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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七章 解夢

17.第十七章 解夢

江蘺那天從江政鴻書房裡出來之後,心裡就壓上了一塊大石頭。作爲過來人,她深刻知道江政鴻該走到哪個路子上去,現在看到他偏離了原先的路子,忍不住心中猶疑。

莫非現在五皇子勢力過於薄弱,父親站隊的時間太早,被羣起圍攻了?

她猜測着,也打定了主意,父親即使不能成爲未來天子面前的第一近臣,也不能成爲大人物的政敵,落得個身陷囹圄的結局。

她在紫楓苑中懨懨了幾日,蕭陵瀧來了也不能使她打起精神。最終,她想起慶熙二十六年、莊淳年登第的那一年,江南地方發生了一場大案。年底鹽運使許洪因爲貪贓受賄落馬,事情牽扯到朝中官員,影響了一干人物,皇上下令從嚴整治,結果是一大批官員下獄,其中也包括太子的幾個心腹。

江蘺心想,將此事告訴|江政鴻,第一可以助他幫五皇子開拓局面,第二也可將功贖過,讓皇上淡忘這次彈劾的事。

打定主意後,關鍵是該如何把這消息透露給江政鴻,首先她要改變一下字跡,第二她要抓準時機把匿名信投到江政鴻書房。江蘺把所有事想了一遭後,覺得安心了些,當晚才吹燈入睡了。

她做了一個夢。夢裡江家沒落,江政鴻被戴上枷鎖送往法場,她被丫鬟攔着,在人羣前方哭喊着“不要不要”,但監刑官無動於衷,將一個寫着“絞”字的木牌扔在地上,冷冷地說了一句“行刑”。劊子手把江政鴻推上絞刑架,把他的頭套進了套鎖裡……江蘺看到江政鴻的臉色慘白如紙,毫無生意,然後他忽然說了一句:“虧我對你也有提攜之恩,沒想到你竟恩將仇報。”江蘺大吃一驚,她擡頭往監刑官的臺子看去,只見烏紗帽下是熟悉的容顏——那上面坐的竟是莊淳年!……

江蘺大叫一聲,驚醒過來,發現自己流了一身冷汗。牀頭短炷發出微弱的光,守夜的小丫頭並沒被吵醒,醒過來的只有江蘺一個人。

回想夢中景象,她還背後發涼。都說夢荒誕無稽,這是真的,兩個父親會走到反目成仇的一天,這怎麼可能?但心裡有一個聲音在問她,若是如此,若他們中必有一個死去,你又該包庇誰,向着誰?

由於這個夢的驚擾,江蘺自成爲江家小姐以來,第一次失眠了。長夜漫漫,心中的猶疑愈加煎熬成嘔人的毒|藥,江蘺有種不詳的預感……

第二天,江蘺託言“病體不適”,未去鶴夢居上學,而這天蕭陵瀧恰好沒來,她煩悶的心情無法排遣,更加煩悶了。

就這樣,慶熙二十五年過去了,在爆竹聲中迎來新年,江蘺一臉陰雲慘霧,在大年初一這天生起病來。江家第一時刻請來名醫治療,這醫師說江蘺小小年紀,憂思成疾,不是吉祥之兆。說完後,配了副藥,江政鴻命人煎了,江蘺也喝了,卻不見什麼效果,弄得江政鴻、孟氏俱不知道怎麼辦纔好。

“唉喲,二小姐,你就不要進來了,小姐今天燒得愈發厲害了,萬一傳給了你……”鶯兒在門口堵着道。

“無妨。”一個清脆溫婉的童聲回道。

江蘺聽到說話聲,睜開了眼睛,擡眼見江葑穿着一件淡紫色的秋衫進來了。

江葑坐在牀榻旁邊,淺淺地笑了笑,左頰露出一個梨渦,道:“阿姐,你今天感覺怎麼樣?”

江蘺點了點頭,做了一個鬼臉道:“我哪裡就生了大病,怎麼就不好了?”

江葑聞言眼裡水光微現,絞了絞手帕道:“你胡說,你從不生病的,現在吃藥這麼多天都不好,還說不是大病。”

看她說着說着就要流起淚來,江蘺慌得手忙腳亂的:“你別哭啊,真不是大病。”她一着急,就從牀上坐了起來,拍着江葑後背安慰她:“倒是你,正月裡只穿秋衫,豈不是太不愛惜自己了,又怪愛感冒生病的……”

江葑身體有些僵硬,良久胳膊從外側挽住了江蘺的手臂,有點驚喜道:“阿姐果然是好了?起身也不體乏,也不頭暈?”

經她這麼一說,江蘺才發現自己猛然坐了起來,而且頭也不像前兩天一樣暈了,沒準真是要好。想到江葑這麼小卻懂得擔心自己,她心下有些感動,一些話衝口而出:“看來你就是我的藥了,你一來,我就好了,竟是什麼名醫神醫都不如一個你頂用了……”

她的話太肉麻,偏偏江葑年紀小小就聽得懂,於是鬧了一個大紅臉,道:“阿姐在笑話葑兒嗎?”

江蘺說“怎會”,她身子往旁邊撤了撤,示意江葑坐上來,道:“底下怪涼的。我跟你說,下回不準穿這麼少了。”

江葑雖然多病,但偏偏有個壞習慣,那就是冬月裡沒有丫鬟婆子看着的話,她一得了機會就愛去掉幾件衣服,似乎是嫌累贅。

江葑聞言不語,坐到牀上,江蘺怕把病氣傳給她,遠遠地坐到牀的另一面去,兩姐妹對望閒談。

江蘺起先不覺得自己會病,也不覺得會病這麼久。之所以變成這樣,乃是冬天她讀書吃了太多苦,身體裡寒氣入侵,再加上那夜裡着了涼,養下了這個禍患。

但她雖然想着夢裡的事,畢竟不像沒見識的人一樣疑神疑鬼,因此醫師說她“憂思成疾”,是說她作爲一個小孩來說心事太重了,其實並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就在兩姊妹說着一些無足輕重的話時,,門外忽然傳來匆忙的腳步聲,鶯兒驚呼一聲,沒來得及攔住,一個人影就閃進了門裡,第一句話就是:“蘺妹妹,我探病來遲了,真是不該。”

不是蕭陵瀧是誰。

江蘺看他一臉心疼和擔憂,怪他不早點來的那點心情也早就不知道跑哪裡去了,但還是故意不理他道:“哼,病好了你就來了,可見是嫌我病的時候不能陪你玩,所以撇下我了。”

蕭陵瀧聞言大叫“冤枉”,他急得跳腳,滿頭熱汗,似乎是急急趕來,眉宇間一派自責,情深義重竟叫江蘺看不出一絲虛妄,心裡咯噔一下,推心置腹的話脫口而出:“好了,我明白你,哪能真的怪你。鶯兒,外面下雪了?你快幫他把斗篷除下來。”

鶯兒先看着蕭陵瀧亂動不好動手,而且有意聽聽他和江蘺二人要說些什麼,所以沒動,這下聽到江蘺說話就立刻走上前去,給蕭陵瀧把斗篷摘下,在牆上掛好。

蕭陵瀧聽到江蘺的話,着實呆呆地站了一會兒,喃喃道:“你不怪我,就是知我的心。蘺妹妹,你對我真好。”

這話說完,房裡靜得針落的聲音也能聽見,鶯兒花綾等都停下了手中的動作,視線在蕭陵瀧和江蘺的臉上轉來轉去。江蘺病中臉蛋緋紅,此時慶幸還好如此,否則輕易被他鬧個大紅臉,她好幾十歲的人真該羞死了。

他這話怎麼聽都不是對一個妹妹說的……江蘺偷偷去看江葑的臉色,只見江葑臉上是柔和的微笑,眼睛彎成月牙狀,竟是不覺得哪裡不妥的樣子。

花綾乾咳一聲,道:“好了,蕭公子,你對我家小姐的心意,我們都知道了。想必我家小姐也領情的——”說着,帶着促狹的笑看向江蘺。

江蘺看着蕭陵瀧連連點頭的樣子,心想:許是他還小,所以口無遮攔,也並不明白所說的話的真正意思。心不心的,那都是用在愛侶間的詞彙。想必他和江葑都不明白,只有這些大丫鬟在看笑話。

於是她決定裝作沒多想的樣子,一臉嬌憨,朗聲回道:“我自然領玲瓏哥哥的情!好了,玲瓏哥哥,你也別站着,也坐到牀前,和我還有葑兒一起玩吧。”

三人坐到一塊兒拆了會兒九連環,江蘺覺得簡單,但還是玩作十次失敗一次成功的樣子,而江葑呢,也許是她真的有才,三次裡就有一次能成的,叫江蘺心裡嘖嘖稱奇。至於蕭陵瀧,他是個沒耐心的,水平也爛得很,看着姐妹倆都解開了,啊啊怪叫着,十分不甘地說了不知多少次:“我下回一定能解開來!”

這天玩得很開心,晚上江蘺胃口大開,吃了之後睡得也早,第二天起來,已經什麼病也沒有了。

孟氏在她病時去了靈雲寺燒香祈福,病好時江蘺就跟她一起到寺廟去還願。兩人同坐一頂烏蓬小轎,在僕從的護送下,向靈雲寺去了。

靈雲寺在東郊,周圍一片鄉野風光,即使是正月裡也大有看頭,江蘺一路從車轎裡探出頭來,孟氏握着她的小手溫柔地微笑。

到了寺門前,江蘺和孟氏下轎,沿着石階上行,走到正殿,由主持法淨迎接着到了大雄寶殿。

孟氏跪在蒲團上對着頂上的金身釋迦牟尼佛虔誠叩首,江蘺依樣畫葫蘆,兩人走到供臺上香,孟氏在閉上眼睛祈禱之前對江蘺道:“雖然是來還願的,如有什麼願望,趁現在說了,菩薩一定會保佑你的。”

江蘺點頭,在上香之前,她心想現在自己有什麼願望?那個荒誕的夢在眼前一閃而過,江蘺搖搖頭,心想兩個爹爹同是五皇子陣營的,有問題就怪了,還是不要多想。蕭陵瀧的臉又閃過她的心頭,江蘺略作猶豫,許下了這樣一個願望。

——願我和玲瓏哥哥,一輩子不因爲別的原因生分。

許完她心裡暗笑,小時還好說,等她嫁爲人婦,還能和他見面嗎?既然沒有往來,又何談不生分,這只是癡人說夢罷了。

但願望還是這樣許下了,一炷香插在了釋迦牟尼佛面前的銅鼎裡,嫋嫋煙氣裡,佛祖慈祥包容的笑容若隱若現。

還完願,孟氏拉着江蘺走出正殿,法淨來送。

正要下階時,忽然有個穿着錦斕袈|裟的僧人從後面叫住孟氏,道:“夫人,請留步。”

孟氏疑惑地轉過身去,看這僧人衣裝比法淨還體面,有些不知怎麼稱呼。

一邊法淨說了一句:“大師兄,你今日又是爲何……”

那個僧人打斷了法淨,道:“夫人,貧僧看貴千金和我有緣,於是方纔匆匆爲她卜了一卦,本來卜完也就完了,但這卜的結果實在是叫貧僧疑惑不已,貧僧思考再三,決定告訴夫人和貴千金。”

法淨聞言搖了搖頭,道:“大師兄,你又來了,有緣無緣,有緣好聚好散,無緣不聚亦不散,這是我們的心法,你怎麼總是不聽?……”他轉向孟氏,歉疚地鞠了一躬:“夫人,真是對不住了,請勿怪師兄突然之舉有失莊重。”

孟氏見法淨對僧人尊敬非常,也就沒了疑心,看法浄也不辯解,嘴邊露出的微笑甚是高深莫測,不像是裝神弄鬼,於是道:“這位高僧,您卜出的結果爲何?又有何疑?妾願一聽,煩請相告。”

江蘺一邊看着三人談話,一邊心道,明明是個和尚,卻要行卜,倒是不知他有幾分真了,難免起了輕視的意思。擔他身上的錦斕袈|裟十分貴重,非修行大有成就的僧人不能穿,於是她也不敢過分腹誹。

那僧人聞言微笑:“好說好說,貧僧見千金臉上有‘撥雲見日’之相,是佳兆,於是爲其卜憂,卜得千金之憂乃是——夜間噩夢,夢將成真。”

孟氏聞言低頭看了江蘺一眼,笑道:“稚童又有什麼噩夢,即使噩夢成真了也有家人給她撐着,願她早日放下心中包袱吧。”

看她竟是不相信的樣子,僧人笑得更深:“好說好說,既已說出,貧僧也無他事了,就請法淨送兩位下去吧。”

江蘺根本沒聽見孟氏說了什麼,僧人後來又說了什麼,“夢將成真”四個字在她腦海裡轉轉悠悠,她覺得一直不肯相信夢境的自己很傻,又覺得現在要來相信一個占卜的僧人所說的話的自己更傻……

事情究竟是怎樣呢?一想到江政鴻走向法場時萬念俱灰的表情,她覺得心中一陣揪痛,痛楚不下於當年嫁到謝家,離開莊淳年的時候。

這兩個爹,她一個也不想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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