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我爹一定是逗我呢, 於是咧着嘴呵呵道:“爹、不對,傅愛卿啊,你這是何意啊?”
我爹還很傲氣, 壓根兒不理會我, 定了定神, 揚聲道:“太后娘娘失德失言, 實在不能身負重任。我傅家愧對先帝, 愧對帝家,故懇請皇上送太后去暉霽殿靜思己過,並且永不回長樂宮!”
這話一下來, 真是讓人要多震驚多震驚,要多難爲情有多難爲情。氣氛一下子詭異到了極點, 我的腦子嗡地一下全炸開了, 滿臉火辣, 滿心驚愕。這、這老傢伙,他來真的麼!
“父親?!”
“外祖!”
蕭煜和我幾乎同時崩潰地喊了出來, 他估計只想給我沒臉,撒一下氣而已,萬萬沒想到我爹是這個意圖。
我爹莫不是被人威脅了?不得已才如此說,其實在暗暗爲了周旋,或者是早已給我想好了脫身之法?
一場蕭煜爲愛逆襲我的戲碼立馬變成了對我的大救援, 他於是咳了一下暗示道:“傅愛卿何出此言?莫不是, 有什麼難言之隱?”
我爹冷冷睥睨了一番, 沉聲道:“皇上何出此言?”
他這一嗓子又把我給驚到了, 不僅是我, 連一向埋得深的慕容恪和孟卿九都露出了訝異之色。
果然能被冠上第一佞臣這樣的美名,並且屹立幾十年不倒, 光靠沒事兒諂媚兩下寫個字作個畫兒是遠遠不夠的。
那沉鬱的一聲不怒自威,是一個“佞臣”終其一生的修養。
舒太守陰沉着臉,一副大戲開場的奸邪樣兒,唯一淡定的只有老王爺。他淡淡望了一眼我爹,平靜道:“傅大人這是下了決心了?”
什麼決心要犧牲自己的親閨女?我心裡一咯噔,莫非被上回薄正延的那些胡話說中了,我其實是我大舅的女兒,是我娘和我爹的侄女?!可是這也太扯了了好麼!
“雍親王這話也錯了,微臣自知聲名不堪,可是一直對君主都是忠臣的。如今小女既然犯下大錯,不論位份如何,微臣都要及時糾正纔對。”
“那傅愛卿預備怎麼個糾正法?您是知道暉霽殿的,阿瑤、母后她,她罪不至此……”
我爹不客氣地打斷蕭煜,咄咄逼人道:“皇上方纔的霸氣和君威呢?皇上非要一個交代,那麼太后娘娘就只好用自己做交代。如今她交代來了,怎麼皇上反而不能承受這樣的結果了?”
蕭煜當下被嗆了個正着,從耳根紅到了脖子,還沒來得及說上一句,我爹就繼續炸了一顆大雷,說道:“老臣自願交出傅家多年經營的機密,並且小女也退出後宮,以求免去長孫傅雲崢西征之禍!”
這下不是臉紅的問題了,我一聽西征,渾身的汗毛都立了起來起來,眼睛有些迷了,胸口有些熱。
想也沒想我就衝着慕容恪和孟卿九的方向吼了出去:“西征?!”
西征害死傅家兒郎啊,我大哥就是中了當年“西征”的陷阱,如今雲崢要是也走上那條老路,我還有什麼顏面繼續腆着臉活着!
原來我爹竟然被逼到了這一層上了,雲崢是傅家唯一的男孫,三代單傳的獨苗,我就是再缺心眼,能眼睜睜看着我大哥爲保護我失了性命,現在他唯一的兒子又因爲我的貪生怕死失了性命麼?
慕容恪終於被我看得焦躁了,拱手垂面道:“太后娘娘容稟……”
“你給哀家閉嘴!”
我當下喝止他,然後冷笑着對孟卿九道:“孟首輔向來周密,這回又有什麼完美的方案?哀家知道,拿着玄龍令聽政,你們一個個的沒一個人是服氣的,舒家姑娘這件事,你們要遵照祖制也好,要給哀家留些情面也罷,哀家在這兒自請去暉霽殿!”
孟卿九的臉色立馬就變了,變得難以捉摸,似怒似悲的,然後強壓着自己的情緒,跳過我,向我爹問道:“傅大人,你說的可是真的?”
我爹笑得輕蔑:“老夫自願賠上傅家的名節。”
“我要傅家的名節做什麼,自己掙的都夠喝上好幾壺了。”
他乾巴巴把我爹那麼一堵,然後漫不經心道:“不知傅大人從哪兒得來的傅少將軍西征的消息,太后娘娘在後宮無依無助的,大人絲毫不體恤,現在爲了空穴來風的一個說法,就要犧牲太后來保全少將軍。不知別人怎麼想,臣一直是爲太后的賢德深深折服,臣第一個不同意太后去暉霽殿!”
我一愣,他這是在幫我說話?他居然幫我說話了!手臂瞬間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不對,他一定是預備誑我呢!
我爹被他這麼一鬧,哭笑不得,居然越過他去徵求慕容恪的意見:“難不成慕御史也被太后娘娘的賢德所折服了,覺得不該如此?”
慕容恪的臉色鐵青,身子板得異常僵硬,眼神只對着殿內拐角一處空處兒,冷漠回道:“太后娘娘的確應該承擔全部責任,微臣沒有異義。”
我心裡微微一刺,繼而冷笑着想道,果然是他的做派,心狠手辣,凡事做了便要到底,眼裡絕對不容任何私情的。
舒太守也在一旁呵呵地附和:“太后出宮修行一番,沒準兒就更加賢德了呢?”
蕭煜眼裡驟然流露除了與面對舒媛時的熾熱大相徑庭的厭惡之意,他狠狠瞪了一眼舒太守,然後厲聲責問道:“列爲愛卿果然要送玄龍令主出宮?!”
一聽玄龍令,瞬間又安靜了一小會兒,我現下心裡已經安定了多了,因爲方纔孟卿九拆了我爹的臺,就我爹那反應,一萬個說明了雲崢並沒有處於漩渦的中心。
可是他的大孫子都沒事兒了,還依舊要賠上他唯一的女兒,我沒很明白,但是我一下子就想起了我娘說過的話。
我娘是一個靠譜又不靠譜的人,雖然我爹並沒有小老婆婚外情什麼的,單憑他那大胤第一佞臣的名頭,就知道作爲佞臣的女人這日子是極其不好過的。而且在我大哥死後發生的事情來看,這麼“平靜”的傅家,我嫂子卻寧願去寺廟出家,都拋兒棄女的不想管,可見的確是有些問題的。
所以我娘說我爹是個“怪人”,不僅是我爹,傅家所有的家主都是“怪人”,他們也許一輩子都是隱忍的,也許一輩子都是張揚的,忠奸都不是看上去的那麼回事兒了,所以他們做出任何決定都不要爲奇。
我篤定我爹不是個渣爹,不會害我,所以就輕飄飄地回了孟卿九的好意。
“哀家害了皇嗣,自知罪孽深重。就讓哀家去暉霽殿修行吧,孟愛卿啊,哀家謝謝你的好意了。雖然從前那些去暉霽殿的太后太妃們都不幸遭遇了一些變故,可是如今社會一派清明,哀家又總是那麼樂善好施的,無須擔憂,無須擔憂。”
我那麼一打哈哈,孟卿九的臉就一層一層黑下來,最後是個人都看出孟首輔生氣了,而且那樣生氣的表情,瞎子纔看不出來是在擔心太后!
我被他射向我的“怒其不爭”的眼神給射的愣住了,腦子炸開來的全是不靠譜的想法。
孟卿九在擔心我?孟卿九居然真的是在幫我?!他,他到底幾個意思啊!
我一顆心突然小鹿亂撞,撞到不敢再去看他的眼神,撞到滿臉潮紅,撞到一瞥慕容恪的時候,瞥見的深深的酸意都不自知。
就在我躊躇間,我又聽見舒太守一聲酸溜溜嘟嘟逼人的話。
“還請太后交出玄龍令後,再離宮不遲。”
孟卿九冷笑:“舒太守今兒的話多了,是怕日後就沒有機會繼續說話了麼。”
舒太守像是一下子就卡了殼一般,笑了一半的笑容僵在臉上,看起來驚懼無比,尷尬無比。
我暗暗頭疼,玄龍令一但交出來,轉手給了蕭煜這個敗絮其中的,還不等於就是間接給了舒媛,或者是流落到了文貴太妃的手中?等到孟卿九或者是慕容恪任何一方的了勢,蕭煜還要去哪裡嘚瑟?
我一離宮,這長樂並未央,還不都是那老奶奶的囊中物了!那還有蕭煜的日子過麼?在這件事上似乎得爭上一爭,我怎麼隱約覺得,我爹不太想管蕭煜的死活呢?
各自僵持間,蔣德祿匆忙趕了過來,附在蕭煜耳邊嘀咕了半天,蕭煜先是大喜,繼而眉宇之間凝出一抹怨憤,最後目光森然地望向了孟卿九。
“回稟陛下,各位大人,舒媛姑娘已然醒了,龍裔……龍裔以後還是會有的,姑娘現在比較虛弱,聞言、聞言孟首輔略通一些醫術,姑娘說,她的體質比較特殊,想請孟首輔把一脈……”
也難爲了蔣德祿老人家,這瞎話說得聽得人都聽不下去了。不知道蕭煜是在什麼立場上繼續保持了一副毫不動容的表情坐在那裡的,舒太守的臉已經完全漲紅成了豬肝色,悶頭躬身快要鑽到地縫兒裡了。
蔣德祿嚥了一下口水,對這一臉僵硬的孟卿九,說道:“孟首輔,請吧?”
孟卿九絲毫沒有要挪動身子的意思,居然尋着來找我的眼神兒,他這樣,除了自己羞憤地沒有功夫搭理人的舒太守,所有人便都往我這兒看,其中有老王爺的雲裡霧裡,我爹的深不可測,最後就是慕容恪的憂憤交加和難以置信。一時間讓我覺得水深火熱。
我咳了咳嗓子:“孟首輔,你就且去幫她好好看看,千萬不要落下什麼病根兒了。”
舒媛就是孟卿九的心,孟卿九的肝兒,孟卿九捂在心頭的肉肉。他應該立馬飛過去纔對,可是他卻無動於衷,並且冷冷道:“微臣自小孱弱,生病倒是很在行,看病的話,公公還是去太醫院尋人吧。若是宮裡的庸懦無能,可以去民間尋個好的。
我被他這個不好笑的笑話給逗笑了,手舞足蹈那麼一怵,一隻手便狠狠砸在了雕龍纏鳳的御座扶手上,被鎏金的邊角一割,上回在竹館刺破還未好透的傷口一下子崩裂了開來,血流如注。
“嘶——”
我疼得倒吸了一口涼氣,阿沫等人還沒反應得過來,身邊兒便一股腦兒竄了兩陣風,一股極輕淡的藥香混入我的鼻息,我突然就有一種想哭的衝送。
蔣德祿明顯是經歷過事兒的,愣了一下,立馬就明白過來,大喊道:“快宣御醫!哎呀孟首輔,慕御史,你們……”
慕容恪的手尷尬地舉到半空,我那隻傷了的手已經被孟卿九拿一塊素色的帕子兜了起來。
蕭煜被搞得亂了分寸,一下子沒了主意,只管在旁邊喊着我“阿瑤”,“阿瑤”的,他喊第一聲的時候,孟卿九猛地擡頭看了我一眼,眼裡驟然一亮,像是在找着什麼一樣,蕭煜再接着喊得時候,我卻覺得身邊那個壞狐狸越來越溫柔了。
太醫很快就提着藥箱從偏殿趕了過來,剛上前一步,藥箱就被慕容恪劈手奪了。
他面目陰沉地扯下包紮在我手上的白娟,不動聲色地把孟卿九撣了撣道:“從前都是微臣替娘娘包紮的,孟首輔既然不懂醫術,就不要添亂的好。”
沒想到孟卿九微微一笑,從慕容恪手裡又搶回了我的手上的手:“內傷不在行,外傷我還是很拿手的。慕兄若是能耐,就進去看看裡面那位。”
一堆黑線爬上心頭,我還不如撞了頭直接直接暈過去好了,這都是哪兒跟哪兒!
“微臣……”
我撫了撫額頭:“好了好了,孟首輔擅長就好好包紮,這麼爭下去,你們是要哀家休克致死麼?”
“各位愛卿都散了吧,太后都被逼得刺血明志了,你們就能消停了?什麼事兒,等到朕大婚之後再議!”
我爹還不甘心,朗聲道:“陛下明鑑,今日必須要有一個說法!”
親爹啊,你真是想鬧哪一齣!
蕭煜也被搞得焦頭爛額,皺眉問道:“那傅愛卿到底想要個什麼結果?傅愛卿難道想要一次表明自己剛正不阿不徇私情麼?”
我爹的那個眼神兒叫個複雜深沉的,看了我兩眼,正色道:“待到皇上大婚之後,太后必得交出玄龍令,去暉霽殿靜思己過。”
孟卿九幫我的傷口已經包裹得差不多了,剛要說話,慕容恪卻開了口。
“太后娘娘去暉霽殿思過一月,臣必派重病守護。回宮之後居長樂宮,永不問政!”
孟卿九一愣,我也一愣,這個意思,表示不是要幹掉我,而是想給我清出這個漩渦,鋪條後路麼?
我眨巴眨巴眼睛,纔想表示點什麼,孟卿九就接口,幽幽道:“那微臣就負責守護太后娘娘的安危吧。”
我: ……
哀家突然覺得,自己的腦子實在太不夠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