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氏十八條重罪,關於陸家滅門之案的主要內容是說,童氏的財富,有半數是直接搶佔了康莊陸氏的資財,康莊陸氏被滅門,表面上是傳言是韃子所爲,實則與童氏脫不了干係。
因爲他們纔是最大的獲利者,誅滅陸氏這是韃子對童家的投桃報李。
蒙古退出兩江時,洗劫了陸氏,對同樣鉅富的童氏卻沒有動,此爲其一。
不僅如此,前朝霸居江南近兩年,造了不少孽,抓了壯丁,也搜刮了錢財,江南哀嚎一片,但是童氏祖籍虞山這一帶卻沒有受到什麼衝擊,亂世之中,這裡卻是十分太平祥和,壯丁都沒有抓到這裡來,這也成爲童家勾結韃子的罪證之二。
虞山一地沒有收到前朝剝削的原因,這地界上的百姓也都知道原因,這一帶的田地很多都屬於童家,這裡很多人家也都是童家的佃戶。
林二春上一世的時候,就曾聽林茂才說起過,確實是童家跟前朝的統治者們作了妥協,提供了不少錢物支持對方,並承諾虞山所產出的糧食大半用來給前朝做軍糧,這才保住了虞山這一片糧倉和百姓。
除了童家的佃戶,那些非佃戶們,比如小有家業的鄧家,只有兩畝地家業的自由農民林家也跟着沾了光。
整個虞山沒有受到戰禍波及,比之江南其餘各地確實是幸運多了。
這些混亂的時期林二春幾輩子都沒有經歷過,不管是上一世還是這一世,她到虞山的時候已經是和平年代了,具體陸氏被滅族的真相她也不知道。
不過。她覺得將這作爲童家的罪證卻有些牽強,在當時的情況下,前朝纔是當權者,就算是童氏真的跟前朝妥協,以錢財相支持,那也是可以理解的,比拼死抵抗,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場,這絕對是更好的辦法。
何況,在兩江以外,童氏不是也悄然舉全族之力,支助叛亂的東方氏上位了麼?
就算童氏對東方家和前朝兩邊都幫。商人逐利善投資,也沒有什麼不對。
童家別的罪名倒還罷了,林二春獨獨對這一條覺得有些冤,怪就怪這個亂世,新舊朝綱的交替,投錯了資,押錯了寶,或是兩邊都想留退路,當權者肯定容不下。
尤其大夏朝建立之後,童氏族人還十分高調的在京城活躍着,老皇帝本就多疑,又天天見到他們在眼皮子底下蹦躂。再加上童家有傾天下之財,萬一再支助一個謀反者呢,所以朝廷對童家肯定是心生不滿的。
林二春突然想到那個早亡的童氏家主童觀止,現今她跟他已經有幾次接觸,她發現他十分敏銳、洞察力、觀察力過人,他自己退回祖居姑且算作蟄伏吧,可童氏那些族人還是很活躍呢,他怎麼不約束一下呢?
難道,他只是讓那些活躍的族人爲自己打掩護嗎?
又或者,他早就察覺到皇帝容不下童氏,才走向了反路?
那個人,看着溫和無害。卻犀利非常,每每對話,堵得她不知道該如何招架,還預留了她的手和眼睛,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要?
她暗暗想,童觀止那個人就像是老城裡的那座宅子,古樸無華,只看外表是絕對看不出牆的裡側有一個大石灰坑的。要是被他連累了掉下去,先是灼燒之痛,再是溺斃之苦,絕對不好受。
水與火明明是矛盾的,卻能讓人在這一個坑裡同時體會到。
他是一個矛盾的人。這樣一個人,有童氏十八條的重罪在身,死不足惜,但是,他也曾救了虞山所有人,不久前還放過了牟識丁。
心有猛虎,細嗅薔薇,說的就是他那樣的人吧?
林二春有一瞬的晃神。
鄧文靜推了推她:“表姐,桐花人都被你給瞪走了,別看了,你到底要請幾個人啊,這些柿子打算怎麼弄?”
林二春迅速的回神,收回了視線,回道:“山上還有柿子沒有采摘完,算上家裡的,柿子量太大,每個都要清洗乾淨,還要除去果柄、花盤,再找一個人專門燒水泡柿子脫澀......嗯,就要四個人吧,要做的也很簡單,找幾個利索的就行,多的請人回去吧,文靜,我認識的人少,這件事就交給你辦了,你負責監督,回頭表姐也給你開工錢。”
鄧文靜自信滿滿的應下,小姑娘正是要臉面的時候,滿是驕傲的從自己的小夥伴裡找了四個爽利的姑娘,剩下的人打發走了。
因爲名義上是鄧家釀酒,林二春也早就跟鍾氏交代過了,所以給她們發號令的還是鍾氏。
第一天鐘氏就帶着這些小姑娘們分工,兩人專門清洗柿子,洗乾淨了就擺放在洗淨的缸裡。
一個人專門燒水,林二春再將溫水舀出來,倒進缸裡將裡面的柿子浸透,等水涼了,就再換水,用這樣溫水浸泡的方式柿子可以脫去柿子的澀味,而且脫澀後的柿子含水量大,脫澀的速度還快,不過也需要一天一夜才行。
鍾氏要打理家務,並不能時時看着,鄧文靜卻是十分負責,時不時的過來煞有介事的挨個檢查工作。
這四個都是十三四歲的農家姑娘,幹活手腳也快,又不是太難的事情。馬上就上手了。
林二春落女戶的事情雖然還沒有傳出去,但是她一直都挺有名的,大家見到她都對她挺好奇的,忍不住盯着她看。
林二春大大方方的滿足她們的好奇心,衆女看多了,發現林二春也就是胖一些,但是很靈活,力氣也大,說話也不是傳聞中的那麼花癡無知,反而還很爽利。滿足了好奇心,也就不看了。
都是年紀差不多的姑娘,林二春的心理年齡比她們大得多,混在其中,很快就跟她們都熟悉起來了,說說笑笑,效率還挺高。
一筐一筐的柿子很快就洗乾淨泡在缸裡了,因爲缸裡都是溫水,滿院子熱騰騰的。
已經熟悉了,就有人好奇的問起林二春的親事來了,她都已經訂了親,沒幾天就要出嫁了,卻還呆在舅舅家裡,大家是真的好奇。而且她的親事,那豐厚的嫁妝的事情還正熱鬧着呢。
林二春只做嬌羞狀。任由衆人起鬨。
鄧文靜也壓低了聲音,悄悄的問她:“表姐,那廖秋明的事,你打算怎麼辦?你立了女戶,沒有嫁妝,他是不是就要退親了啊?”
想到廖秋明,林二春抿脣笑了笑,隨後搖頭:“退親嗎?哪裡會這麼容易。還得等一等,先等這幾天忙完了,我再處理退親的事,到時候應該也差不多了。”
不能讓林三春太早解脫了,她還真決定拖一拖,就不知道林三春有沒有本事能夠撐到那個時候才露餡。
要是太早暴露了,那就沒什麼意思了。
看林二春笑得古怪,鄧文靜在她腰上掐了一把,被林二春一把拍下。
“表姐,我發現你的肉比以前好像結實了一點了。”
林二春心想,可不是麼,每天累死累活的,起得比雞早,吃得比雞少,做得比牛多,再不結實一點她真要吐血了。
不過,按照這個節奏下去,等到了開春,她應該得換新裝了,好在從林家出來的時候帶的衣服不少,這個冬天應該也能夠對付過去。
童家
童觀止正站在窗前,透過窗戶看外面已經清理得差不多、只剩下淤泥的大池塘,一邊聽陸齊修說話。
陸齊修站在他身邊,也時不時不自覺的順着他的目光看向那口池塘,有幾個人正在塘中清理,並沒有發現有什麼出奇的地方。
然後繼續說着:“怕牟識丁驚擾了東方承朔打草驚蛇,我給了他一個小警告,他已經出城去了。”
童觀止點點頭,“讓人盯着他,再查一查他的底細。林二春能夠注意到他,他肯定有過人的地方。”
頓了一下,他又補充:“如果牟識丁不回來也別管。倒要看看那胖丫頭有沒有看走眼。”
陸齊修二話不說就應下了,難得的沒有半句反抗。
在今天之前,童觀止讓他時時盯着林二春這個村姑的舉動,他是十分不樂意的,不過今天她才發現了其中的古怪,對這個任務也真心接受了。
“林二春的確有古怪,今天她......似乎也知道東方承朔的身份,而且逼得東方承朔低頭,我覺得不像是巧合。”
他說完,屋內都是靜悄悄的,兩人都在沉思,越發覺得詭異,林二春一個從未出過虞山鎮的村姑,會對東方承朔動情沒什麼稀奇,關鍵是,她怎麼會認識,還逼的他不得不服軟了。
童觀止好一會才低語:“還真是一點委屈都受不得。”
之前是逼迫他和白洛川,然後輪到東方承朔了。
陸齊修補充道:“我覺得他對東方承朔的感情十分複雜。”
童觀止問:“對東方承朔十分複雜嗎?阿齊,有多複雜?”
陸齊修回:“永失所愛,孤獨痛苦一世,長命百歲。這是林二春讓東方承朔寫的詛咒。大哥,你覺得復不復雜?”
童觀止手上把玩着一枚玉牌,聞言一收,將那玉牌抓在手中。
陸齊修已經擺了擺手:“算了,說了你也不會懂這種女兒家的複雜心思,我也三言兩語跟你說不清楚,白大哥倒是閒着無聊,你可以讓他給你分析分析,這個暫且不提,大哥,有一件事我覺得蹊蹺。”
童觀止“哦”了一聲。
他道:“我覺得林二春可能知道康莊的事情。”
童觀止扭過頭來,神情比剛纔凝重得多:“是她說了什麼嗎?”
“今天鄧文靜跟她提起了康莊,她主動說了一句,並沒說什麼,我就是有這種感覺,她那語氣不對,發了很長時間呆。大哥,我觀察了這段時間,很少見她發呆,兩次是面對東方承朔,還有一次就是提到康莊。”
林二春立了女戶的事情還是在林家生了一點小小的波瀾,林茂才回來之後又發了很大一通脾氣,指責鄧氏:“都是你生的好女兒,將林家的臉面都丟光了,以後不準管她死活!”
鄧氏喏喏不敢多言,只唉聲嘆氣。
林三春因爲林茂才的態度給迷糊了。倒是沒有懷疑到林二春頭上,只當是林二春又做了什麼激怒了爹,才讓爹一怒之下將她給逐出家門了。
作爲一個孝順又體貼姐姐的女兒,她恰到好處的表達了對父母的勸慰,又透露出了對姐姐的擔心,表現得無懈可擊。
林春暉年紀小還不太明白女戶的意思,不過聽林茂才的吼罵也明白二姐是被趕出去了,想要去找林二春,好說歹說才被林春生給安撫住了。
但是小少年又藉故跟林三春吵了一架,“都是三姐總是欺負二姐!肯定是你害的!”
這毫無證據,就將什麼都推在自己頭上的模樣,讓林三春看他的眼神也越來越冰冷。
眼前的林春暉雖然還小。但是在林三春心中卻跟上一世他青年的模樣重合了,上一世因爲林二春出事,林春暉也是這麼激烈的指責她,他甚至拿匕首對着自己,那恨不得馬上殺了她的眼神,讓林三春現在想起來,都心寒無比。
這一世林二春明明什麼都沒有爲他做,他現在的寬裕生活,無憂無慮明明全部都是她提供給他的,可林春暉對她的這態度還是跟上一世一樣,甚至這不講理、不認姐弟情分的時間還要更早一些。
可見,兩人真是沒有姐弟緣分。不像是血親,倒是天生的仇人。
也不知道是哪裡出了差錯,那該死的白洛川竟然不收他當徒弟了。
想到上一世,林三春冷冷的等着林春暉,那怨毒的神色讓小少年不禁哭鬧聲一滯,真是被嚇住了,終是被林春生給弄走了。
林三春沉浸在前世的記憶裡,等東方承朔看過來,她才慌忙收斂了神色,悽惶的道:“朔哥哥,我到底哪裡做錯了,爲什麼春暉他要這麼說我?”
東方承朔冷眼看着林家的這一出鬧劇,無比厭煩,他的腦子裡揮之不去的是林二春逼迫自己寫下那可笑的契約的情形,聽林三春發問,他只冷冷的道:“跟林二春一樣無理取鬧,林二春這女人真是胡攪蠻纏,不用在意。”
也不知道是安慰林三春還是安慰他自己。
說完,他直接走了出去,站在院子裡,對着已經花謝的桂花樹出神。
林三春跟出來,看着他偉岸的背影,目光發沉。
雖然他剛纔的那句話是在否認林二春,可林三春還是有些不高興。
以往東方承朔是絕對不會主動提及林二春的。現在明明林二春都不在這裡,他脫口而出就是林二春。
語氣神態完全不是往日裡的嫌惡和噁心,而是生氣。
他居然爲林二春動氣了,以前不管她如何在東方承朔面前抹?林二春,他都沒有真正動過氣,因爲他覺得爲那樣的人動氣沒必要。
可現在,他甚至還想着林二春惹到他的那件事。
林三春有些不安,走到他身邊,輕輕挽住了他的胳膊:“朔哥哥,二姐她今天又說了讓你不高興的話了嗎?還是她又做了什麼讓你生氣?你以前都不生她的氣的,今天是怎麼了?”
東方承朔聞言目光微凝,有些煩躁,他突然想起林二春對他的詛咒,她詛咒他,“永失所愛,孤獨痛苦一世,長命百歲。”
他伸手握住了林三春的手,握得緊緊的,以這樣的舉動來反駁她對自己的詛咒。
“沒事了,春曉。”
林三春不安的心頓時落下來。
這邊,林春生心力憔悴的安撫了弟弟,然後纔出來找林三春詢問了廖秋明的事情。
東方承朔不走,他也不避着。
林春生今天對東方承朔還是十分不滿的,此時也不理會他,只問林三春廖秋明的事情。
林三春早有對策,滿是委屈的道:“大哥,我家裡也有很多事要做,這一樁樁一件件都需要我處理,你交代的事情我哪裡敢疏忽。”
“我確實讓人盯着廖秋明,也傳了消息出去,全部都是按照你的計劃來的,一點也不敢馬虎,至於二姐那兒,她每次見到我都是怒氣衝衝的,我就沒有親自去找她,只讓別人給她帶信了。可沒有見到她的人,這種事又不能跟外婆她們說,所以她纔不知道......她覺得受了委屈,你就回來質問我,大哥,這次我難道就不委屈嗎?”
林春生又問:“那你發現廖秋明的異動了嗎?”
林三春堅定的道:“沒有,他一天到晚很安分。我暗中讓人在村裡問了,也沒有什麼發現。”
林春生皺眉。
林三春問道:“大哥,會不會是咱們誤會了?”
林春生嘆了口氣,道:“那就算了,也不用再查廖秋明瞭,直接退親,如今二春現在是女戶,她的親事讓她自己做主吧,我看她並不屬意廖秋明,退了。她也不要家裡的嫁妝,這親事廖家那邊多半也成不了,還是家裡出面來解決,免得廖秋明找二春鬧。”
林三春咬了咬下脣:“大哥,就算是立了女戶,可親事是爹孃先前就定下的,要是突然間退親,有沒有找到廖秋明的錯處,那就是咱們的錯了,傳出去於二姐的名聲也不好。”
東方承朔突然道:“春曉,別管林二春了。”
林三春無奈的看着他。
鬼使神差的,東方承朔又道:“她那樣的女人已經沒有什麼名聲了,孤獨痛苦一世,長命百歲,多半是她自己對自己的期許。”
林三春不解這話的原由,她掐着手心,看東方承朔。
林春生聞言倒是冷笑了一聲,道:“我二妹要是真能長命百歲那倒好了,阿朔你答應的事最好記得。”
不等東方承朔說什麼,他從懷裡摸出一張紙,遞給林三春:“你幫他收着,以後二春不來找你,你也別去找她了,也看着阿朔一些,別讓他找二春。廖秋明的事我來處理,我讓你一個姑娘家來管這事是我疏忽了。”
他算是看出來了,二妹對三妹的成見不是一丁點,見面總要出事,二妹惹不起阿朔,躲開總是沒錯的,春暉對三妹也有成見。
他實在想不通爲什麼家裡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明明在早些年二妹、三妹小時候,她們相處得也是很好的。到底是什麼時候開始變了呢。二妹變了,他像是不認識她,三妹......想到小弟剛纔對自己的哭鬧,林春生身心疲憊。
林春生說完轉身就走了,完全不考慮這句話對林三春有多大的衝擊,她纔剛落定的心又揪了起來。
林三春完全懵了,哪裡還顧得上說廖秋明的事情。
“朔哥哥,到底怎麼回事?”
東方承朔斂眉不語,視線落在林三春手上的紙上。
這是他的羞恥,他心火一升,直接一把拿過來,扭成一團,撕碎了,一言不發大步離去。
林三春將地上的碎片撿起來,就看到上滿剛勁有力的字跡,“特此立契,有生之年絕對不會”、“傷害林”、“如果再對”、“林二春動手、暗”、“永失所愛”、“不軌之心”、“長命百歲”、“朔”
她一張一張的看完,沒有完全拼湊出來,可頓時肩膀一垮,心口發疼。
她將紙片緊捏在手心裡,追着東方承朔而去,她完全不敢相信。
“朔哥哥,這是你對二姐的保證?爲什麼?你爲什麼要對二姐做那樣的保證?”
東方承朔自然不會告訴她,這又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他越是不說,林三春就越想知道。
她去問林春生,結果林春生出門去了。
去詢問她爹,林茂才提起來罵罵咧咧,卻半天說不到重點,話到一半,剛進正題的時候,外面有人來找林三春,是那天陪林三春在門口親切接見廖秋明的嬸子。
嬸子低聲對林三春道:“春曉,你後山屯的那個姐夫又來了,說找你,還是找你說二春的事呢。剛纔跟我說,你要是不出去,他就找你大哥去了,剛纔春生帶着春暉出門去了,好像往河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