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蘺回到江家, 只見府外由五皇子的人馬看守着,偌大江府與其說是住宅不如說是牢籠。
對朝廷命官做出如此蠻橫舉動,五皇子的意思文武百官皆已知悉了, 這時趙崢向官員們發佈慶熙帝駕崩的消息, 同時將太子趙岐指爲逼宮弒父、禍亂宮闈的惡賊, 一時, 太|子|黨人人自危, 自亂陣腳轉而投靠趙崢的大有人在。
三皇子趙峋在五皇子的威風之下,變得膽小如鼠,在他面前伏低做小, 但實際上在窺伺局勢,尋找時機扳倒他。
江蘺到家, 江政鴻就坐在大堂之上, 面色凝重, 孟氏等人見到他身穿一品文臣所穿紫色文鶴官袍,皆跪倒在地, 口中說:“老爺。”
江政鴻鬱郁不快,對江蘺招招手,道:“夫人辛苦了,蘺兒先隨我來,我有話對你說。”
於是江蘺便隨江政鴻走到客室, 江政鴻開口便道:“再過兩日, 楚將軍便可到京了。”
江蘺聞言心頭一跳, 這楚家乃是歷代出良將的名門世家, 這一輩楚雄在幷州節度永惠軍, 而永惠軍又是國中最負盛名的一隻雄師,如今他率領永惠軍離開幷州, 到京城了,會對局勢產生莫大的影響。
江蘺驀地明白過來:“爹,是你請楚將軍來京的?”
江政鴻打量着她,點點頭:“正是,但如今卻叫我犯難了。”
江蘺知道江政鴻所說的難處是什麼,他本來是想叫楚雄壓陣,避免趙崢作亂,但趙崢已先一步動手殺人,控制了京都,俗話說一山不容二虎,如今楚雄來了,兩人必將爭霸,江政鴻是向五皇子妥協才得以回府,楚雄又是他請來的,在這兩方里,他豈不是十分尷尬?
江蘺忽問:“爹,你爲何跟女兒說起這些?”
女子不可參政議政,江政鴻卻跟她說這些。
江政鴻道:“我看出你志不在閨閣,心中有些主見,因此和你說這些。” 他手在桌上摸索一番,舉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揉了揉太陽穴道:“我的憂慮太多了,有個人說說話,能緩解一下壓力,但你如能提出意見,”他看了江蘺一眼:“那就更好了。”
江蘺心中微暖,道:“那三皇子爲人如何?”
江政鴻道:“三皇子雖德不及太子,卻有些聰明,在他們三兄弟裡,我最看好太子,其次是他。”
江蘺點點頭,父親最不看好的就是趙崢,此人爲達目的不擇手段,不是賢君應有的氣象,她道:“如今莫若借楚將軍之力,扶立三皇子。”
江政鴻嘆息道:“我何嘗不想如此啊,只是那楚雄——唉,不說也罷。”
江蘺心想,這楚雄也不是一個省油的燈,他大軍入京,離皇位只有一步之遙,哪有不心動的道理?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江蘺道:“我看三皇子極聰明,父親覺得楚將軍能鬥得過他麼?”
江政鴻雙目一暗:“他弒父殺兄的滔天罪行,如今還不爲人所知,我若抖落給楚雄,倒有勝算叫他身敗名裂,以死謝罪。”
江蘺心中微生寒氣,是啊,趙崢做的惡事現在天下人還不知道,從今以後 ,江家該何去何從呢?
當晚回到紫楓苑,鶯兒等人都抱着江蘺哭了出來,逃過一劫之後的相逢,彌足珍貴。
慶熙三十四年五月四日,江蘺到江家後的第二天,宮中就派人來請江蘺入宮,說是淑妃想見她一面。
江政鴻、孟氏大驚,關鍵時刻,邀一個弱女子入宮有何目的?雖然他們百般阻撓,但金吾衛帶兵器強行拉人,江蘺只能不情不願地隨着去了。
馬車離開江府三條街後,就忽然拐了彎,根本沒向皇宮方向去,江蘺看着道路越來越陌生,心裡有點發毛。趙崢要把她帶到哪兒去?
過了不知多久,她掀開簾子擡頭一看,只見“謝府”兩個大字在眼前熠熠生輝,江蘺心裡咯噔一下,整個人都傻了。
這何其相似?和她初入謝府那時候何其相似?只是今天沒有那天那樣震天動地的鞭炮聲、鑼鼓聲而已,那天,十里紅妝,她嫁進了江南謝家,猶記得掀簾子看到“謝府”兩個字那一刻,還以爲找到了畢生的歸宿,但等着她的只有時光偷換房中紅燭,朝如青絲暮成雪……
江蘺有些怔愣,她聽說過五皇子和謝家關係頗好,那麼現在確實是進了謝家沒錯了?
下了轎子,走過影壁、遊廊,她跟隨下人來到花廳,一走進便聞到房間裡有一股讓人沉醉的香味,瞥眼一看,房中香爐正飄起悠揚的輕煙。
爐前站着一個小孩,雙眼看着菸灰捨不得挪開,偶爾還會拼命嗅那股煙氣,充滿孩子氣的舉動讓任何見到的人都忍不住卸下心扉,露出微笑。
趙崢不在,這個小孩是誰?江蘺想到。
小孩擡起頭,用清凌凌的目光看了她一眼,江蘺正面看到他的臉,愣住了 。
他左眉上方有一顆痣,這顆痣她無比熟悉,因爲她的夫君謝寧倫也是如此 ……
面前站着的,是八歲的謝寧倫。
江蘺心中泛起十分古怪的感受,沒想到危機臨頭卻能見到最不想見到的故人,即使他八歲,她也無法產生任何好感,這趙崢想出這麼一招來膈應她 ,無論是有意還是無意,都讓她覺得糟糕透了。
肩上忽然壓上了一份重量,江蘺回頭,只見趙崢站在身後,他推了她一把 :“怎麼傻站在門口?”
江蘺壓下不適,進了屋子,儘量離謝寧倫遠遠的坐下了,趙崢坐在正中央的金絲楠木椅上,單手持酒杯暢飲,又一手優雅地搭在椅上,看他瀟灑自如的樣子,似乎對皇位之事已經勝券在握。
江蘺攥了攥衣角,仔細再聞,這房中的香氣竟是那麼熟悉,而且讓她產生了輕微的不適,她驀地想到,這就是金鴨香!
金鴨香是謝寧倫最愛的香,他們的房中經常點着,謝寧倫走了,不點香了 ,這香氣也還瀰漫在房間裡,常常逼得她喘不過氣。
待他死後,江蘺就再不點什麼香了,金鴨香馥郁的氣息也從記憶裡抹去了 。
今生江政鴻不愛點香,學習時莊淳年偶爾點香,也只用清雅的淡香,江蘺以爲自己再不會記起這股香氣了。
沒想到今天重新聞到,還是拜這個人所賜,雖說他才八歲而已。
江蘺微覺惆悵,正想着命運弄人,趙崢開口了:“在想什麼?”
江蘺聞言表情變得嚴肅,對了,今天他叫她來不安好心,她可不能過於大意了,於是她沉默着,不願多說一句話。
“他是我的侄子,叫謝寧倫,挺乖巧懂事的不是?而且小小年紀喜歡什麼香啊煙啊的,真是搞不懂他。”
說着趙崢摸了摸謝寧倫的頭:“客人都來了,不懂叫人?”,謝寧倫靦腆地笑了:“大姐姐好。”
江蘺面無表情,對趙崢道:“五皇子找我來,何事?”
趙崢看她不吃軟的一套,當下臉一板,揮手叫謝寧倫出去,然後有些嚇人地道 :“你這就叫不識擡舉,本王熱心和你話話家常,你不樂意,非得脣槍舌劍,動真格的,你才知道厲害?”
江蘺看謝寧倫出去了,鬆了一口氣,她走到香爐前面,把火滅了,才道: “話話家常?五皇子多的是國家大事要操心,卻有閒情來和一介女流話家常。”
趙崢看她滅香,略挑了眉,但又聽到她語帶嘲諷,便火了:“說你不識擡舉,你就是不識擡舉,不過本王喜歡嘴硬的女人——”
他說着,走近前來要挑江蘺的下巴。
江蘺一轉身躲了去:“你無恥!”
趙崢哈哈大笑起來,展開袖子將江蘺撈在懷裡,笑道:“你離開江府時看江大人說什麼了嗎?他又能說什麼?你又有什麼辦法?孤男寡女,發生什麼亦很正常,說句實話,只要本王一句話,你的清白也就毀了,不要再僥倖想着逃脫了,乖乖地嫁給本王吧。”
江蘺聞言一驚,在他懷裡掙扎起來,她沒想到趙崢打着這樣的主意,嫁給他?他想控制她藉以要挾父親站在他這一邊?她擡頭,只見趙崢雙目豁亮,其中有着不容分說的強硬和毫不掩飾的野心。
她怎麼反抗?他動輒殺人,動輒笑裡藏刀,動輒設下毒計,今天的一切,也只是算計中的一環罷了,她若成了他的人,在他的宣揚之下父親也會成爲五皇子黨,之後……之後,他奪取皇位就更有勝算了。
江蘺正驚心動魄,趙崢手上的動作溫柔起來,他掩下眼中各種情緒,平靜地看着她道:“跟着本王你虧本了嗎?以後你便是皇子妃,接着也能是宮中貴妃,得我的歡心還能成爲皇后,以後更是太后,有何不好?都是姨丈糊塗病犯了,本王是在幫他看清現實,他竟然還想借楚雄扶立我三哥?真真是不自量力,白費心機!”
趙崢摟着江蘺,看她不撲騰了,他也就抱着她不動,道:“你道我邀你進宮是何意思?看到那瓊樓玉宇、無盡繁華,你沒有動心嗎?跟本王在一起,你可以坐享盛世江山、萬民拜叩,你還有何不滿意?……不過你還沒有心理準備,本王不強迫你,像你這等美人,若不能對本王笑,哭着看本王本王會很痛心的,”他伸手撩了撩江蘺有些鬆散的鬢髮,道:“三日之內,皇子府會派人送去寶牒,你叫姨丈準備婚事吧,如不允——本王強搶也會叫人把你搶來。”
他還以爲江蘺不鬧了,正打算摸摸她的頭髮,江蘺卻突然從他懷裡跳出來 ,道:“你休想!”
嫁給他?讓江政鴻只能站在他這一邊?什麼皇子妃什麼皇后太后!她要的只是江政鴻的平安和她自己簡單和樂的一生啊!
她要嫁的人……是蕭陵瀧纔對。
“趙崢你不要欺人太甚!”
江蘺飛速地跑到香爐前面,看了看爐裡的熱灰,覺得也沒多大作用,於是又繞着柱子跑,趙崢繞着柱子追她,眼看着就要追上了,江蘺終於從一個供案上看到一個琉璃盞。
這琉璃盞被她在桌角一敲,只剩下一個底座,鋒利無比,江蘺舉起來時簡直哭笑不得,沒想到才過了幾天,她就要學孟氏自我了斷了……
看趙崢憤怒無比地撲上來,她大聲道:“逼死了我,你也必死無疑!要不然大家一起去死啊!……”
趙崢聞言站住不動,陰狠笑道:“你真以爲你死了姨丈就會把我的事抖落出去?江家世家巨族,你敢自裁,毀家滅族,當心沒臉見你死去的娘!”
江蘺握着琉璃盞的手顫抖起來:“你這畜生!——”
話音未落,有人衝門而入,兩人回眼看去,只見蕭陵瀧目眥欲裂,狠狠地看向趙崢:“好啊,你敢!她死了不勞江大人通風報信,我先送你去見閻王!”
他手上竟然拖着一把鋒利無比的寶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