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秋去冬來, 慶熙三十二年的冬天,比以往任何一次都來得寒冷。
蕭炎康是授意殺了江蘺的人,而蕭陵瀧卻娶了這個無辜死去的小女孩的妹妹……
這、這怎麼可以?……
江蘺本以爲蕭陵瀧娶江葑, 是被她多年的等待打動了, 但現在卻覺得, 如是不愛的話, 他一開始就不具備能答應的資格。
他爲什麼娶葑兒?
並且, 她原來信賴着蕭陵瀧小小年紀,還不會知道那些隱藏的陰謀和毒計,可她明顯想錯了。十八歲的蕭陵瀧, 知道了他父親在做什麼,依舊爲他父親辦事。
而今生的蕭陵瀧……她需要等到他十八歲嗎?江蘺暗笑, 看來不用了。
她猜測他的玲瓏哥哥受到良好的教養, 是爲了給他父親的計劃添把手, 而他在十一歲的時候就被父親派離身邊,去給莊淳年做書童?……不, 是去做升官進階的幫手去了。
這真是她原來無論如何也不敢想的事啊,現在卻不得不信。
她仍舊向着蕭陵瀧的心,迅速地冷卻下來,這促使她做出了一個決定。
江政鴻還不知道是蕭家在暗中操控着林擒等人,雖然江樑已經倒戈, 但他到底對蕭家瞭解多少, 又對父親說了多少, 這都是不知道的, 現在她打算對父親和盤托出。
用左手給江政鴻寫匿名信, 將蕭家種種事情全部透露給江政鴻,順便向他揭發仇良是林擒的親信, 藉此除去此人,江蘺是這麼想的,但江政鴻近來忙得厲害,甚至沒叫她去過書房,因此此信一直藏在身上還沒送出。
入冬的時候,江蘺受了點風寒,她乾脆臥牀不起,想引江政鴻來看她,藉機向他要求去書房,便可送出信件。
在她臥牀的當兒,自己知道病得不重,但丫鬟們倒是真的擔心。青葛在旁邊給她撤換額頭上的毛巾,想起什麼似的笑說了一句:“真讓人想起多年前的冬天啊,如果蕭公子現在也在的話,小姐想必能好得快些了。”
鶯兒也笑道:“那魔星不在屋裡,我們反而落得乾淨,不過想必他在遠處也願意替小姐求一回藥王爺爺,小姐的病必是快好了。”
江蘺聞言苦笑道:“你怎知道他要求,又怎知他求了沒有?我的病不好,想必他是不想求也沒求了。”
這本是酸楚之言,但青葛卻在一旁拍掌道:“好啊,小姐好怨的口氣,但這可怪不得蕭公子,他即使是求了,那洪州離這裡也有千八百里遠,願望顯靈還要一段時間呢。”
“呸,碎嘴。”白梨瞧見江蘺聽見了蕭陵瀧這個人更加鬱郁不快,忙止住青葛:“小姐,你只管自己歇着好了,自家的身體自家愛惜,哪裡就硬要別人在藥王面前求情纔好的道理,青葛也真小孩脾氣。”
白梨說完,又拽了青葛的袖子一下,打發她和自己一起做事去了。
江蘺草草地拉上牀簾,覺得腦子發暈,悶頭就要睡。
鶯兒卻在外面道:“小姐,我看你生了病,倒不像是以往雪天亂跑所致,而恰恰是在屋裡悶成這樣的啊!不如到外面走走,權當散心,二小姐不是也病着麼?你怎麼不去看看她,叫老爺夫人看見,又說你們處不好了。”
江蘺心想,一個江葑,一個蕭陵瀧,她該拿他們怎麼辦?
鶯兒看她無動於衷,搖了搖頭,正想着要不要再勸一句,有小丫鬟掀起簾子通報了一句——“大管家派人來說事了。”
鶯兒忙走到外間去迎接,從那來通報事情的小廝口裡聽到——
二小姐年前忽然一病不起,體虛氣弱,叫管家去抓上黨地方的良參來熬藥,新上任的江樑江大管家將此事交給仇良仇管事做,仇管事抓回來的卻並非上黨參,而是什麼地方冒充的殘次產品,二小姐喝了蔘湯之後病體不好,反而更加嚴重。事情傳到江老爺耳裡,他發了雷霆大怒,命江樑將仇良逐出江府,同時還怪罪他用人不善,扣除了一個月月錢。
鶯兒納悶兒,這事又爲何特地來告訴|江蘺?但她雖一臉疑惑,還是坐在牀側,一五一十地彙報給江蘺了。
江蘺聽到此事後,十分震驚。
她苦笑,如果沒有理解錯誤的話,江葑爲了幫她把仇良逐出府,藉助江樑的力量,用了一招苦肉計。
她身體本來就不好,年紀小小,裝什麼不好,卻要裝病,估計是真病大發了,才能把江政鴻急成那樣。
江蘺心想,江葑明明在園外對着落入險境的自己發笑,現在卻又這樣,果然她只是十二歲的小女孩啊……
鶯兒在一旁催促:“小姐,二小姐病得怪重的,你真的不去看看?”
江蘺有些遲疑。
鶯兒卻把她推起來,道:“小姐就去嘛,今天外面下雪了,走路的時候當心點兒。”
江蘺無法,便點了點頭,和一個小丫鬟走出紫楓苑,向花泉塢走去。
紫楓苑內流泉都凍住了,但泉水錶面淡青的封凍的顏色十分好看,旁邊堆上細雪,底下又埋着青苔的大石頭也怪好看的。
江蘺多看了兩眼,這才發現自己上一次出屋子是很久以前。她擡眼望了望天空,從空中飛下一兩片雪花。
她加快了腳步,走進花泉塢,一股濃重的藥氣撲面而來,孟氏坐在牀邊,拿手絹擦眼淚,對着江葑又是掖被角又是念叨的,一舉一動流露出作爲母親的關懷和溫情。
“大小姐來了。”
一個丫鬟說了一句,孟氏才擡起頭來,看見江蘺看着她,她立刻擦了擦眼角的淚水,道:“蘺兒,你來了。”
她從牀沿下來,改坐在搖椅上,道:“你妹妹這些天來總不見好,眼見着意識都一日日模糊了,我心好痛。都怪那個不會做事的管家,他這要是割我的肉啊……”
孟氏傷心地道,又看了江蘺一眼,強打精神道:“那你陪她一會兒,我先去看午膳好了沒,如果你不急的話一併在這裡用了吧。”
江蘺點點頭,孟氏便起身從江葑的房間走了出去。
江蘺坐到孟氏原先坐着的位置,往裡一看,江葑的臉是青白色的,真難以相信在燒着地熱的室內她面色能差成這樣,更何況身上還蓋着兩牀棉被,江蘺看她額上冒着冷汗,眼睫顫抖,似乎在夢中也不踏實。
感覺到身邊換了人,江葑不安地動了動身子。
“不會做噩夢嗎?”
江葑身體顫抖了一下,緩緩睜開了眼,那清亮而大的瞳仁裡,倒映着一二恐懼之色。
江蘺像孟氏那樣爲江葑掖了掖被角,微笑道:“父親知道了怎麼想,母親知道了怎麼想,下人知道了怎麼想,考慮過了嗎?覺得後悔嗎?”
江葑張了張嘴巴:“我是想救你的,我……我回頭就去找人了……”
“你胡說,你想我死。”
江葑聞言瞪圓了眼睛,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江蘺用手絹給她抹眼淚,江葑被嚇到了,不停地往後縮,江蘺一把攥住她細弱的胳膊道:“告訴我爲什麼這麼做,我就原諒你。”
“因爲蕭陵瀧,就這麼恨我嗎?”
聽到蕭陵瀧三字,江葑的目光閃了閃:“我喜歡他,他喜歡你。”
這下輪到江蘺愣了。
江葑的聲音小得像自言自語:“我很小的時候,就對他有印象,讀詞的時候,就知道這種感覺是喜歡,‘無情不似多情苦,一寸還成千萬縷’,他無情,我多情,可我想不到的是他竟如此喜歡你。”
江蘺徹底愣了。
“呵呵,”江葑輕笑一聲:“你對別的事很有主見,在情之一字上卻如此遲鈍,我本以爲只要你們還沒到兩廂情願的地步,我就還有機會,但他竟然這麼薄情。”
“你們有東海香珠,有眼明囊,有杏仁兒酪,還有泥人,有種種與種種,我只有一盒芙蓉香糕,還是他記得起來才送的,他根本不記得我的生日,也從不單獨來找我……”
“有心看你倒黴,但你卻化險爲夷,而我則要忍受良心譴責,看來不論是他,還是老天爺,都是站在你那邊的。不過我趕走了仇良,再不欠你的了。”江葑說完,背過身去。
江蘺怔怔站起,孟氏的丫鬟催着“大小姐,用午膳……”她卻神思不屬,一徑走出了花泉塢,只見雪下得更大了,一眼望去是一個白色茫茫的世界。
白雪茫茫看不清歸路,而她心中也因江葑的話迷失了方向,已經決定不顧他的立場,堅定地站在父親這邊了,可蕭陵瀧,喜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