趨利避害是人的天性,夏蘭會有這樣的想法實屬正常。
他現在只是一個普通人,對付三五個尋釁挑事的地痞流氓沒問題,但瓦爾克不同,以他巡邏警備隊治安長官的身份背景,對方隨意編造一個理由便能將他緝拿治罪,倘若兩者發生衝突,不僅落了口實,具備中位戰士實力的瓦爾克單單是一隻手都可以把夏蘭輕易打趴。
虎落平陽被犬欺的滋味固然荒誕諷刺,所謂現實莫過於此。
除了離開費安鎮,夏蘭貌似已經想不出如何解決瓦爾克帶來的麻煩。
然而夏蘭真的會丟下喬安娜母女離開嗎?
答案是否定的。
當逃避成爲一種習慣意味懦弱的體現。
他已經逃了很多年,他已經逃得身心俱疲,他已經不想再逃下去了。
他很累,累得再也不願動彈。
何況喬安娜的丈夫曾救過他一命,夏蘭的原則與底線都不允許他拋棄喬安娜母女。
……
……
從那一天開始,喬安娜商鋪的生意變得愈來愈差,原本答應簽訂供貨協議的商家紛紛反悔違約,往日裡的熱鬧繁忙都化作一片冷清蕭條,甚至銷聲匿跡已久的地痞流氓都跳出來沒事打打秋風,讓人不堪其擾。
蓋伊無精打采地坐在鋪子裡的一張板凳上,眼睛總是有意無意地看向櫃檯處專心翻閱賬本的喬安娜,這些天店鋪生意突然的急轉直下讓他內心頗爲惴惴不安,坊間都在傳聞老闆娘得罪了負責這片城區治安的瓦爾克大人,所以纔會遭來如此厄運。
相較於政議廳的那幫大人物,瓦爾克一個小小的巡邏警備隊長官自然微不足道,可在這片城區營生的商家眼裡卻是不得不巴結討好的對象,因爲誰也不想自家生意隔三差五的被人找茬搗亂,而瓦爾克恰恰是保證他們正常營業的護身符。
“老闆娘,聽說您得罪了瓦爾克大人?這是真的嗎?”
猶豫良久,蓋伊終於鼓起了勇氣問出了心裡的疑惑。
“得罪?沒有啊!蓋伊。不要多想了,安心做好自己的工作即可。”喬安娜擡頭看向店裡的夥計矢口否認道。
“可是坊間都在流傳這件事情……”蓋伊忍不住道。
“蓋伊!以後不要隨便相信外面的謠言,如果你承受不了壓力的話,我現在便可以結清你的僱傭費用放你去找新的店家。”喬安娜秀眉輕蹙。語氣都有些不近人情的嚴厲。
“老闆娘……我……”憨厚朴實的蓋伊一下子漲紅了臉,面對如此模樣的喬安娜他還是第一次見到,整個人都不知所措,言語都無法組織表達出來,他猛地站起身。頭也不回地向庫房走去。“我去裡面看看有什麼可以幫忙的!”
望着蓋伊離開的背影,喬安娜頓時暗自苦笑,剛纔她有意將話說重,目的是想刺激蓋伊主動辭工,遠離是非漩渦,不料腦筋呆板的他卻做出了背道而馳的選擇,她不願太過直白傷人的說清楚或許本身就是一個錯誤。
坊間傳聞是真的,喬安娜知道瓦爾克在逼迫自己,倘若不嫁給他,商鋪的衰敗是遲早的。而這說不定僅僅只是開始,萬一瓦爾克惱羞成怒,最後必然會殃及到家人。
躲避瓦爾克的最好方法無非是離開費安鎮,可是她花費了兩年的時間纔好不容易安穩下來,她如何肯甘心輕易離開?
她很煩惱,她很憂愁。
她很想念死去的丈夫。
然而煩惱的不止她一個人,坐靠在庫房牆邊望天發呆的夏蘭同樣如此。
許久,許久,他伸出手無意識摸了摸喉嚨,然後閉上了眼睛。
下午三時一刻。夏蘭按照以往的習慣離開商鋪前往學堂接妮娜放課,坐在櫃檯處扶額沉思的喬安娜突然叫住了他。
“阿蘭哥,晚上我可能晚點回去,妮娜麻煩你了。”
坐以待斃不是喬安娜的風格。她想試着努力一下,晚上和反悔違約的商家再好好談談,看看事情是否有轉機的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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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蘭點頭會意。
傾覆之船,每個人都在尋找自救的辦法。
大人的世界小孩子永遠不懂,相反,小孩子的世界大人同樣不懂。
夏蘭看着學堂門口處妮娜與身邊衣着華貴的幾個小男孩歡快告別的情景。根本難以與前些天妮娜不厭其煩的模樣聯繫在一起。
“醜叔叔你知道嗎?上次雜耍團在香草廣場表演的時候原來班奈特他們也在,可是我們都沒有看見對方,你說有不有趣?”
一路上妮娜都在述說着學堂裡的事情,而班奈特則是經常圍繞着妮娜的幾個小男孩之一。
夏蘭不知道班奈特是誰,但他知道班奈特的家世一定不簡單。
因爲接送這幾個男孩的馬車上都標誌着貴族獨有的家徽。
只要是貴族,一切都好辦了。
妮娜是個很聰明的孩子,雖然坊間的傳聞尚未流傳進她的耳朵裡,可她卻從喬安娜平時不經意間露出的愁容看出了某些端倪,尤其是在得知喬安娜晚歸的消息,悶悶不樂的她終於向夏蘭道出了心聲。
“醜叔叔,最近媽媽是不是遇見了什麼麻煩啊?有幾次我都想問媽媽,但是我擔心給媽媽添麻煩所以纔沒有開口。”
哪怕妮娜知道醜叔叔是啞巴,問不出太多的東西,或許,她需要的只是證實心裡的猜測。
餐桌上,昏黃的燭火映耀着夏蘭繃帶紗布纏繞的恐怖臉容,唯有那雙眼眸裡泛着說不清的深邃。
“是。”
一個極其沙啞,彷如鈍刀割在鋼板的聲音難聽聲音響起。
“原來……嗯?醜叔叔你會說話?!”搗鼓着碗裡奶油蘑菇湯的妮娜剛無意識說了半句,緊接着彷彿受到了莫大的驚嚇,整個人都蹦躂着跳了起來,手裡的湯匙都不知道甩飛去了哪裡,明亮的大眼睛炯炯有神地盯視着餐桌對面的夏蘭。
夏蘭慢條斯理地將一張幹餅撕成小塊狀在泡在湯裡,手裡拿着湯匙來回攪動,儘可能將湯汁完全浸泡入乾硬的麪餅裡。
“我會說話。”
“哇——”
妮娜似乎看見了新奇的玩具一樣,瞪圓着眼睛滿是不可思議的樣子,連帶着之前對喬安娜的疑惑都拋之腦後。
“那醜叔叔爲什麼一直要當啞巴?”
“因爲我不想說話,而且……”夏蘭目視着像個好奇寶寶的妮娜道:“說話容易給我的喉嚨造成痛苦。”
“很痛麼?”妮娜的眼神不自覺看向夏蘭的喉嚨咬着嘴脣道。
“很痛,和刀子割在上面沒什麼不同。”夏蘭平靜道。
“那醜叔叔以後就不要再說話了。”妮娜不禁心疼道。
“無礙,只要可以解決你媽媽的麻煩,這點痛苦不算什麼。”夏蘭道。
“麻煩?對了!媽媽果然是遇到了什麼麻煩!醜叔叔!你告訴我吧!”妮娜回過神,小臉滿是懇求道。
“當然,因爲這件事情只有妮娜可以幫助媽媽解決。”夏蘭點點頭道:“不過我需要和妮娜做個約定才能告訴你。”
“什麼約定?”妮娜連忙道。“只要可以解決媽媽的麻煩,無論什麼約定我都會答應醜叔叔的。”
“約定很簡單,不要告訴媽媽我會說話,今天的事情同樣如此,這是我們兩個人的秘密。”夏蘭道。
“好!我答應醜叔叔!這是我們兩個人的秘密!”小孩子似乎對於秘密特別情有獨鍾,一聽到夏蘭的約定要求,妮娜當即點着腦袋道。
“你媽媽惹上了一個壞傢伙,但是這個壞傢伙我和你媽媽都解決不了,然而妮娜卻可以辦到。”夏蘭道。
“醜叔叔和媽媽都解決不了的壞傢伙,妮娜怎麼能解決啊?”妮娜迷惑不解道。
“我記得你和班奈特他們應該是好朋友吧?”夏蘭話鋒一轉,問題看似莫名其妙道。
“當然!”妮娜挺着小胸脯驕傲道:“班奈特他們一個個都說長大想娶妮娜!前些時候還爲了這個打了一架!”
“那你知道班奈特他們家裡是做什麼的嗎?”夏蘭開始循循善誘道。
“不知道誒,班奈特他們都沒說過,只知道他們家裡好大好大,而且還有好多好多僕人,好像很了不起的樣子!”妮娜嘟着嘴道。
“既然他們家裡很了不起,解決給媽媽帶來麻煩的壞傢伙自然很容易吧?”夏蘭道。
“我想應該可以吧。”妮娜不敢確定道。
“相信醜叔叔,下次你去學堂的時候就故意裝作傷心難過的樣子,等班奈特他們問你爲何傷心,你就哭着說有個叫瓦爾克的壞叔叔打算搶媽媽和妮娜當妻子,所以纔會這麼傷心。”夏蘭道。
“原來壞傢伙叫瓦爾克嗎?可是我爲什麼要這麼說呢?”妮娜道。
“妮娜只需要聽醜叔叔的話就可以了,因爲只有這樣妮娜才能讓那個壞傢伙不再給媽媽帶來麻煩。”夏蘭道。
“哦——”妮娜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還有一件事情。”夏蘭似乎想起來什麼道:“無論家裡發生了什麼事情都不要驚慌,只要按照醜叔叔的話去執行一切就能平安無事。”
咔嚓——
這時候,玄關的大門突然傳來鑰匙打開的聲音。
夏蘭閉上嘴再不言語,低頭沉默吃起碗裡早已泡爛的幹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