茗玉幫蕭陵瀧穿好衣服,蕭陵瀧道:“今兒個街上弘福寺有僧人施粥呢,蘺妹妹,我們一起去喝一碗吧。”
江蘺覺得他說的話很奇怪,想必是施給流民、乞丐的薄粥,他們去喝豈不奇怪。何況,出一次府對她而言不是這麼容易的,更別說到街上去。
蕭陵瀧道:“是臘八粥,臘八已經過了,但今天施的,據說是臘八粥,先到先得,後到的就沒有了,僧人說喝了包治百病、祛病除邪……”
看他說來頭頭是道,想必沒少在市井廝混,所以耳目靈通,江蘺心裡羨慕,不由鬆了口:“那臘八粥是怎樣的?”
“弘福寺的臘八粥可是出了名的好喝,黃米、白米、江米、小米、菱角米、紅豆、棗泥、榛穰、松子……統共有十幾種東西放在一起煮出來的,味道又香又甜又糯又黏,那叫一個好吃!……”
聽着蕭陵瀧的描述,江蘺也很有食慾,實則她喝過臘八粥,但對這弘福寺的臘八粥卻有了一種特別的期待。看她眼神動搖,蕭陵瀧得意地揚了揚眉:“用我家的馬車拉着你去喝,不用到未時,就拉着你回江家啦!”
江蘺道:“我是和莊先生一起來的,我得等他領我回去才行,要不也得遣人跟他說一聲。”
蕭陵瀧聞言撇了撇嘴,有點不耐煩,但還是點頭道:“就叫茗玉派人跟他說一聲好了。”
於是兩人被丫鬟簇擁着走出紫桐院,在大門外面由小廝領着向府門去了,蕭家道路複雜,江蘺緊跟在蕭陵瀧後面,只覺眼前景色十步一變。
走過一個水廊,江蘺遠遠地看到廊中有人,是一個翠衣的少女,她多走兩步,再看,這下卻看到被柱子擋住的那個人。
那人一襲青衣,竟是莊淳年。
江蘺心下一跳,停了步伐,蕭陵瀧轉頭看她,又順着她目光看到了廊中的兩人,他皺了皺眉問道:“小姑,你在這兒做什麼?”
廊中兩人受了驚,紛紛轉過頭來,那翠衣少女聲音柔柔的,遠遠地傳來,聲音十分低弱,卻驀地有股纏綿悱惻的味道:“小八,你要到哪兒去?”
看少女不答反問,蕭陵瀧皺了皺眉道:“我去弘福寺玩。”他姑且對莊淳年也解釋了一句:“蘺妹妹我就帶走了,我會把她送回江家的,莊先生不必多費心了。”
遠遠地,江蘺看到莊淳年並未頷首,他的目光朝自己掃來,好像帶了點探詢的味道,或許他想說“要我帶你回去嗎”。
江蘺穩了穩狂跳的心臟,眼前的竟是自己的父親和母親了,她努力穩住聲音道:“先生!我和玲瓏哥哥出去玩了,我會自己回江家的!”
說完,蕭陵瀧拉着她快步走開了,江蘺回頭一看,只見莊淳年的目光已經重新落在翠衣少女的身上,沒再往這邊看一眼。
江蘺和蕭陵瀧走到府門,馬車已經候在外面,蕭陵瀧自己跳上馬車,把江蘺拉了上去,在車上坐定。馬車就要起行的時候,車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蕭陵瀧輕“嘖”一聲,掀簾子對馬伕道:“快走!”
馬伕聞言揮鞭,江蘺卻感到車後面像繫了一塊大石頭似的,怎麼也跑不起來。
“廢物!”蕭陵瀧衝前面吼道:“他才九歲啊!一匹馬一個大人要輸給一個小屁孩兒嗎?!”
江蘺聞言悚然一驚,九歲!她敲了敲車的後板道:“蕭陵巖蕭哥哥?”
蕭陵巖忙應道:“是我!”
江蘺轉過頭怒道:“你太過分了,馬車跑起來他摔了怎麼辦?”
“他自找的。”蕭陵瀧不屑地道,看江蘺面色不佳,還是妥協了:“算了,停車吧。”
馬伕制住了開始變得狂暴起來的馬匹,而蕭陵巖也從旁邊爬上了馬車,他擠在江蘺一邊道:“八、八弟,你太、太過分了……你不是、是答應我,洗、洗好澡一起去、去弘福寺、寺嗎……”
江蘺恍然大悟,原來那個時候蕭陵巖被安撫了是這個緣故,她轉頭瞪蕭陵瀧:“你爲什麼不守信用?”
蕭陵瀧毫不反省地冷笑了一下,反瞪着蕭陵巖道:“你這個口吃的,什麼時候話說順溜了再來這裡你啊我啊的吧,聽的人能被你急死。”
蕭陵巖被說得臉頰羞紅,他的鐵拳往身邊一砸,江蘺感到坐板震了三震,正覺驚嚇,蕭陵瀧站了起來,插|進了她和蕭陵巖的中間。
“罷了罷了,這回就算你撿的好運,弘福寺的粥可好喝了。”他對蕭陵巖道。
蕭陵巖聞言轉怒爲喜,看他全沒往心上去的樣子,江蘺決定放寬心,也許男孩間就是這樣動不動就劍拔弩張的呢?……
江蘺出府時,江氏給她披上了厚厚的外衣,現在整個人都裹在衣服裡,感覺很溫暖,再加上馬車晃晃悠悠,很快她就產生睡意了。
蕭陵瀧看到女孩頭輕點了幾下,就一歪,睡過去了。她的頭靠在他的左肩上。
蕭陵瀧從正上方看着女孩長長的眼睫毛,覺得如一柄小扇,在眼下投下整齊的黑影,十分好看。
江蘺長得很好。景氏姊妹年隔十二歲,在兩個時段分別名動京城。大的以賢良淑德聞名,小的卻以文采精華爲名,當年豔動京城,襯得再美的花兒都失去了顏色。江蘺的面容和母親有七八分相似,只有眼睛和父親相似,不圓不窄,不媚不嬌,如同一個泉眼,一波深泓,看着看着能讓人跌進去。
蕭陵瀧最近常覺得這個妹妹深藏不露,比如說她看着丫鬟們吵嘴注意力完全不會被吸引過去啦,偶爾會表現的很有正義感很有原則啦……以及偶爾會像一個大人一樣教導他的行爲。
蕭陵瀧覺得年紀小、卻很有主張的江蘺是可愛的,但她太聰明瞭的話,他也有諸多煩惱。
像這樣睡過去的她是最可愛的。
小鼻翕動,氣息徐徐噴在蕭陵瀧肩上,但衣服太厚了,他沒什麼感覺,覺得有點可惜。於是蕭陵瀧用手托起江蘺的下巴,想試試看人的氣息噴在掌心是怎樣的感覺,但他低估了江蘺頭的重量——即使是小孩,毫不防備地靠向別人時頭還是很重的。因此,他的五指猛地按進了江蘺肉肉的臉頰。
蕭陵瀧有些吃驚,觸感是一片滑膩柔軟,蕭陵瀧記憶裡有一個詞是來形容這種情況的,好像叫什麼香什麼玉,具體他想不起來了。
怕蘺妹妹被自己吵醒,蕭陵瀧立刻坐正,又把她的頭放回了自己肩上。
不久,弘福寺就到了,粥香從寺院門口一路傳出,蕭陵瀧拉起簾子看了看,現在還是正午之前,粥總算還剩了那麼些,看來他們趕上了。
江蘺聞到香氣,自動醒了過來。
她掀開簾子,趴在窗欄上,看到蕭家兄弟二人在粥桶前面站着,一個年紀不大的僧人在給他們盛粥。
周圍站着一兩個飢寒交迫的路人,喝着碗裡的粥露出了滿足的笑容。
江蘺看到蕭陵瀧轉過身,手上的兩個碗裡散發出氤氳的白氣,他面帶笑容,向她走來。
天色陰暗的臘月裡,粥碗裡散發出的熱氣和玲瓏哥哥溫暖的笑容讓她像看到太陽那樣,打心底裡感動起來。
能和他一起長大真好,江蘺暗想着,第一次出府能和他一起來弘福寺喝粥真是太好了。想必這要成爲記憶裡永不褪色的一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