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蘺等人在清水村才住了一天, 就有五皇子的爪牙緊跟而來。
江政鴻姬妾不多,子嗣也不多,所以屋內連帶江蘺、孟氏、江葑、江璜四人, 也只有十人不到。但江樑搬運幾人出城畢竟是冒了風險的, 大大的稻草車輛出城, 有心人不會沒注意到。
但這麼快就找來還是出乎衆人意料。
江樑決定即刻離開清水村, 他們叨擾的農戶恐怕會把他們的行蹤泄露給後來人, 江樑看着他們的目光有些兇狠。
江蘺三人都知道他要幹什麼,孟氏由江葑攙扶着走到他面前,道:“江管家, 人命關天,不可亂來, 我等若不能走脫, 自當謝罪祖宗牌位前面, 不給夫君增添後顧之憂。”
江樑聞言十分動容,他回眼看孟氏, 連日來的顛簸使她面色發黃,更顯病容,但雙目益發柔和堅定,看到其中亦有死志,江樑暗自驚歎, 忍不住安慰道:“夫人放心, 大人必能控制亂黨, 迎夫人小姐回家。”
其實他知道江政鴻大概回天乏術了, 但在婦孺面前不能說出來。
江樑匆匆打點好衆人, 一行人坐着牛車由鄉間僻徑離開,從官道逃往幷州一帶, 江樑心知五皇子雖掌控住了皇宮,但城外士兵並未心服,更別說京都以外的地方了,既然官路尚未封鎖,他們就該加快速度,逃往更遠的地方。
這一判斷無誤,蕭陵瀧帶人在後緊追猛趕三日,才把江樑一行人逼入落水澗。在落水澗,江樑改爲步行,江家老小翻過澗邊,又從農家買車,趕大路向幷州方向去了。
江樑逃得有技巧,蕭陵瀧追得也很聰明,他派人堵在大路兩頭,江樑撞上去,才發現聰明反被聰明誤,這場貓捉老鼠的遊戲眼看要結束了。
江蘺坐在牛車上,回看一眼,只見蕭陵瀧坐在高頭大馬上,身後十幾條魁梧漢子跟着,她們是插翅也難飛了。
江葑看到蕭陵瀧,臉一白,後退一步,躲到孟氏後面,竟是不再向原先一樣熱情了。真無法想象,這就是他們二人重逢的場景。
江蘺情緒也很低落,心頭墜着一塊大石,雖然知道他看着自己,還是別過頭,站在人羣中間,並不看他。
蕭陵瀧長步跨來,直直向她走去,被江樑擋住,江樑道:“蕭公子,我江樑隨你回去,請帶路吧。”
蕭陵瀧一甩袖子,拂開江樑,側眼一瞧,卻見這江樑長得與自己頗像,且有點眼熟,便問:“你是哪個?”
江樑似乎認得蕭陵瀧:“您忘了小的,小的也無話可說,不過現在各爲其主,還請蕭公子別爲難婦孺之輩。”
蕭陵瀧眉一挑,道:“你也說各爲其主,我卻不爲那個便宜主子而來,我只問,我見我幼時一起長大的表妹,何嘗需要經過外人同意了?”
江樑面色一僵,還待再攔,蕭陵瀧卻已經走上前去了,牽住江蘺的袖子就往外拽,弄得江家衆人皆看得一愣愣的,江蘺面上火辣辣,但拗不過他的力氣,被他拽到一個小土包邊,兩人面對面說話。
江樑在遠處張大了嘴看着他倆,似乎想往前走,但腳卻定在了原地,表情有些黯然。
江蘺沒刻意裝啞巴,對蕭陵瀧道:“真是想不到,竟然是你來追捕我們。”
蕭陵瀧苦笑:“你想不到嗎?這件差事卻是我自己求來的,我怕別人下手殘暴,觸犯了你、你家人。”
江蘺想笑,卻笑不出來:“我爹遭人脅迫,我已經是他的拖累還要被你抓到,你卻說是爲了我來抓我,叫我怎麼領情?”
蕭陵瀧愕然:“快結束了不是嗎?”
江蘺揮袖,轉身,怒道:“你是說我爹輸定了?!”
她雖然嘴硬,卻心知肚明,不只江政鴻輸了,她也敗了,一敗塗地,本以爲接下來會看到形勢慢慢變化,卻沒想到一切如此激進,趙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成功了?……
太蹊蹺了,老皇帝爲什麼恰好生病、駕崩,好給五皇子留下太子弒父、禍亂宮闈的把柄?表面看去,就像太子作亂逼宮,然後被五皇子派人誅殺似的,而宸妃自然是畏罪自盡。
蕭陵瀧低聲道:“江大人也是識時務之人,唯今之計,江大人如答應,那便是一朝太傅,如不答應,天下大亂,豪傑紛起,一入京師,必將洗劫豪族,屆時江家的門楣將被那些粗俗無德的武臣踏爛,還要將天下臣民置於戰亂的硝煙之中,於心何忍?”
江蘺聞言黯然,這個選擇對於父親而言太難了,如今還有她們拖他的後腿,事情真是走向了最糟糕的境地。
蕭陵瀧似乎篤定江政鴻只有合作一條路,他又道: “凡事先破後立,趙崢雖手段殘酷,若是結局還好,他大可後半輩子做英明帝王。”
江蘺一怔,不忿道:“若稱帝的是太子,會有今日血流成河嗎!你們助紂爲虐,卻一口一個於心何忍,一口一個英明!”
蕭陵瀧沉默了很久,方道:“你說的沒錯。”
蕭陵瀧湊近江蘺,攀上她的肩膀,江蘺待甩開,他卻從身後抱住她,溫熱的身軀靠近她的,讓她想躲也躲不開:“你說的沒錯,但世間是認死道理的,那就是成王敗寇。一旦江大人低了頭……你也別再這樣說他了,他是……陛下。”
江蘺身體一抖,人爲刀俎,我爲魚肉,若父親同意,只會成爲趙崢宣揚自己無辜的工具,他做了一世賢臣忠臣,叫他如何忍得?
蕭陵看她雙目渙散,有些迷茫有些不安,抱緊了她,道:“你怪我也出了一份力?以後我的手腳都是你的,你想讓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不讓我做什麼我就不做什麼,我再也不和你站在對立面了,我們好好的,好嗎?”
江蘺被他鉗住下巴,轉過臉來,兩人的面孔漸漸挨近了,江蘺一驚,沒能拒絕,蕭陵瀧卻更慌張,突然鬆手,臉唰地紅了:“我不是有意的。”
江蘺惘然道:“爲什麼事情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
蕭陵瀧看她表情凝重,不像單純陷入擔憂的樣子,心下有些驚訝。
他不知道江蘺對情勢的直轉而下有着切身的體會,現在最好的結果就是江政鴻在趙崢的新朝裡成爲權臣,但他必須時時刻刻提防着趙崢清洗江家勢力。
已經沒有轉機了嗎?
這時牛車處忽然發生動亂,兩人往回看,只見孟氏奪了牛車旁邊插着的鐮刀,朝脖子抹去,要自盡!
江葑大叫道:“娘!爹那邊消息還沒傳來,你這又是何苦!”
江蘺見狀匆忙往回跑,蕭陵瀧緊跟着去了。
江葑想奪下孟氏手中的鐮刀,孟氏往後退了一步,大聲道:“等你爹的消息傳來便晚了!娘不能成爲他的拖累,要憑他自己做出選擇!”
“娘,你哪是拖累,”江葑大喊:“你現在要這樣做,是逼女兒也抹脖子自盡嗎?!”
江蘺看孟氏雖然悲痛,但沒有放下鐮刀的意思,忙道:“母親,葑兒說的對,爹心裡難道沒我們嗎?無論他做出什麼決定,結果是一起死還是一起活,他一定想到我們的!你現在這樣做才真的讓爹痛心呢!”
蕭陵瀧指揮兩個魁梧漢子從外圍繞到孟氏的後面去,孟氏不依,鐮刀眼看着就要割到脖子了,江葑忍不住放聲大叫起來:“娘!——”
這時,一匹快馬從後趕來,衆人都有一瞬的呆滯,那馬蹄聲從遠而近,停了下來,有人從馬上下來,大聲道:“八公子!江大人業已聽從五皇子的安排,如今已經平安返家了,城外校尉悉聽從調令,大人命我來迎其家眷回家!勿傷夫人小姐分毫!”
孟氏聞聲,手上鐮刀跌落在地,她人也撲倒在地上,珠淚直流,面上不辨悲喜。
江蘺江葑二人忙上前攙扶。
幾人登上重新配置的馬車,重返京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