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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櫻桃

8.第八章 櫻桃

在東園和蕭陵瀧不歡而散後,江蘺一個人默默地回到了紫楓苑。

鶯兒看到蕭陵瀧不在,詫異地問了一句:“這天色還早呢,我滿以爲蕭小公子會來咱們院裡,還給你們準備了兩碗杏仁兒酪呢。”

江蘺一言不發。花綾看她臉色不怎麼好,笑道:“小姐,愁眉苦臉做什麼,即使他做錯了什麼事讓你不開心,挺不過幾日必來向你賠罪了。”

江蘺搖搖頭,這次不是蕭陵瀧莽撞地做錯了事,而是他真地生她的氣了,江蘺實在不知道自己哪裡做錯了?

鶯兒端上杏仁兒酪,江蘺道:“我不吃。”

杏仁的味道微苦,北地的酪味甜香醇,放在一起味道極好。這是江蘺少數愛吃的甜品之一,也是蕭陵瀧在江家最愛點的東西之一。一向他們玩耍回來,都一人捧一碗吃得津津有味。但今天蕭陵瀧一個人回去了,聞到乳酪那香甜得過分的味道,她卻忽然沒了食慾。

就像花綾說的,江蘺本以爲再怎麼氣,過不了兩天蕭陵瀧也該氣消了,等他來她便向他道歉,然後兩人能和好。但半個月過去,蕭陵瀧都沒有踏進江家一步,偶爾從前院傳來消息,說是蕭陵瀧攔着江氏也不讓她出府。江蘺心裡咯噔一聲,他是來真的。

玩伴也不是非他不可,家裡也有一個江葑和一個幼弟,但逗着他們玩的時候,江蘺益發思念蕭陵瀧的身影。

江蘺醒悟過來,這一年多來不是“她陪蕭陵瀧玩”這麼簡單,或許更多的是“蕭陵瀧陪她玩”……

江蘺立刻想去蕭家找蕭陵瀧,但才向鶯兒表明意願,鶯兒就說了“萬萬不可”,甚至大驚失色:“蕭小公子是男孩子,可以隨心所欲來來往往,但小姐不行,傳出去要鬧笑話的。”

江蘺知道也不能纏着抱病的孟氏到蕭家去,她仔細想想,竟是一點辦法也沒有了。

懶怠了大半個月,終於到立夏節了,但還沒看到蕭陵瀧的影子。江蘺有點氣餒。

“小姐,吃吃剛出的櫻桃。”鶯兒捧着一個琉璃盞走進來,裡面盛滿了紅豔豔、長柄的櫻桃,一個個嬌豔欲滴,看着讓人很有食慾。

江蘺擡頭看了看鶯兒,她穿了玫紅色的夏衫,衣服剪裁合體,襯得她周身纖穠合度,看起來好不漂亮,江蘺銜起一粒櫻桃,湊近了在她臉上吧唧一口:“鶯兒,你今天好漂亮。”

說得大姑娘臉紅了,放下琉璃盞,匆匆轉身:“小姐你先慢吃着,鶯兒去看看前日夫人送來的新衣和布料如何。”

花綾和鶯兒迎面撞見,似乎聽見了江蘺的話,掐了鶯兒腰一把:“你個面皮薄的,若小姐是爺你再害羞不遲,就算是爺這麼小你怕什麼?……若茗玉也像你,豈不遲早被蕭小公子羞死?”

“你個壞蹄子,”鶯兒斥道:“成天說着不知什麼腌臢話,何況是在小姐面前……”

話未說完,青葛在旁插了一句:“花綾姐的話好生沒道理,你怎知蕭小公子定要說輕薄茗玉的話?”

花綾掩嘴笑道:“若非如此,我們小姐如何學會的輕薄人呢?”

丫鬟們笑了,江蘺的臉也紅了起來。然而錯了,這卻非蕭陵瀧教的她,而是大了的時候,各個表姐堂妹經常彼此開這樣的玩笑。

想到蕭陵瀧,她又笑不出來了,這一個月以來她也仔細考慮過,怎麼就怒得蕭陵瀧如此,後來想到大概是他說話她沒理他吧……但僅僅那樣,能把他氣成這樣?

正煩惱間,花綾走上前來,拉着江蘺的手轉了兩圈,道:“小姐,你光說鶯兒好看,沒有我們的份兒麼?這可不公平。”

江蘺回過神,打量起花綾,花綾偏愛紅色粉色,今天卻穿了一件翠綠衫兒,圍了一個湖藍色的束腰兒,顯得溫婉清麗,腰肢纖柔,的確好看。心裡這樣想,江蘺不能一字一字說出來,而是搖頭晃腦道:“今日的花綾不是花綾,倒像是水中的仙女。”

“小姐倒說說是個什麼仙?”花綾雙眼亮起來,一張臉熠熠生輝,美得奪人眼球,江蘺目光卻放在別處——她耳上翠玉墜碧色剔透,發出清響,江蘺看得失神、聽得怔愣,脫口而出:“是碧玉湖的湖君!”

此話一出,衆丫鬟們都吃了一驚。

碧玉湖是金陵一個知名的湖泊,風景秀麗,湖君月雯原是湘君的侍女,因忠心事主被湘君封爲湖君。月雯辭別湘君後,沿湘水而北,到了長江,又沿長江向下,到得金陵碧玉湖,從此在碧玉湖安養生息,據說是仙品高潔、姿容絕美的女子。雖然傳說如此,但關於月雯其實有個更加膾炙人口的傳聞。那說的乃是——一夜有個絕色女子行至碧玉湖畔,沉水而死,第二天屍體浮在湖上,漁人打撈上岸,經官府徹查,發現是大戶人家的妾室,因不堪嫡氏毒打而自沉湖中的。人們十分同情月雯,那家男子也哭得肝腸寸斷,官長按“家法不當”對嫡氏問罪,打了二十大板。但即使如此同情月雯的還是大有人在,人們紛紛說夜裡在湖上看到了月雯的鬼魂,鬼魂告訴衆人她在冥界被錄入鬼籍,已做了碧玉湖的鬼仙了……

丫鬟們對碧玉湖的掌故尚且有的知道有的不知道,她們驚訝小姐是怎麼知道的,紛紛疑惑地看着她。

江蘺才說出口,就暗自後悔,看她們不解,也只能裝傻道:“是你們中的一個告訴我的呀,不對嗎?碧玉湖的湖君是個美人,我們花綾也是個美人呀!”

後一句話轉移了衆人的注意力,大家轉眼看看花綾的綠衣,點頭認可:“小姐說的是。”

這小插曲就不了了之,丫鬟們都轉身去做別的事了,只有花綾,好像吃了定身咒似的,平素的潑辣伶俐一點也不見了,還呆呆地站着。

鶯兒推了她一下:“怎麼?魔住了,還是偷懶呢?”

她才如夢初醒,猛地點點頭:“我去做事了。”

江蘺看她臉色不對,有些擔憂,但也沒往心裡去。她一個人實在吃不下一盞櫻桃,一邊嚼一邊嘆氣。

“又嘆氣?”鶯兒道:“小姐你纔多大,嘆氣要長皺紋了。”

江蘺忙跳起來,鑽在鶯兒懷裡道:“鶯兒,我求你一件事。”

“做小姐的還要求我?”鶯兒笑道:“是什麼事?”

“差人把這櫻桃給玲瓏哥哥捎去吧。”江蘺眨着眼道。

“一直在一起的時候沒見你多想他,如今分開了知道想他了?”鶯兒抿嘴笑道。

江蘺心裡又在嘆氣,只不知道小小一碗櫻桃究竟有用沒用。

……

蕭府。

蕭陵瀧正和大他兩歲的哥哥玩摔跤,兩人赤了上半身,明明還是小小的年紀,擺起駕勢來虎虎生風。周圍站滿了一溜兒小廝、丫鬟,人牆似的,手裡是外衣、水盆、毛巾等物。

下人們屏氣噤聲,垂着頭,鮮少擡眼看場上的兩個男孩。

蕭陵瀧偶爾擡起小臉,臉上滿是汗水,口角流了血,但他竟咧嘴大笑着,雙眉飛揚,面容清秀之中帶着一絲蠻橫和兇狠,不像平時的他。而他的對手蕭陵巖則憨憨地笑着,有些虎頭虎腦的傻氣,但下盤穩,功夫到家,蕭陵瀧使絆子也摔不過他。

“七少爺、八少爺!老爺快來看了,你們再堅持一會兒吧。”管家榮叔在一旁說道。他是個穿着土黃色衣服的長相普通的人,一雙眼睛像細線那樣窄,但一旦睜開,就是精光畢露。

蕭陵瀧呸一聲,吐掉了嘴巴里的血腥氣:“那老頭怎麼還不來,我打累了!”

蕭陵巖在一旁,聞言兩條八字眉扭到了一起,有些扭捏地說道:“八、八弟,你、你怎麼可以叫父親老、老頭……”

趁他鬆懈,蕭陵瀧一腳拐過他右腿,就是一個過肩摔,“砰”的一聲,蕭陵巖胖且壯實的身體往地上一砸,發出了沉重的聲音。蕭陵瀧就勢往蕭陵巖背上一坐,不動了。

榮叔對場上形勢的變化有些震驚,但還是慌忙道:“唉喲,八少爺,您嫌累也坐下人的背啊,七少爺是你的哥哥,你怎可如此對他?”

蕭陵巖想坐起來,蕭陵瀧把他壓得嚴嚴實實的,敲他的頭道:“七哥,讓我坐一下少你一塊肉嗎?”

“不、不少。”蕭陵巖一如既往地有些口齒不清地道。

“聽見沒有?榮叔,不用你操心。”蕭陵瀧不耐煩地用手扇了扇風,仍舊覺得熱。屁股底下蕭陵巖的背太厚太熱了,坐得他滾燙滾燙的,於是不耐地站了起來:“唉,算了算了。”

蕭陵瀧把蕭陵巖拎起來,就向水盆走去,往臉上淋了好久水,才感覺稍微涼下來。

正洗着臉,前頭來報說:“老爺向這邊來了,少爺們快做好架勢。”

蕭陵瀧雖然很煩,但還是走回場地,蕭陵巖站在另一面,兩人又練起摔跤來。

說來蕭父蕭炎康很重視兒子的教育,隔三差五不是校考武藝就是培養文學,從蕭陵瀧六歲半的時候折騰起來。蕭陵瀧先開始還很痛苦,但到了七歲的時候,已經進入適應期了。

蕭陵瀧討厭流汗,也討厭一動不動地坐在學堂裡。討厭的理由還有一個,那就是這些事佔去了自己去江家玩的時間。但去江家的頻率卻沒減下來,所以江蘺並不知道自己每天在做什麼事。

而今年又聽到了江老爺要給江蘺請教書先生的事,蕭陵瀧更煩了,兩人都要上課,那時間不是更少了嗎?何況……他實在討厭那個和四哥一般年紀的教書先生,江蘺看着他就像失魂似的,實在讓他煩心透了。

正胡思亂想着,被蕭陵巖抓住了破綻,往後一掀,蕭陵瀧暗道不好,他聽到腳步聲了,父親看到這一幕恐怕會降低對他的好感。

但摔了就是摔了,蕭陵瀧連連搖頭,擡起眼看來者是誰,卻見那只是父親身邊的一個親隨,而不是父親,不由鬆了口氣。

那人對榮叔揖了一揖:“老爺有要事處理,命我來告訴兩位少爺,今天的課業不查了,讓你們練到申時就休息吧。”

那人容長臉、丹鳳眼,面容白皙,長相十分招搖,蕭陵瀧對他沒什麼好感,那人卻走上前來,扶起了蕭陵瀧,笑得燦爛:“喲,八少爺,您怎麼躺在地上啊?”

說着幫蕭陵瀧拍起身上的灰來。

蕭陵瀧嫌棄地拍開他的手,這個男子手指像女人那樣細,長得還很陰柔,讓他作惡:“什麼狗奴才,離小爺遠點。”

“唉喲喲,”男子並不生氣,還微微笑道:“惹八少爺不高興,是靈清的不是了。”

他斂裾後退幾步,不再看蕭陵瀧,對榮叔道:“老爺的話已傳到,那麼我先告退了。”

說完轉身離開。蕭陵瀧有幾分疑惑,“靈清”、“靈清”,是這兩個字嗎?總感覺在哪兒聽到過。

蕭陵瀧恍神的時候,蕭陵巖把手搭在了他肩上,一臉沒戒心的樣子道:“八、八弟,你還等、等什麼,我們、們可以走了。”

蕭陵瀧對這個九歲還沒把話說溜兒的哥哥只有“傻透了”三字評語,此時不屑地抖抖肩,甩下他的手來:“走就走。熱,手鬆開。”

半年前,他和蕭陵巖的關係還不像現在這樣親近。蕭陵巖剛出生生母就死了,和兩個下人住在府裡的僻院裡,是他跟江氏說討個玩伴,才把蕭陵巖要進“紫桐院”的。江氏也說成日清閒慣了,多個小男孩熱鬧點無妨,於是蕭炎康同意了。

說來這院子兩年前還叫“清桐院”,是他建議江氏改成“紫桐”,爲的是跟江蘺的“紫楓苑”配成一對。

見兩人進院子裡,一個小丫頭滿臉喜色地捧了一碗櫻桃出來,對蕭陵瀧邀功道:“好求歹求,茗玉姐才把這碗櫻桃交給我了,少爺,你看是從我手上交給你的,你要拿什麼賞我?”

蕭陵瀧根本沒聽懂她在說什麼,累了一下午,很想走回房裡往牀上一躺,她卻擋着不讓過,因此臉一沉道:“閃開。”

小丫頭被一喝,臉由紅轉青,忙不迭地道:“少爺,這是西府上的江大小姐給您送來的呀,您不嚐嚐嗎?”

蕭陵瀧吃了一驚,愣住了,她?

蕭陵巖往前走了一步:“正、正好口渴,我先、先吃……”

在他伸手前,蕭陵瀧就拍開了去:“不許碰。”又黑着臉對丫頭道:“你怎麼不早說。”

他一把奪過櫻桃,揣進懷裡,越過兩人往院裡走去,丫頭和蕭陵巖皆愣愣的。蕭陵瀧猛地停步,轉身,擲了一個荷包到小丫頭的懷裡:“賞你的。”又對蕭陵巖道:“你愣着做什麼?”

他臉色雖冷,但只是故作姿態,實則面頰因爲微微的羞意而紅了。

蕭陵巖撓了撓頭,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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