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婉秋,吏科給事中景淵的小女。當年景淵的風光誰人不知。吏科給事中雖然品秩不高,但掌進諫皇帝、彈劾百官的職能,深得皇帝信任。景淵原是隱於曠野之人,才學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但無意爲官。經由府縣層層推舉,皇帝親自下了“進賢令”,才入朝爲官,你說皇上安能不器重他?
這景淵清貧起家,壯年無妻,在皇上的敦促下終於結了婚,老年生下兩個如花似玉的女兒,大的叫景弈秋,小的叫景婉秋。景淵的清譽在朝中人人推重,於是這兩個女兒在世家公子裡很受追捧,都說是難得一見的才德兼具的人物,誰娶了必能光耀門楣。於是不負所望,大的入宮成了皇妃,小的嫁到了簪纓貴胄的江家。
能和皇帝娶一母所生的女兒,這對江家是莫大的光榮,足見從那時起江家就德高望重。但景淵雖成了新皇(年號慶熙)的岳父,和新帝的關係並不如何,鬱郁不快,在七十好幾時竟然不給皇帝面子,連上請求告老還鄉的牒子。這對聖上而言簡直是冒犯了。因此,隨着景淵離開,再也無人敢在皇帝面前提起景家。
到了莊弄墨待字閨中的年紀,那時簡直沒人知道景家,好像忘了有這麼個曾得先先帝厚愛的老臣似的。因此,江蘺好容易纔將這往事想起來。
一想起來,她不由暗罵一句糟,先先帝?那雍和帝和景淵的關係怎樣?雍和帝不正是淑妃景氏生的皇子嗎?!
江蘺以前只管府內之事,哪裡深想過國家大事?她現在一想,暗道好怪,雍和帝既不追贈景淵品秩,也不賞賜景家金銀糧米,這當外孫的不給外祖臉上貼點金又是爲何?!到了她們那一輩,比慶熙帝那時更加忽視景淵這個人……
不論怎麼也想不通,只一會兒,江蘺就犯困了。
鶯兒抱上闔着眼睛的小姐向紫楓苑走去,走過西園,江蘺不甘地睜開了眼睛,其實她還有事想做,好不容易到了書房,離西園這麼近,她想去鞦韆架那裡看看……
“鞦韆……我要玩鞦韆……”打着哈欠,江蘺輕聲撒嬌道。
鶯兒勾了勾她的小鼻子,小孩微張的嘴脣裡露出粉嫩的小舌和白白的小牙,別提多可愛,江蘺噴出的鼻息貼在鶯兒的身上,像一隻羽毛輕輕搔着她的心似的,實在可人得緊。
“和老爺說話累着了吧,還不回去歇會兒,這會子又要玩。”
江蘺拉拉她的袖子:“要玩。”
鶯兒沒法,只得抱着江蘺向鞦韆架走去,待把她放到鞦韆架上,低頭一看,江蘺已經睡着了。
“你啊。”微笑着,鶯兒輕輕搖晃着江蘺。
已經是深秋了,黃葉飛舞,站久了鶯兒覺得小腿發涼,想到小姐不能在風天裡睡久了,便想抱着她回去。
江蘺卻醒了。
她告訴自己不能睡久了,也確實醒了過來。看着這個一個月前來過的地方,心想:有什麼線索也早該被收拾掉了吧。
但換句話說:還能留下來的線索,一定是設陷阱的人無法銷燬的。
蕭陵瀧來這裡找過,但什麼也沒找到,一個五歲的小孩再聰明,也只能覺得這樣的事情不可思議吧。按理說一定是那個衣着怪異的人推着鞦韆把江蘺甩出去的纔對,但他撞見她時她已經到了西園外邊,而江蘺還好端端地坐在鞦韆上。
但活了一輩子的江蘺看多了設陷阱,這點花樣還不至於看錯了眼去。她一定操控了什麼機關。
江蘺打量鞦韆四周,右邊有一面斷牆,然後就沒有別的可以借力的地方了。
“鶯兒,你看看這牆上有什麼?”
江蘺站到牆根,擡頭望着高處,裝作發現了什麼新奇東西的樣子道。
鶯兒走到牆邊一看,沒什麼,只是黃色的膠性很強的什麼東西罷了,被劃得慘不忍睹,只剩下一點點還扒在牆上。
“沒什麼,”她道:“大概是府裡修牆時工人留下的吧,後來不知怎麼又不修了。”
正經地答完,鶯兒忍不住笑了,她這麼解釋小姐怎麼可能聽得明白?於是又道:“不是什麼好玩的東西,我們上別處去吧。”
低頭,卻見江蘺嘴撅得老高,一雙眼睛睜得大大的,不滿地看着她,小姐生氣的樣子真是古靈精怪!鶯兒正想笑,還是按捺住:“是膠水。”
江蘺歪了歪頭。
“我也沒看明白是什麼東西做的,小姐管做工的事幹什麼,我們回去吧。”
江蘺還想再看看周圍,鶯兒卻一直催促她回去。
江蘺拉着鶯兒的袖子,一邊往回走一邊往後望,忽地道:“那天玩鞦韆的時候,我看到鞦韆架後面有一根大竹竿!鶯兒對不對!”
“竹竿?”鶯兒停下腳步。一個月前的事叫她怎生想得起來?但經小姐一說,她好像想起了當時的場景……
她急忙去找小姐,在西園月洞門口往裡望了一眼,看到一個小小的影子坐在鞦韆架上,她險些沒注意到那裡有個人,因爲——因爲一根竹竿擋住了小姐的身影……
可不是有根竿子!
“嗯,嗯。”鶯兒連連點頭,笑道:“那又是什麼好東西值得小姐一月不忘的?”
江蘺悶着不吭聲了。
哪裡還有假,那人一定想害死江家小姐!江蘺上輩子見過類似的毒玩意兒,把小孩的腰用皮筋纏着,在地上穩穩立一根竹竿,皮筋拉過竹竿,然後穿過牆邊,拉到足夠遠的地方去,再繫着斧頭或是什麼東西,往土裡摁下去。只要前頭小孩忽然覺得怕了,一動,那斧頭就會受到莫大的刺激,從土裡崩出來,然後藉助皮筋的力量,足以使一個小孩越出牆外!
江蘺細想想,如果成功了,門外的馬也是計算好的話,就可以回收皮筋,讓誰也找不到蛛絲馬跡!
可關鍵是,怎麼她醒來時沒發現身上有皮筋?“江蘺”尿褲子可見害怕得緊,一定發生了什麼。沒看到皮筋難道說那人用了別的手法作案?
江蘺悶悶不樂地回了紫楓苑,她實在不明白是誰想要一個五歲孩子的命。一想到那人萬一還沒放棄……她就忍不住脊背發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