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輩子江蘺在閨中算是安然成長,也從來沒人惦記過她的命,所以被蕭陵瀧一語道清真相後,即使靠着年齡、閱歷表現得很沉穩,但還是忍不住心裡發怵。尤其自己去西園找到了線索後,她簡直能想到當時小女孩被害死的全過程。
之後好幾天睡不安穩,連累得鶯兒等也憔悴下來,江蘺終於不忍了——仔細想,如果不到處亂跑,又憑着她一個大人的警惕心,賊人不那麼容易得手吧。
她暫且把這件事放到心底,不再想起。
“蕭小公子,你又來了?”青葛撈起簾子,放蕭陵瀧走了進來。
江蘺歪在牀上,看見他穿的靴子頂上有點發亮,忙問:“下雨了?”
蕭陵瀧一邊拍拍衣服周圍的雨沫子,一邊答:“可不是。”
他穿一身青花紋的白襖,像個女孩般清雅別緻,看着讓江蘺想起曾親手抱過的一個孫輩,想起昔日的大哥哥如今卻成了自己“孫子”似的人物,她“噗嗤”笑了。
蕭陵瀧看江蘺手中有暖爐,便去搶着拿到自己手裡,他往前走時,背後露出了一個怯生生的奶娃娃。
兩歲大,有時候讓人擔心她站不穩,這不是江蘺的妹妹江葑嗎?
江蘺吃了一驚,忙望望周圍,一個丫鬟也沒跟着,她忙下牀把江葑抱起:“她怎麼跟着來了?”
江葑樣子有點呆傻,看有人握着她的手,就去咬江蘺的手指,江蘺要躲也不是,口水沾了一手,有些哭笑不得。
蕭陵瀧撇撇嘴道:“我母親和孟夫人說話,我只到她們面前站了一會兒,這小姑娘就扒着我不放,我出門也定要跟來。”
茗玉正被鶯兒拉着坐下,聞言道:“因爲我跟着,孟夫人說跟來就跟來,不妨事,讓哥兒到了,就叫人把小姐送回去罷了。”
鶯兒笑道:“二小姐見誰都不說話,也很少笑,對着蕭小公子卻愛發嬌,可見是有緣呢。”
江蘺把江葑抱到懷裡,餵了一指甲蓋的糕點給她吃,小孩口水流了她滿襟,江蘺把脖子往後仰,卻躲不開她的口水攻擊。丫鬟們一齊笑道:“你偏要逗她,可不是自找的。”
蕭陵瀧擺擺手道:“鶯兒,麻煩你走一趟吧。”
“好,好,”鶯兒從江蘺懷裡抱過江葑,掀簾子往外走去。
對人難得一笑的江葑轉頭“呵呵”地笑了起來,雖然是一副流口水的傻樣,但確實表現出很喜歡蕭陵瀧。
江蘺起身換了衣服,回來就見蕭陵瀧躺在她的牀上了,江蘺擠開他,闔上眼睡覺。男孩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好像又要拉她去玩,江蘺乏得厲害,在面上蓋了一條絲帕,阻隔他的視線。
一直沉默着也不好,江蘺問道:“你不是喜歡我姑母嗎?怎麼不去她旁邊坐着,總來這裡。”
蕭陵瀧眼珠子轉了轉:“誰說我喜歡她?”
江蘺驚奇道:“我們府裡都這樣說。”
“因爲母親是你們府原來的小姐,下人自然這樣說。”
“那你不喜歡她囉?”
“不,我喜歡她,但不是下人想的那種喜歡。那種喜歡,只對我母親一個人。”
他說的這個“母親”,自然是已逝的白氏。江蘺就驚訝了,一個小孩分得清這種喜歡、那種喜歡嗎?
看她張嘴發愣的樣子,蕭陵瀧頑皮地一笑,左頰露出一個酒窩來:“你又不懂了吧?”
“誰說不懂?”江蘺想也不想地犟嘴道,犟嘴之後,她覺得她的口氣太像一個不懂事的小孩了,忍不住害羞地紅了臉。
蕭陵瀧笑得愈發開心了:“你就是一個小糊塗蟲,我想你已經忘了你親母的事了。”
江蘺聞言有點不開心,江蘺剛出生沒多久景夫人就去世了,三年後江政鴻續了弦,對她而言,孟氏和親母沒差。
“不過沒事。”無厘頭地說完這句話後,蕭陵瀧就兩腿一伸,仰面躺在牀上,一動不動了。
江蘺也慢慢闔上了眼睛。
蕭陵瀧聽江蘺的呼吸聲規律下來,知道她睡着了,他並沒睡意,側過身,打量着她。
她穿着一身紅楓紋小白襖,白顏色像被霜凍住的河水,紅楓則是秋天的代表性景物!這一身衣服十分適合在秋天穿,蕭陵瀧覺得自己的一身被比下去了,但既然是穿在她身上,他只覺得是那麼好看!
他輕輕扯下她臉上的帕子,江蘺的鼻翼隨着呼吸微微地動着,也許是手帕悶着的緣故,鼻翼有微微的汗跡,使那奶白的膚色更像被潤澤過一般,發出淡淡的珠光。蕭陵瀧的目光朝上看去,江蘺眉間點着一顆硃砂,在昏暗的牀幃裡顏色豔麗十分,蕭陵瀧眼睛定定地盯着。
看丫鬟們誰也沒有注意,他忽地笑了,俯下身,“吧唧”一口,親在江蘺的眉間,力用得狠了,磕了一個牙印上去。
“唉喲”一聲,她醒了,有點迷糊,眼裡帶着慍怒,還有微微水色,十分生動。蕭陵瀧捧腹大笑,跳下牀來:“蘺妹妹,我只當是饅首上的紅點呢,原來是你眉間的硃砂,忍不住想吃,你千萬饒我。”
說着,往茗玉懷裡躲去。
江蘺一躍而起,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心中只想——這祖宗,如何才肯饒了她,不再煩她呢?
蕭陵瀧在紫楓苑裡耍了一陣子,江氏身邊的丫鬟來找人了,蕭陵瀧便跟紫楓苑的主僕告別。
他走後,紫楓苑裡另有一番談話。
看江蘺好端端地窩在牀上,花綾只以爲她沒聽見,開口道:“蕭小公子說的是,現在姑娘什麼也不懂,還不以爲什麼,等大了,豈不覺得太太虧待了她。”
鶯兒拿眼睛瞪她:“呸,我們小姐是那麼不識好歹的人嗎?是那麼怨妒的人嗎。”
花綾哼了一聲:“別說什麼怨妒,任誰都看到太太有親女要操勞,自然管不了先夫人的女兒。”
白梨竟補充了一句:“可惜了,先夫人孃家也沒有我們小姐可以倚仗的,只怕以後的日子難過。”
鶯兒又呸一聲,氣紅了眼:“你們幾個蹄子胡言亂語,沒有太太,老爺不是還在呢!我看老爺對小姐很好!有他在,我們府裡即使是嫡出的姑娘,誰也別想越了小姐去!”
“話是這樣說,可老爺還年輕呢!別說先夫人,就是現在的夫人也是個病秧子,誰知道以後又冒出什麼夫人來!”
“你這話,還不掌嘴!”鶯兒怒了,站了起來。
“小姐要嚇到了。”白梨站在牀邊覷了一眼道。
鶯兒自知失態,坐了下去。花綾也知道話說過頭了:“不管怎樣,我花綾是跟定小姐一生罷了,現如今還是隻管過眼前日子吧。”
鶯兒看她一眼:“這話纔是個忠僕說的,我勸你多收收莽撞的性子纔是正經。”
她們說得江蘺很有感觸,她想她的未來確實像浮萍一樣有些搖擺不定吧……
但江家的家事她倒比她們都清楚些,孟氏是上了歲數去世的,雖不能說長壽也不能說短命,她去後江政鴻再沒續絃。至於江家唯一的嫡女江葑,嫁給的是——正是蕭陵瀧!
江蘺覺得很多事真是天定的,江葑這麼小就對蕭陵瀧抱有好感,難怪長大了爲了他守身不嫁,她是一個先天不足、和母親一樣藥罐養着長大的女孩,爲了他可謂做出了巨大的犧牲。她的事蹟在她們那一輩被當作“成功嫁給心愛的男人的範例”,廣爲傳述。而她愛慕的這位表哥呢?年輕時就有幾房妾室不說,一個丫頭也由通房擡成了妾,他似乎對江葑無意,江葑十九歲時,纔好容易下聘禮娶了她。
莊弄墨那年九歲,而蕭陵瀧二十二歲。也就那以後,蕭陵瀧不來找莊弄墨玩了。
莊弄墨小時崇拜這個大哥崇拜得很盲目,等大了,聽到他那些花花事蹟,全當沒聽到一樣,一味包庇蕭陵瀧,誰在面前說他壞話她都翻臉。但心裡也知道這個表哥在女人堆裡有無數的綺情逸事,品行有可指摘之處。
說來江家的家事不止這些。最重要的其實是——江政鴻就是扶持五皇子登上帝位的最大功臣哪。江家代代出顯赫之輩,其影響力國中找不到幾個能匹敵的,而江政鴻更是而立之年,當上了兵部尚書,在朝中可謂廣有威信,再兼名譽清正,實在是一名重臣。他穩立在五皇子身側,再加上莊淳年後來崛起,兩人合力把五皇子推上了帝位。
到了莊弄墨晚年的時候,江家也還是很氣派的,可見百年大家真是根基深厚,說是“天下第一貴府”也不爲過。能與之一較高下的也就謝家,謝家祖孫三代連任內務府大臣,外派管領江南織造的時候,靠巨大的財力算是後來居上了。
想起謝家的事江蘺就心窩疼,她對着帳頂嘆了口氣,但丫鬟們誰也沒有注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