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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二十七章 恐怖

27.第二十七章 恐怖

叫仇良的管事第二天帶着衆小廝們浩浩蕩蕩地來到了紫楓苑, 小廝手上都捧着各色鮮豔的布料和衣樣,一箇中年女子不停搓着手,顯得有些緊張, 跟在仇良的旁邊。

鶯兒掀簾子走了出去, 笑道:“都在院門口站着做什麼?進來吧。”

管事聞言一聲令下, 小廝們捧着綵衣邁進了門檻, 分兩列站直, 江蘺掀開簾子,只稍稍看他們手上的東西一眼,似乎不大感興趣, 但口中的話還是沒少:“仇管事做事真貼心,只是眼下去年的新衣制了還沒多久, 我輪着穿尚且沒有穿完, 實在不需要做更多衣服。”

仇良和那中年女子站在門外, 聞言笑道:“這點東西,連孝敬也算不上, 想必小姐是不放在心上的,但還是略略挑揀一二吧,也算我們當下人的盡了心意。”

江蘺看他說話圓滑,而且巴結自己巴結得毫不掩飾,不由側目, 打量了他和身邊那人一眼。

仇良四十不到的樣子, 鬢角微白, 但頭髮梳得一絲不苟, 全在腦後, 給人以整潔的印象。他長相忠厚不起眼,但卻偏偏長了一對三角眼, 給他添了幾分做作的感覺,讓人覺得是個口不對心的人物。江蘺因此多看了他幾眼。

他左腿瘸了,左手上還肘着一根柺杖,身姿有點頹唐,襯得他比表面看去蒼老幾分。

他身邊的那個裁縫三十歲左右,爲了不被高門裡的人看輕,特意盛裝打扮。她一身搭配妥帖,想必作爲裁縫的手藝也不會差到哪裡。

仇良察言觀色,看到江蘺在看裁縫,於是道:“這是徐娘子,手藝在本地是數一數二的。”

鶯兒聞言皺了皺眉,“徐娘子”?這不是一個管家對在外辦事的女人該有的稱呼方式,尤其不該在小姐面前說出來。

她回頭看了江蘺一眼,江蘺不動聲色,鶯兒便把到口邊的話嚥了回去。

江蘺當織造謝家的媳婦時,就算缺了別的東西,衣服卻是從來不缺的。從一百件裡挑出一件來穿,這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江蘺什麼世面沒見過?……只因是死過一次的人了,現在對衣服新穎與否纔不在意,但這仇良竟專門叫她來選,那未免是失算了。江蘺粗粗看去,能看上的,竟是一件也沒有。

於是她對鶯兒道:“由你做主。”轉過了身,纔對仇良說道:“柱子的事倒是忙你操勞了,希望能儘快修好。”

她走到了簾內,在光線較暗的室內幾個轉步,身影就消失不見了。仇良一直注視着她走遠,眯了眯眼睛,“呵”的一聲從嘴角不經意地流泄出來。

鶯兒看管家眼神不善,暗自皺了皺眉,她草草打發了那個徐裁縫,送他們出門時看到徐裁縫肘了仇良胳膊一下,似是有些憤憤不平。

合着是介紹熟人來做生意,鶯兒有些哭笑不得,她再一次想起“徐娘子”三個字,不由覺得這個仇良真不是個好東西了。

時光飛逝,轉眼便是初秋,江蘺十四歲的生日也過了,眼見已經不再是過去那個半大的孩子了。

一到秋天,她就不由想起剛剛成爲江蘺那時候,也是在秋天。黃葉飛卷,秋風簌簌,回神一想,已經過去九年了。

江蘺嘆了口氣,打算去西園的鞦韆架轉轉。

最近西園的斷壁殘垣全部被拆除了,好像府裡要新建什麼東西,想必鞦韆架不久也要拆除了,江蘺有點遺憾。

她很想讓父親保留這個鞦韆架,但是江政鴻很忙,她不好意思用這種小事打擾他,並且只有一個孤零零的鞦韆架,沒有周圍的景物相映襯,也怪無聊的,所以她最終還是妥協了——拆了就拆了吧。

“白梨?青葛?”江蘺喚了兩聲。

沒人迴應,都不知在做什麼,鶯兒在孟氏那裡,她是知道的,但這兩個大丫鬟不知道去哪兒了。

江蘺擡眼看到一個在園中掐花的小丫鬟,笑道:“我要去西園盪鞦韆,你可願和我一起去?”

那小丫鬟把手縮到背後,臉飛快地紅成一片,聞言扭扭捏捏地道:“小姐……小姐的吩咐,煙梅去就是了……”

江蘺不由笑她老實,不願意也不知說得圓滑些,竟是這樣實誠地說出來了,她搖頭笑道:“好了,丫鬟這麼多,礙着你的事我多不好意思,我再找別人,你去吧。”

煙梅聞言十分欣喜,“謝、謝小姐”,說完,像一隻穿花蛺蝶一樣飛快地跑出園子了。

江蘺失笑,她再看園中,誰也沒見着,仔細聽,一片靜謐。她心下訝異,一個人也沒有?

紫楓苑裡小丫鬟雖多,她能叫出名字的卻不多,這下看着兩人匆匆地擡水走過,對她說了聲“小姐”,江蘺應了,但“誰陪我一起到西園去”的話卻沒出口。

罷了,我都什麼歲數了,自己一個人去吧。最終江蘺如是想到。

她慢慢走出園子,離開紫楓苑,向西園走去,一路上見到好幾個下人,卻沒有熟人,他們都只是跟她“小姐好”地問聲好,倒沒有江樑那樣主動上來套近乎的。

江蘺想起江樑來有些失笑,最近他好像被父親委以大任,半月沒在府裡出現了,她上次見到他好像是很久以前。

江蘺初步斷定他是蕭炎康派來陷害江政鴻的,並且還被要求查出誰暗地裡給江政鴻出主意,但江政鴻很可能想策反這個人物,要不然他也不用花這麼多功夫豎一根杆子讓他往上爬。

西園很快就到了,與上次所見大不相同的風景映入眼簾,江蘺有點兒發懵。

那月洞門竟然倒了,破碎的大石成堆地倒在地上,積成小山,場面有些慘不忍睹。

江蘺繞過碎石堆往裡走,西園比往日更加蕭條得多,蔓草枯黃了一大片,還有許多本該健壯的植物被石頭壓着,提早枯萎了。

江蘺品味了什麼叫觸目驚心,什麼叫時過境遷,覺得有些遺憾,擡眼再看,鞦韆架卻好端端地立着,暫時沒被拆毀。

江蘺走上前去,用手摸摸秋千的底座,上面竟然沒有什麼灰,江蘺覺得有點不可思議。她坐在鞦韆架上,試着蕩了蕩,鞦韆還像小時那樣結實,即使她體重增加了許多,蕩起來卻連“吱呀”的聲音也沒有。

她玩得酣暢淋漓,流了點汗,停下來休息,擡袖擦汗。這時左手的東海香珠不期然地進入眼簾,蕭陵瀧三個字也緊隨其後,進入她的腦海。

江蘺頓時有些泄氣,她嘆了口氣,在秋風中喟嘆了一句:“如今我多希望你忘了我,但睹物思人這話究竟不錯,我竟不能先忘了你。”

迎着秋風,江蘺忍不住陷入沉思,周圍的一切暫時從她視野裡消失了,別的什麼都暫時模糊了。

她沒有注意到一個人站在月洞門旁邊,望了她一眼,也沒有注意到這個人匆匆折回,手中拿了什麼東西,又再一次出現在西園門口。

“呃……”一條皮筋猛地套上她的脖頸,快速收緊,江蘺下意識地伸手阻擋,但在那之前,皮筋已經把她的脖子套得死緊,喉嚨受到壓迫,江蘺痛苦地“呃”了一聲。

她頭向後仰去,痛得眼淚都流了出來,一箇中年男子的身影就出現在她倒着的雙眸裡,那灰色的衣服,貼近的旱菸的味道,還有……還有那不知何時被扔在一邊的棗木柺杖。

江蘺大大地“啊”了一聲,男子大力提着她的頭髮把她的頭擡了起來,聲音嘶啞地道:“你不知道我是誰吧……”

仇良!是仇良!……江蘺心驚膽戰,他爲什麼要做出突然襲擊的舉動?

仇良死死地勒着江蘺的脖子,在她覺得自己就快要死掉的時候,又猛然鬆開了皮筋,江蘺頹然倒地,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她花了好久才平復過來,擡頭看仇良,仇良眼睛裡佈滿了殘忍和興奮的光,卻沒有一絲動搖,正一動不動地盯着她。

此情此景,讓江蘺聯想到自己是被放在砧板上待宰的雞鴨,她心想完了,他是個慣犯,不知道爲什麼這種人父親會放他進來?……

仇良對上她的眼睛,笑着給她解答了這個疑惑:“這世上小人如果一點門道也沒有,那活着還有什麼意思?江家剛走了一個管事,我賄賂了大管家,他就放我進來了。”

江蘺暗想絕不可激怒此人,要不然下一回就真的沒命了,現在與其問他爲什麼偷襲,不如岔開話題聲東擊西。

於是她按了按狂跳的心臟,努力鎮定地道:“你知道嗎?西園離父親的書房很近,我一直是從父親那裡回來,順路到這裡玩耍的。”

“所以怎樣?”仇良晃着手中那根皮筋,翹着三角眼,笑得十分輕狂。他沒了柺杖還站得好好的,臉上迸發出異常的神采,讓人感覺蒼老和頹廢在他身上快速卻退,取而代之的是強大而恐怖的脅迫感……

江蘺有種不詳的預感,但還是努力穩住道:“我跟人說過我在西園,很快會有人來找我的。”

仇良“呸”了一聲:“大小姐,這西園的工事是我包辦的,我今兒來踩地形,老遠就看見你一個人往這邊走來,我特意躲出園子,看你一個人偷偷摸摸的想做什麼,沒想到就是在這個鞦韆架上傷春悲秋……哈哈,我盯着你看了好久了,三刻鐘?半個時辰?半個丫鬟影兒也沒有!我想是沒人來找你了,這會兒她們該覺得你在鬧失蹤吧?”

江蘺倒吸一口涼氣,謊言被戳穿了,她大聲道:“你想做什麼?還是說……你想從我爹那兒得到什麼?……說來聽聽。”

“我呸!”仇良狠狠地罵了一句:“我這些年來失去了多少東西?你知道嗎?!……你真的以爲這樣就可以補償我所失去的東西嗎?你這臭丫頭,還用這樣施捨的口氣跟爺說話!”

說着,他擡起手扇了江蘺一巴掌,把江蘺一下打到鞦韆架底下,江蘺的頭在座椅上撞了一下,她倒下時感覺有點頭暈。

仇良伸了一隻手到鞦韆底下,想把江蘺拽起來,江蘺裝作害怕的樣子,往後縮去,仇良往前邁了一步,獰笑道:“好傢伙,你終於落在了我的手裡。”

江蘺臉色慘白,嚇得全身都在顫抖,但還是伸手託着鞦韆座的前面,往前一推,正磕中仇良的額頭。

仇良“啊”一聲倒在了地上,手還拽着江蘺的腳踝。

江蘺一腳踹過去,把仇良踹翻在地,她爬起來往月洞門跑去。

這時她發現腿有些發軟,而仇良動作很快,一邊破口大罵一邊縮近了和江蘺的距離。

江蘺大叫:“救命!”她嘶聲裂肺地道:“誰來救救我!”她腦子發白,“鶯兒、爹”之類的亂叫一氣,“蕭陵瀧”也出來了,只可惜喊叫會降低速度,她扒着月洞門的殘軀時,仇良也拽住了她的衣角。

江蘺伸頭向外望去,搜索着什麼人的影子,卻什麼人也沒看見,在她陷入絕望之前,發現左手邊羊腸小路上確實站着一個人——是江葑。

十二歲的江葑,手裡提着一個小箱子,不知道獨自一個人在做什麼,正用錯愕的表情看着她。

“救、救、我。”江蘺從牙縫裡擠出話來。

仇良飛快地把江蘺拉倒在地上,兩人的影子縮回了月洞門後面,江蘺最後看到的是——咧嘴微笑的江葑。

太可怕了,她轉頭跑開的話,江蘺還可以以爲她是害怕,可是她竟然笑了。

心臟像被凍住那樣,江蘺全身僵硬,倒在地上時,甚至沒有一絲感覺。

“手都流血了不是嗎,大小姐可要當心以後手上留下傷痕。”

“懂得反抗不如先求我……”

男子惡意且嘲諷的話鑽進耳朵,又跑出了,江蘺聽得不是很分明。

仇良扛着她回到了鞦韆架,把江蘺抱上鞦韆,惡毒地笑道:“沒想到,九年不見,再一次見到大小姐,還是在這個老地方,真是讓人懷念啊。”

他用手拍了拍江蘺紅腫的臉頰,目光在少女秋衫下微微隆起的胸脯和若隱若現的腿部輪廓之間來回逡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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