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中的燭芯忽地爆出響亮的一聲, 江蘺渾身一顫,驚醒過來,感覺手腕像發燒一樣, 燭臺靠得這麼近燙傷她了?……
正如此猜測着, 擡起頭來, 卻見一個少年立在牀前, 身高體長, 眼睛放射出如電一般射穿黑暗的光芒,但那卻是冷至極點的寒芒……
與此相反的,他抓住自己手腕的手又是那麼滾燙, 她貼着他手掌心的經絡,感到那底下像流淌着滾燙的岩漿似的, 熱到可怕, 手簡直像陷進火爐裡一樣, 火燒火燒的感覺從手腕一直蔓延到整個手臂、全身……
江蘺顫抖了一下,下意識地想甩開蕭陵瀧的手, 然而甩不開,他握得更大力了,江蘺有點窘迫,用另一隻手握緊自己的左手小臂,蠻橫地想把自己的手腕拔出, 蕭陵瀧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 力道一鬆懈, 江蘺已經把手拔|出來了。
她甩了甩有些痠麻的手, 看着蕭陵瀧的臉色又比剛纔臭上幾分, 纔有些後悔,道:“有話好好說……”
蕭陵瀧先是用見鬼一樣的表情看着她, 接着雙眸中燃起了熊熊烈火,他嘴脣哆嗦着,想說什麼又說不出來的樣子。
江蘺乍見他確實驚慌,他捨得下面子,如此急切便來找她令她胸中一熱,但回過神來,直面他如此熱烈的情緒,她則變得窘迫,看他只悶悶地站着,她也不知該說什麼,於是取了一把剪刀,坐到燈前剔起燈花來。
她悄悄擡眼打量四周,發現下人都消失了,房間裡只有她和蕭陵瀧兩個人。紫楓苑的人對蕭陵瀧如此親切,這讓她有幾分喟嘆。
蕭陵瀧被晾在一旁,表情一瞬變得極怒,他咯吱咯吱地踩着牀下的腳踏,一腳踢翻了牀邊的小凳子,去看江蘺的神色,但江蘺一副波瀾不驚的樣子,蕭陵瀧只得慢慢地踱步到她身邊。
“我做錯什麼了?”他把怒火收斂起來,用緊張而低沉柔和的聲音道。
江蘺心絃緊繃了一下,自問,他做錯什麼了?排除江葑的因素以外,只剩下家族的糾紛讓他們離心的了。若他們是一對兩情相悅的佳偶的話,面對家族的分歧,也許會說出並肩走過的傻話,但現在,她卻不敢說十分確定自己的心意。並且——無論如何她都是站在江政鴻這一邊的,因爲蕭炎康作爲一個敵人而言太強大了。
江蘺心裡納悶兒,把頭一撇,換了另一個方向剔燈花。
蕭陵瀧低低地笑了起來:“一定是我哪兒做錯了是不是?蘺妹妹只是在生我的氣是不是?……你打聽了我今天到的京城是不是?你特意打發丫鬟們離開想和我獨處對不對?……”
江蘺聞言吃了一驚,打聽他回來,打發丫鬟走?她哪裡有心做這些,回頭一看,蕭陵瀧眼裡滑過一抹自嘲的光。
他站在她背後,觀察着她腦後象徵着成人的髮髻,伸手摸了摸她垂在尾端的一點頭髮,道:“今天是你及笄的日子,我死活趕上了。本來還要在洪州耽擱半個多月的,我熬了好幾天的夜,才把事情都處理了,就是爲了能在你及笄之前趕回來見你……”
江蘺的剪子差點剪到了自己的手,她覺得不妙,忙擲下剪刀,裝作沒有失態的樣子。
蕭陵瀧看她一徑低着頭,一言不發,便低頭覷她神色,一隻手從右邊伸出,握住了江蘺的右手。
她的右手空蕩蕩的,上面什麼也沒有。
蕭陵瀧的表情一點一點變得陰鬱了。
“我給你的香珠呢?”
聲音低沉,壓抑中蘊含着撕破一切的力量,好像不從她嘴裡聽到合適的回答,他身上緊繃的最後一根弦就要斷了似的。
江蘺覺得這樣的他很危險,她故作輕鬆地笑了笑:“左手也沒有,右手也沒有,你不用費心試探——我不戴了……”
話還未說完,蕭陵瀧的臉驟然變得青白,好不容易長成一副清俊秀逸的好面孔,這下猙獰得像從窗戶口猛地垂下的吊死鬼,江蘺有些驚訝,低下了頭,小聲道:“只是爲了不想起你罷了。”
蕭陵瀧沒聽到她的話,他先一步攥緊拳頭,泄憤似的往旁邊砸去,江蘺心頭一跳,擡起頭一看,只見那梳妝檯一碰即倒,抽屜裡滾出了稀稀落落幾件首飾來。
上品珍珠瑩白的珠光一閃而過,蕭陵瀧雙瞳一縮,他將它拿到掌中一看,只見是一串和自己送的香珠手鍊樣式差不多的珍珠手鍊,差別恐怕在於珍珠和香珠的差別。
珍珠白香珠黑,天生像要作對似的,因此蕭陵瀧敏感地皺眉:“這是誰送的?”
然而不等江蘺回答,他又在最大的那顆珍珠上瞧見一個內鑲的“崢”字,這門在珍珠裡刻字的手藝可謂巧奪天工,蕭陵瀧看了卻面沉如鐵:“好啊,趙崢。”
看他連名帶姓地叫起五皇子的名字,江蘺也就有點不淡定了,解釋了一句:“只是承蒙他送了這麼一個禮物,有什麼值得你注意的。”
蕭陵瀧聞言拼命遏制住自身的憤怒,回了她一句:“好啊,你好寬敞的胸懷啊,男子送的東西,個個收了,心安理得,究竟是不上心,還是不檢點?”
沒等江蘺回答,蕭陵瀧就說道:“不上心該死,不檢點更該死,你——”
他忽然邁步到江蘺身邊,低頭俯視那清炯雙眸,惡狠狠地道:“我要讓你長點記性,不許你……”
他話語連珠,江蘺根本沒空插嘴,而他已經怒了,江蘺看他欺近,忍住嘴角浮起的微笑,彎下頭,在男子衝上來時用頭抵住了他的胸膛。
蕭陵瀧的動作停止了,嘴巴張着,有點傻的半朝着天。
江蘺道:“我錯了,首先不該這三年來沒對你說過一句好話。”
蕭陵瀧像吃了定身咒似的,臉上色彩多樣,漸漸涌現了一絲紅暈,他僵硬地伸出手來想抱住江蘺,江蘺見狀,第一反應是後退了一步。
“但我也非無理取鬧,江家和蕭家的事,太子和五皇子的事,我知道的。”
蕭陵瀧裝傻充愣:“什麼知道?”
“你別騙我,”江蘺笑道:“你這幾年做什麼去了?先生成了你的姐夫,自然幫着你們,如今你回來,他也快回來了,先生乃是蕭家棋盤上重要的棋子,他一歸位,真正的博弈纔算開始呢。”
當然最不可或缺的是林擒,但江蘺不打算說太多,讓蕭陵瀧覺得自己知道很多秘密之事。
蕭陵瀧低頭一思量,表情有點陰惻惻的:“你如何知道蕭家的事的?”
江蘺已經把信交給了江政鴻,此時她只是扯了個謊道:“你知道江樑?他本是你們的人,但投靠了父親,他與父親的談話,我聽到了。”
蕭陵瀧目光猶疑,忽地笑了:“你胡說,江樑到江家是慶熙二十九年,在我離開京城不久之前,而慶熙三十年你就寄來玉珏,那江樑斷斷不可能如此短時間之內就被策反。說到底,你到底是爲了什麼冷落了我這麼多年?”蕭陵瀧說到最後,又變得咬牙切齒。
江蘺正覺得難以作答,苑門外忽然傳來一陣馬鈴聲,一箇中年男子有些焦急地喚道:“少爺!該回府了,老爺等你彙報佳音哪。”
這情況和他離開京城時如出一轍,也是他的親隨來催促他走,江蘺想起當時遺憾他離開的情懷,有些恍惚。
蕭陵瀧知道今天只能說到這裡了,有些煩躁地一甩衣袖,看了江蘺一眼:“你這江府,我改日還能來麼?”
江蘺還沒回過神來,並沒回答,但蕭陵瀧已經跨步走出門外了,看他堅決的態度,似乎不給她說不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