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的鐘樓裡傳出洪鐘高聲的嗚鳴聲,林擒走出皇極殿,在大內的直道上疾步行走,路過的小太監、宮女都恭敬地對他說一聲“林太爺”。
他眉細眼銳,長相雖好,不是男子具有陽剛之氣的那種,小的時候就曾有人當面罵過他“臭太監”,林擒後來還就真當了太監。因爲長相不討喜,所以先混了幾年日子,但現在誰不知道他是皇帝面前的紅人,可以橫着進皇極殿,橫着出來。
面前是乾清門,走進乾清門就是後宮嬪妃的居所了,門口就是值班侍衛的長屋,盤查格外嚴格,爲的是不讓閒雜人等隨意出入,或讓什麼腌臢人物禍亂了宮闈。
林擒走上前去,對打頭的李侍衛打了個招呼,道:“李大哥。”
“哎呀,是老林,”李陽青拍拍林擒的肩,道:“又是你,代五皇子來辦事兒的吧?”
林擒點了點頭:“還望李大哥多多關照。”他聲音特意壓低,比起陰柔來多了低低的磁性,也挺好聽。
李陽青聞言特意揚起聲音道:“有腰牌嗎?”
林擒點了點頭,大聲道:“有。”
李陽青哈哈大笑,又把他肩膀拍得山響,道:“我就不查你了,進去吧,不要耽誤了正事兒。”
其他侍衛都側目看着林擒走進乾清門,林擒連頭也沒回一下。他身上根本沒有腰牌,說到底五皇子根本就沒能力賜給他腰牌,他只是個勢單力薄的弱小皇子罷了。能自由出入宮禁,全因他賄賂了李陽青,這李陽青每次在衆人面前唱道他,弄得煞有介事,反而沒人起疑心。
“做五皇子的心腹,還不如做太子跟前的一條狗……”林擒聽到背後有侍衛悄聲說着,他耳朵比常人靈敏,所以聽得格外清晰。
是說他連一條狗也不如嗎?……林擒眯起了本來就挺細的眼睛,卻並沒特別在意。
他很快到了毓德殿,五皇子母親淑妃景弈秋住的地方。景妃常年身居內室,成日裡吃齋唸佛,皇上也不見,更別說見個外客。
所以毓德殿很是冷清,宮女太監們都在廊下或立或坐,看着枝頭跳動的麻雀,或是逗逗池裡亂遊的金魚。
林擒每次來,他們之間就要掀起一場軒然大波,因爲他是唯一會來毓德殿裡的外客,同時也會給他們這些人足夠的賞錢。
這次也不例外,宮女紅藥伶俐地搭起簾子,把林擒引入景弈秋敲着木魚的佛室。
佛室裡檀香繚繞,墨香四溢,白玉觀音的全身像在高頭慈祥地看着世人,案上的鎮紙下壓着抄到一半的心經。
景弈秋年逾四十,穿着樸素的麻衣,頭髮挽成婦人髻,渾身不施脂粉裝飾,轉過頭來,露出一張素淨的臉、古井無波的眼睛。
林擒心想,這女的已經完全皈依佛門了。但來打擾她安靜規律的生活正是他的工作,他沒有漏看景弈秋眼底閃過的痛苦之色。
他不說話,景弈秋也一言不發。
“淑妃,這是……”林擒從懷裡一掏,掏出一個包裝精緻的茶盒來,道:“這是今年纔出的雨前龍井,龍井的產地還是那風光秀麗的西湖。你知道,這是花了很大的功夫弄來的。如果不是皇商,也不能弄到這批最高級的貨色,如果不是夥計們日夜兼程地趕路,也不能在清明當天送到您的面前來。”
林擒一邊打量着景弈秋的神色,一邊斟酌着用詞。他每說一句話……不,一個字,景弈秋的表情就更加痛苦一分。
素淨的女子面龐和嘴脣蒼白極了,瘦弱的身子搖搖欲墜,唯獨……唯獨眼中還是沒有聚起盈盈淚光,仍舊是那般沉靜。
林擒把茶盒放在席上,心想也許是自己的言辭還沒有戳到她痛處,於是道:“淑妃爲孃的心就這樣狠嗎?任皇子被人欺壓,在這世上煢煢獨立,即使是唯一有血緣關係的姨丈也不站在他這一邊?”
景弈秋依舊一言不發。
林擒繼續道:“五皇子今年已經二十六歲了,卻連嫡妻也沒有,爲人父母,淑妃不該操心一下嗎?”
景弈秋眼睛閃了一下,嗟嘆一聲,道:“如無要事,請回去吧。”
林擒聞言涼薄地笑了:“淑妃言重了,在下來這裡從來沒有要事的,您也知道的,不對嗎?這宮裡如此冷清,有個人來陪淑妃一起追溯一下如煙往事,淑妃不該喜上眉梢嗎?”
景弈秋聞言微笑,她第一次在林擒面前露出這麼生動的表情,蒼白的面頰立即如少女回春,染上胭脂色,讓林擒一時看呆了去,景弈秋道:“你倒是個口角伶俐的後生。”
林擒看景弈秋擺擺手,催他出去,他愣了一會兒又說道:“蕭老爺讓我告訴淑妃,您不養兒子,他代你養,總有一天您的兒子會成爲九五至尊,而您是最尊貴的太后。”
景弈秋已經轉過了身去,在菩薩前面雙手合十,說了一句“阿彌陀佛,罪過罪過”,然後就敲起木魚來,不再看林擒一眼。
林擒拍拍身上莫須有的灰,站了起來,向殿外走去。殿門在身後合上,沉重的迴響聲裡,每旬一次的拜訪又結束了。
林擒吁了一口氣,出了宮,直奔蕭家而去,在蕭家的金鼎閣參見蕭炎康。
蕭炎康和淑妃差不多大,身穿黑袍,雙目肅然,氣質冷然,讓人望而生畏,整個人霸氣內斂,他手裡捧着一隻瑩白的瓷杯,飲茶的動作慢而優雅。
林擒向他行了一禮,道:“我從毓德殿回來了。”
蕭炎康道“好”,明明是他吩咐的事,他卻似乎對此毫不在意,道:“最近事情都順利嗎?”
“順利。”林擒點頭道。
“我們這邊都順利,結果卻變成這樣,”蕭炎康擡頭冷笑了幾聲,空氣像要被凍住那般壓抑沉重,林擒斂聲屏氣,許久,蕭炎康接着道:“你要告訴我,對方是運氣太好了嗎?!”
他手中的瓷杯被他捏得咯吱作響,看起來隨時都要碎裂,蕭炎康還兀自不覺,林擒倒吸一口涼氣,歉然道:“是我等辦事不力。”
蕭炎康瞪了他一眼,道:“江政鴻似乎早有所覺,我先開始不以爲意,現在卻不得不承認他早早留了後手,到底是誰在背後給他出主意,還是誰投靠了他,給我仔仔細細地查!”
“是。”林擒道。
蕭炎康轉過身去,坐下喝了兩口茶,語氣恢復了波瀾不驚:“最近我在想老八和江家女兒的事,你怎麼看?”
林擒輕笑一聲:“老爺曾在我面前說過八公子是塊好材料,既是一塊好材料,成天和一個黃毛丫頭唧唧歪歪像什麼話。”
“你說的是。”蕭炎康飲盡杯中茶,緩緩回道。他的眼中冷光微閃,是叫人不寒而慄的那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