候,我就直接走了。讓你們撲空,那也省的看這些糟心事。”
童柏高定定的看着他,面上神色不定。
頓了一會才道:“觀止,我知道今天你是怨恨五叔,恨不得我死。”
之前黑衣人要朝童家人動手的時候,除了四老太爺和童官華兩爺孫之外,他是第一個被童觀止給選出來的。
“只要我死了你能解恨就成,其餘人都是被我說動的,他們雖然糊塗,但是罪不至死,到時候你要將他們驅逐還是別的懲罰都可以......我相信你是有法子不連累全族的。童官華嘴上是說不會連累族中人的性命,但是他的話,老子也不信了!觀止,你瞧好了!”
他突然用力的搓了搓手,發了狠朝着童官華撲過去,“就是要死,也要先收拾你這白眼狼一頓,不然老子死都不能瞑目!你害得我們童家落得這樣的地步,老子跟你拼了!”
剛一靠近,就被童官華身後的一個小廝給掐住了脖子,“咔”的一聲骨頭的脆響,等衆人反應過來,童柏高已經軟軟的倒在地上,不能動彈了,脖子被扭曲成了一個驚悚的弧度。
童官華看了一眼地上的屍體,很快就挪開了視線,朝童觀止清幽幽的道:“不自量力。”
潘泊生看着童官華若有所思,想到外面那些人可能就是童官華的另一波人馬,他的神色十分難看,也沒有看戲的心思,見童觀止不急不躁的樣子,他又略略安定了些,童觀止的名字他也是聽過的。
從他進了童宅到現在。這人什麼表現也沒有,他也覺得不太正常,這麼從容赴死的他不是沒有見過,但是憋屈得要死,還能從容的,他還是第一次見!
而童家族人噤若寒蟬,童觀止並不理會童官華的挑釁,他只神色凝肅的看着院子門口,那裡人影重重,越來越亮。
大家好像都在等待,似乎也在比着看誰更能沉得住氣。沒有人再提撤離和合作的事情,靜靜的看着外面的動靜。
潘泊生的人已經撤回來不少了,正守着門口,已經跟對方交上了手,不時就有人跑進來跟潘泊生彙報消息。
“宅子外的動靜越來越大,來的人不少。”
“沒有找到這裡有別的出口,後門也守了人了。”
“對方很是厲害,見到人直接就動手。”
“越來越多的人靠過來了。老大,咱們該怎麼辦?”
潘泊生的鎮定越來越薄弱,他煩躁的強撐着,他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現在還沒有回來。他時不時就看看童觀止。終於忍不住道:“你倒是沉得住氣。”
童觀止回他一句:“不然,着急也沒有辦法。”
潘泊生接不下去,又看童官華:“童大人還真是好謀算,對幫助自己的族人都能痛下殺手,看來這次是所圖不小,等事成之後,不知道官升幾級?你那主子也不知道能不能說話算數,東方家最會的就是卸磨殺驢,你可得當心啊。”
童官華道:“潘大當家還是自求多福吧,我是不是驢子不清楚,但是你肯定是。”
潘泊生被氣得重重的哼了一聲。他巴巴的從青州趕過來,現在被童官華利用,可不就是成了驢子麼。
這時,之前出去探消息的人三兒總算是回來了,滿頭都是汗,氣喘得不像話,身上還掛了彩。
“大當家,弄清楚了,前面有公門的人,穿了狗皮的。那個殿下是五殿下,他身邊的人這麼喊的。看清楚他的模樣了,是東方承朗,前幾年我見過他的,長相沒有變化,肯定不會認錯,這會人已經進來了!”
一語落地,衆人神色各異。
潘泊生道:“東方承朗?他也在嘉興?他們都往這裡跑什麼跑。”
在潘泊生的認知裡,姓東方的都沒有好東西,都是殺了顧將軍的仇人。
之所以要弄清楚究竟是誰,他也就是想看看是不是真是童官華的人。
如果是童官華的援兵,那就簡單得多了,童官華現被他控制着,他也就不用擔心了,還有辦法可想,雖然有些損傷,但是應該也能夠全身而退。
可居然不是三皇子!
難道東方承朗纔是童官華的主子?可他得到的消息不是這樣啊!
他有些錯愕的看向童官華,見童官華面上滿是不可置信,跟他是一樣的錯愕,頓時心往下沉。
如果是第三方人馬,那童官華留着還有個屁用!
童官華衝身邊的一人使了個眼色,這人悄無聲息的躍上了屋頂,消失在夜空下了。
潘泊生想着他應該是去叫救兵去了,暫且忍耐。
這時,院外喊殺聲之餘,有清晰的對話聲傳來。
“五殿下,都在前面了,前面有人擋着,這院子裡的人插翅難飛,都打探清楚了,童家人就在裡面!”
“童觀止也在?”
“這院子各處都有人守着,他從中午進來就沒有出去過,現在插翅也難飛。”
童官華開始焦慮不安起來,的確是東方承朗的聲音。
明明他還有一批人手。就等着潘泊生自投羅網的,前一批只是送死的,就是要製造兩撥人馬相拼的假象,一批賴給童觀止,一批賴給顧家土匪。
他本以爲來的是自己人,怎麼會是東方承朗?
東方承朔都已經到了京城了,他還以爲東方承朗也跟着離開了,路上明明就收到了東方承朗離開的消息,他才耽擱了幾天,沒有馬上行動。
他雙目睜大,暗罵:上了東方承朗的當了,他之前那是障眼法!
門口還有打鬥,透過敞開的院子,大家能夠看到院外的情形,東方承朗就出現在大家的視野裡。
跟童官華的焦灼相比,顧凌波則是暗暗鬆了一口氣,是別的皇子她沒有什麼脫身的把握,唯一能做的大概就是跟童觀止妥協,她跟潘泊生一樣,相信童觀止肯定是有後手,不會坐以待斃的。
這種想法其實很是矛盾,她本來就是來找童觀止尋仇的,一路上都做得十分謹慎,就是怕童觀止有後手,尋仇不成,反而將顧家最後的一點力量都消耗了,可現在居然又直覺童觀止真的有招等着他們。
可要是換了東方承朗,那就是有驚無險了。
她正要往院子外走,到了門口讓東方承朗見到她,才方便說話,現在她的嗓音東方承朗不一定能夠聽出來。
這時,傳來東方承朗的聲音:“童觀止,你的膽子還真夠大的。居然還養了私兵,這是從哪裡弄出來的一羣烏合之衆,不堪一擊還粗俗得很,倒是不像你的手筆。”
童家有錢,若說養兵,東方承朗更覺得跟這羣人對打的那羣黑衣人才是,那衣着和氣勢都得花錢來裝備,人數也不多,童官華能夠帶出這樣的人來,不奇怪,可面前的這一羣......
童觀止不解釋,他只當是這是童觀止還來不及訓練和裝備的一羣人。
被童官華和三皇子逼迫得太狠了,才拉了他們出來匆匆應戰,也幸虧三皇子鬧出這一出,不然等童觀止坐大了,那就糟了。
東方承朗是真的不知情,他雖然一直都留意童觀止這邊的動靜,也防備着童官華和三皇兄,但是帶着的人手畢竟有限,也沒有辦法分出人手來查潘泊生,他安插在顧凌波身邊的人也沒有來得及給他送信。
而且潘泊生一路都十分謹慎小心,是分批進的江南。
童觀止若不是一直都盯着他們。也很難發現這一批水匪的到來。
是以,東方承朗根本不知道還有外人摻和進來了,他只當是自家的三皇兄爲童官華撐腰,拿下童家的大權,爲奪位做準備,有錢開路,能夠辦很多的事情,哪裡想得到其中還有這些內情!
而他,要做的就是等他們鷸蚌相爭,如果三皇子贏了,童觀止死了,他也不會讓童官華爲三皇子所用,正好帶人將那些故意用“水匪”的身份隱藏的人給殺死,他正好剿匪了。
如果童觀止贏了,那就說明童觀止有貓膩,他手底下不缺人,那他正好黃雀在後,帶了嘉興城衙門的人手,將童觀止給拿下。
那樣的話,童家也是咎由自取,童家的東西都收歸國庫,那對東方承朗來說也是大功一件。
那個林春曉爲了在他面前擺脫跟童觀止的關係。減輕他的懷疑,沒少說童觀止有造反之心,她是不會跟這樣的人爲伍之類的話,還言明東方承朔也在查童觀止的謀反罪證。
東方承朗要隱藏離開嘉興的假象,也一直閒着,姑且聽了一耳朵。現在看來那個林春曉知道的還真不少。
東方承朗話音一落,院內傳來童觀止清朗的笑聲,他的心情似乎很不錯。
這次的收穫頗豐,東方承朗多日來心中的陰霾一掃而空,也有心情跟童觀止說話,難得的多說了幾句。
“童觀止。你之前能夠假裝斷腿離開京城,現在這些是用來掩人耳目的?不管你這人多麼討人厭,你我也都是相識一場,念在你也是功勳之家,現在本宮給你一個機會!
你別再做無謂的抵抗了,也只是讓人枉死,你自己出來,我會考慮留你一個全屍!待查清楚童家其餘人等如果沒有參與,本宮也不會趕盡殺絕。”
門口那些奮力抵抗,還被忽視和鄙視的水匪卻忍無可忍了。
“你放屁,我們纔不是童觀止養的狗屁私兵。別往我們頭上亂扣主子!老子來自呂孟湖青幫。”
東方承朗挑眉,顯然不怎麼信。
其實信不信已經都不重要了,他現在更希望這些人就是童觀止的人。
之前他們打打殺殺的吵嚷,外面的官兵們也都聽到了,他們喊的話,就是童觀止養的私兵!
“冥頑不靈,來人,準備放箭!”
突然,聽得喧譁聲裡,傳來有些沙啞的女音:“阿幼,是我。”
潘泊生心中煩躁,一個不留心,顧凌波已經走到門口了,他趕緊跑過去護着她,就聽見她如此說。
東方承朗面上一驚,喊了一聲:“凌波表姐?”
旋即問道:“你怎麼在這裡?”
顧凌波道:“說來話長,得了空再告訴你吧,我也沒有想到在這裡遇見你了,你怎麼來江南了?”
東方承朗看看院門口的那些人衝顧凌波身後的男人口稱“大當家”,一時明白過來,神色間說不出的複雜,好一會沒有言語。
顧凌波也猜到他的幾分心思,頓時神色一斂,厲聲道:“阿幼,我也不瞞你,方纔他們說的不假,這些是唯一還記得我顧家的人了。
你也要跟東方承朔和你父親一樣嗎?要麼,你就直接將我們都射殺了,到時候你想要怎麼說,就怎麼說,反正也是死無對證!”
東方承朗叫到:“表姐!”
顧凌波冷冷的道:“想來我父親在天有靈,也是願意用最後這點家當爲你鋪路的,你將我們都當成童家的卒子殺了吧!反正他們死的冤屈。死後也冤屈至極,就算是成了仇家的馬前卒,也不過是冤上加冤,應當是習慣了。”
說完,她衝潘泊生道:“讓他們都停手吧,別打了,要殺便殺,潘大哥,怪只怪我無能,還連累了你。”
東方承朗幽幽一嘆:“表姐,你何必要這麼刺我。”
“那你的意思是放過我們?”
東方承朗一頓,還不及說話,有人匆匆跑過來:“殿下,榮瀚海帶人過來了。”
東方承朗低問:“誰?”
“榮瀚海,榮世子。”
嘉興榮家被封侯雖然是前朝的事情,不過東方氏登基之後也沒有剝奪這個稱號,爲了安撫和拉攏榮家,也繼續保留了榮家的侯爺爵位,並且還下旨榮家可以承襲爵位三代。
不出仕的榮瀚海是榮老侯爺的嫡長子,也是榮紹的父親,纔到第二代而已,只不過皇室因爲“一直太過繁忙”,榮家又一直沒有上奏,所以目前還沒有給榮瀚海正式封爵位讓他承襲,他一直就還是世子。
一說榮世子,東方承朗就明白了,他只是不敢相信而已。
榮家明確跟他說了不會管閒事,那榮瀚海來湊什麼熱鬧?
“人已經來了,看樣子很是着急。”
東方承朗順着屬下手指的方向看過去,那跑得滿頭大汗的不是榮瀚海又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