吏部侍郎楊霖之妹即是宮中宸妃, 今年南省上貢,其中有一株稀有的花卉——綠萼蓮臺牡丹。
這是牡丹花的一種特殊品種,萼片綠色, 花瓣像蓮花那樣晶瑩潔白, 圍在中央黃色花蕊的旁邊, 形似蓮臺。此花帶着牡丹花特有的濃豔, 同時又有蓮花的清氣, 是南省栽培多年才得的新品種。
宮中宸妃多得聖眷,喜花又是人人皆知的。於是,皇帝便把綠萼蓮臺牡丹贈給宸妃, 交給她養育。現在是四月中旬,眼見着蓮臺牡丹要開花了, 爲了邀請衆人共賞此花盛放的美麗場景, 宸妃忙不迭地向宮妃們發請帖, 此外,得到聖上批准, 可以招外臣女眷入宮賞花。
這楊檸乃宸妃侄女,和祖母同在受邀之列。
江蘺答應了趙崢入宮之事後,她便向父親表態,能否和楊侍郎說一下,讓她跟隨楊檸入宮。
江政鴻一口答應, 立刻幫她打通此事關節。
於是江蘺在三日之後, 便同楊家祖孫二人一起進宮了。
宴集地點在乾清門外的外御園。因爲有外臣女眷在場, 怎麼說也不可能在內御花園舉行宴會, 江蘺對此並不意外。
日暮時分, 外御園宮女太監來來往往,在十餘個石桌上鋪上竹墊, 夏夜雖說涼爽,但石桌不至於冰冷,鋪上墊子只是爲了乾淨。
此外,桌上還擺着許多果盤、茶酒。
石桌中間,搭起了一個臨時小臺,臺上鋪了□□層的紅布,整個小臺包裝精美,還垂下許多流蘇、絲帶。
蓮臺牡丹待會兒就是要放在這上面,然後轉動着,讓人們觀賞的,現在花還沒有擡來。
客人們都差不多到齊了,但主人遲遲沒來,有一個太監匆匆跑來道:“牡丹還未開,怕大家等久了遺憾,是以先在那邊照管,待將開花了再由人火速送來,現在請大家稍安勿躁。”
在座都是外臣女眷,不可能真有貴妃,所以宸妃說等着,那就是等着,沒人走動,或是隨意說一句話。
江蘺心想,這裡都是女客,趙崢說要找她敘舊,他怎麼找機會插進來?
正思索着,有一個太監跑來,在楊氏耳邊說了些什麼。
楊氏得了口信後就匆匆站起來,對楊檸道:“我去去就回,你在這裡和江家姑娘好好的,不要亂動。”
楊檸狡黠的目光轉了轉,像是想到了什麼似的,道:“你要和我皇姑說悄悄話,卻不讓我聽?”
她和江蘺一般歲數,但在家中是幺女,所以備受寵愛,舉手投足都有一股嬌氣,一眼看去和前生的江蘺氣質相似。
楊氏板起了臉,嚴厲地道:“大人說話,有你什麼事。”
她才五十來歲,還沒跨入到老太婆的行列,頭上的白髮被很好地隱藏起來,她身上同時有着長輩的威儀和不服老的倔強。
江蘺心想,宮宴本就是爲了讓宸妃和她們祖孫二人見面而設的,憑空多了她這個外人,現在纔不得不讓楊檸留下來陪她,於是她勸楊氏道:“誥命夫人,你帶楊妹妹去吧,貴妃娘娘想必有要緊事對你們說呢,我一個人不礙事的。”
楊氏聽到她這話,面容古怪地繃緊了,江蘺心下奇怪,待再看時,只見楊氏已恢復了尋常表情,她道:“姑娘有心了。”她叮囑身旁的下人要好好照顧江蘺,然後就拉着楊檸的手在太監的帶領下快速離開了。
她看似四平八穩,但江蘺卻感到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本來相見之事不急,可以在宴會後慢慢進行,並且宴會時見面不是也可以麼?何以宸妃會前就要見她們?
她正思索着,忽然有人拍了她肩一下,江蘺擡頭一看,那是個太監打扮的年輕男子,俯身在江蘺耳邊道:“宸妃說也想見你一面,你隨我一同前去吧。”
江蘺低頭看到他腰上掛着的腰牌和代表太監品級的腰帶,不疑有它,起身和他一起向園外走去。
太監在前面疾步如飛,這時天已經暗下來,到了不仔細看就看不清路的時候了,江蘺跟的有點費勁。剛纔太監湊近她時明潔而細膩的面龐在她腦海裡一閃而過。
江蘺忽地停了下來。
太監徑自往前走了十來步,沒有聽到跟隨的腳步聲,也停了下來,轉頭含笑道:“你怎麼停下了?”
江蘺不知該笑還是該怒,儘管她不知道皇宮佈局,但從大概的判斷裡知道,這根本沒朝乾清門的方向走。
這人在誆她。
她的表情說明了一切,那太監一把摘下頭上的紗帽,晃了晃腦袋,好像是帽子戴久了,嫌重,然後哈哈大笑道:“我還以爲能把你騙到我們的官署呢,沒想到你這麼機靈。”
江蘺震怒:“你假扮太監?”
這被發現可是要論罪的,但年輕人看上去不以爲意,鎮定地道:“我每個月無聊了就愛扮扮太監,扮太監可以和宮女姐姐們套近乎,我玩得不亦樂乎呢。”
江蘺從他有恃無恐的口氣裡聽出他一定是宗室子弟,父輩祖輩不是親王也是郡王,總之和皇帝關係親密,他纔敢如此胡來。
看來即使被騙了,她也不能拿他怎樣,多說無益,因此江蘺轉頭就走,幸好她還記得來時的路,沒人帶領照樣回去。
那年輕人看她決然轉身,“哎哎”地叫了兩聲,看江蘺毫無反應,他憤恨地跺了跺腳,但還是跟上了江蘺的步伐。
這樣被他追着也不是個事,而且一個人回宴會現場也難以交代,江蘺便停下了腳步,先發制人道:“你爲什麼要誆我到你官署?”
那年輕人看她肯開腔,立刻拽拽地道:“我可是欽安殿的殿前侍衛之一,我們的官署緊鄰乾清門,你去了可以望見大內的太液池呢,你不去玩玩?”
江蘺暗“呸”一聲,他又撒謊,這條路根本不往乾清門走,但欽安殿殿前侍衛的話,都是年紀尚輕、沒有官職的宗室子弟在做,倒符合江蘺對他身份的猜想。
看他一意扯謊,江蘺也就不戳穿他了,道:“你陪我回宴會現場,剛纔的事就一筆勾銷。”
男子看江蘺完全不回答她的問題,忽地眼中冒出一絲邪氣,道:“你可知這裡只有你我,就算我做什麼也只有天知地知了,你不害怕嗎?”
這條路的西邊有一個小屋,自從不再儲藏雜物而廢棄之後,就成了他和兄弟們約見宮中俊俏宮女的好場所。那些長得俏的宮女基本上一聽說他們的身份,就有貼上他們的意思了,在木屋中他們得了不少趣。
宮中侍衛的工作無趣,還佔據一天時間,除了調戲宮女以外,他們也實在沒有更好的消遣方法。但也有玩厭的時候,於是宮中每次宴請外臣女眷,看到這些外來的美麗嬌娃,他們就要大顯身手了。趙虔剛纔向兄弟們拍胸脯保證了,要釣一個少女到木屋去,他扮成太監就是爲了方便行事。
現在目的快達成了,江蘺卻識破了,他要在兄弟面前失去臉面,於是想給她點顏色看看。
本來女眷皆是重臣家屬,他們也不敢確切拿她怎樣,只是調戲一下罷了。剛纔說出那番話來,是爲了恐嚇江蘺。
江蘺聽他說“要做什麼”,皺了皺眉,宮禁裡宮女太監來來往往,她高聲呼救的話絕對有人來搭救,所以根本不必擔心發生什麼。這人身量雖足,但從行事作風來看,不像一個精明的人。
她回想起宸妃喚楊氏二人前去的疑點,下定決心要從這個欽安殿的殿前侍衛身上打探出什麼來。
然而如何引他上鉤呢?
江蘺將話題引向另一個方向:“你說你是欽安殿的殿前侍衛?……”
那男子一笑,甚是得意:“難道我還說假的不成?”
江蘺笑道:“哪有侍衛大人扮成小太監到處走的?太掉身價了,我確實不信,你怎麼證明給我看?”
說着她用手繞了繞繪有並蒂海棠的描金手絹,大有暗示的意味,那男子的目光從她纖纖如玉的手間,移到她嬌美的臉上,笑了:“你倒說說,想我怎麼證明?”
江蘺道:“聽說宸妃娘娘宮裡新掛的犰狳獸紋燈籠十分美麗,如果你能借來,給我一看,我就信你。”
“好啊,”男子一口答應,盯着她目不轉睛,道:“然後你拿什麼回報我?”
江蘺隨手從袖口取下一個翡翠打造的袖釦,笑看他道:“就拿這個回報你。你還扮成太監來宴會上找我,我就隨你去看宮燈……”
男子聽得都快醉了,笑道:“小美人,敢把袖釦給我,你一生的把柄可就到了我的手裡了。”
江蘺挑眉:“那我就等候公子佳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