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連裝睡都不得安穩的年代,在我不知道多少次屏住呼吸,憋到快岔氣時,被子終於被人毫不客氣地一把掀翻了。
嗖——
涼風那麼一過哇,哎呀,還好我機智,衣服穿得整齊咧。
睜開眼睛,大大順了一口氣兒,我起身一瞧,殿內居然被清了個乾淨,只剩下鐵青着臉的慕容恪。
慕容恪估計火氣已經在和阿沫鬥智鬥勇的時候發完了,此刻眼裡全是無奈和疲憊,我揉了揉腦子:“來吵架的?門兒就在前面,不想被我氣得吐血,您就先請吧。”
聽完我這麼一說,他不怒反笑,問道:“太后娘娘把在這裡當成什麼了?現在是瞎胡鬧的時候麼?”
我裝模作樣地翻了個身,說道:“蕭煜自己惹的禍,我哪裡管了那麼多。”
他明顯不信我,繼續又問道:“孟卿九又是怎麼得罪你了,你這麼整他,你知道他現在就差提劍來殺了你和皇上了麼?”
我心裡一抖抖,有這麼嚴重麼,孟卿九倒是個血氣方剛不怕死的,這件事倒的確是我沒辦好,可是女人這種東西啊,從前也沒看出來他這麼好女色的麼!
我想了想,同慕容恪打起了商量:“那個,姑娘嘛,既然我們蕭煜先下手了,總不能再給他還回去,多不合適啊。宗親女眷多得是,實在不行,還有兩個公主不是。安瑟我可做不了主,不過我們阿煙,也是極好的。
任我鬼話連篇,反正我不能把自己陪了他去呀。果然,聽了我的餿主意後,慕容恪嘴角一抽搐:“你說陪一個給他?”
從小到大,慕容恪都沒有辦法和我真的發起火來。他是真的君子,要麼不屑於和我口頭幹架,最後被我氣得肝疼脾胃疼,要麼就是天大的事兒他兜着,最後摸摸我的頭,嘆口氣。現在,他明顯已經無力了,快要妥協了。
他嘆了口氣,在我牀邊坐下:“阿瑤,你知不知道,孟卿九眼裡,那個女子有多重要?”
我心中陡然一陣酸楚,一陣抽搐,僵直着後背,擁被而坐,不知是爲了那聲“阿瑤”,還是爲了他話裡的意思。
他不叫我阿瑤已經有了好多年,確切地說,除了威逼利誘的幾次,幾乎沒叫過。所以無論是瓊樂郡主,還是太后娘娘,都比此刻來得真實。我從未指望過的親暱,現在卻燃起了希望,實在是諷刺啊。
我的世界裡一切都不平衡了,佯裝鎮定,可是聲音還是顫抖。
“你、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餘光一掃,突然間發現他現在坐着的地方,正好就是孟卿九那晚偷溜過來坐着的地方。只是少了他身上那股似有若無的藥香,多下的,是一份沉甸的壓抑。
我太熟悉這樣的慕容恪,融化了面上的寒霜,只剩疲憊的慕容恪,心裡某個角落像是被利刃抹過,經久而持續地陣痛着,實在撓心。
他像是在囈語,又像是在變態,低垂着眼,私語喃喃:“那種失去了她,全世界都不重要的感覺。”
我順口接道:“那個舒媛,在孟卿九心中,就是比全世界都重要的人?”
慕容恪一怔,有一絲失落劃過眼底。然後語氣突然恢復了一貫的冷漠平靜:“那娘娘預備如何?”
我意識到他稱謂的變化,心中一時懊惱,卻也無濟於事,只得含糊應付道:“慕御史不如先回去,容我再想想?”
可是我哪裡有什麼好想的呢,他前腳踏出了門兒,我後腳倒頭就繼續睡了。
一覺不知道又睡到什麼時候,烏漆墨黑陰風颯颯的,我知道老朋友上門收拾人來了。
這回他顯然沒有好耐心,把我從被子裡一撈,拎着半隻胳膊,嗖一聲就往外面飛了。在他面前,漫不說臨華殿的侍衛,就是整個東宮的侍衛,都像是死的。
我也是見過世面的,雖然我娘死活不肯教我飛,不過我大舅每年都會帶我飛那麼兩回,慕容恪也會,就連趙鑠那貨也會,所以,即使現在被拎着的樣子不是很好看,喝着冷風,我還是淡定地問了一句:“孟九爺,咱這是飛哪兒啊?”
他跟提着年貨逛大街一般,挎着我的胳膊,輕蔑道:“你倒是定神,還睡得着?”
睡不着能怎麼辦,做了舒姑娘肚子裡的娃,重新打包發送到你府上?別鬧了,你還要嗎?我一撇嘴,這個人,怎麼喜怒兩個模樣兒!
我風中一邊凌亂一邊象徵性地點了點頭道:“睡不着啊,可還是得悶頭睡呀,不養好精神,哪裡經得起你來尋仇嘛。”
他於是又嗤笑一聲:“敢情太后是深閨寂寞,拿我消遣?”
我心下琢磨,這冷風貫得實在舒服,他不是一向身子都不太好的,可別猛地發作,連帶我也給摔死咧。
“大俠,要不咱們先着陸麼?人家好歹是個太后,跟鳥兒似的蔫兒噠噠掉在半空中說話,是個什麼道理呢?”
“沒什麼道理,就是作爲你不遵守約定的第一道懲罰。”
……
咬碎了個銀牙的,第一道懲罰?哀家是你不聽話的小孫孫呢,孟卿九,真有你的啊!
空中飛行了足足有半個時辰,那貨循次着陸,最後關頭居然手一抖,活生生給我扔到了地上。
降落的姿勢實在不雅,渾身骨骼散架似的疼,我略一擡眼皮,竹樓小倌這是個什麼小院子,居然敢建在東宮邊上麼!
“咳咳咳、咳咳、阿、阿嚏~!孟、孟卿九!信不信我抽死你丫的!”
他悠然自得:“悉聽尊便。”
這還得了,上了臉了!我京都小霸王的名號那也不是蓋的好麼!
“你!要殺要刮你一句話吧,我事兒沒辦好,按着道上的規矩來也行,可是道上也沒說你能這麼玩兒人的!你說,這個破地方是哪兒?!我好歹是個太后喂孟大人!”
等我咆哮完了,他淡淡道:“殺太后?你逗我傻呢。”
看吧,談不起來了,我按住胸口猛咳了兩聲,見他臉色也不是很好,故而大聲質問道:“怎麼,不敢殺我,那你預備怎麼泄憤?”
離我幾步開外,他的身子好像有些站不穩,肩頭聳動地很是異常。
我見他不太好了,心裡也說不上來是什麼滋味,第一個冒出來的念頭就是跑。可是腿還沒邁開,竹舍的門“吱呀”一聲就被人推開了。
看見緩步走出來的徐少亦,我居然心虛地笑了一下。可是我還沒笑完,孟卿九就重重地栽倒在地上了。
我一手指着栽倒的孟卿九,嘴裡一片含糊:“那個,我,哀家,額……”
他倒是溫和,不鬧不怒,不卑不亢的,朝我笑笑,說道:“既然來了,就請太后娘娘搭把手,幫我把小九擡進去吧。”
我腦袋裡嗡地一響,象徵性地扯了扯孟卿九的胳膊,擺擺手含糊道:“也不是在宮裡,徐大夫一把年紀了,也不必老孃來娘去的,不用跟我那麼客氣。”
“那好。”他一手擡着孟卿九,嘴裡含笑應道:“那我就喊您小小姐。”
我心裡又一涼,然後硬着頭皮道:“怎麼,還有旁的‘大小姐’?”
我等於問出了一句廢話,他哪裡有什麼大小姐,孟卿九也是,徐少亦也是,敢情他們都是來誑我玩兒的麼,一早就知道了我的身份,還要裝得這麼‘萍水相逢’?!
一股氣兒上來了,我狠狠憋在心裡,好啊,玩兒就玩兒,看誰能翻出花兒來!
我跟着徐少亦往裡間走,孟卿九身上那股香的香源於是越來越濃郁。
昏迷之中的孟卿九看上去很痛苦,渾身發着虛汗,眉頭擰成了一字川,脣臉皆是泛着慘白的光,那麼痛苦,嘴脣卻依稀可辨蠕動,大抵是在喊着疼痛之類,可是,他小時候都不會喊吶,看來,人果然是嬗變的。
走到醫牀外,隔着簾子我就站住了腳,徐少亦安置好了孟卿九,似笑非笑道:“不跟着進來了?”
我心裡很鄙視他,廢話,哀家現在可矜持了,男女授受不親的,還進什麼進!
“你給他施針吧,我在外面自己玩兒。”
說完這句,我立馬悔青了腸子,狠狠咬了自己的舌頭,傅瑤,你懂得太多了!傅瑤,你都抱曾孫了還玩兒什麼玩兒!
徐少亦的笑意果然又深了一層:“院子裡還有小倉鼠,要不,看着藥罐子也成。”
我:……
這簡直是一秒回到小時候麼!
比起偶爾還會無腦的孟卿九,徐少亦無意是個更加難纏的角色。我被他嗆得無話可說,只得搬了張板凳兒坐在簾子外面,無聊地轉着腳尖。
轉着轉着,一陣睏意襲來,眼前迷迷糊糊好像出現了一排溜大小不一的孟卿九,笑的哭的溫和的臭脾氣的,八爪魚一般要往我的身上爬,個個含糊地喊着我娘。
我背上沁出一片冷汗,約莫過了大半個時辰,我聽見了裡面喊我的聲音。
“小小姐,把我遞一塊毛巾。”
我猛然被驚醒,後背已經溼了一大圈兒,朦朧着眼睛,完全辨不着北。
毛巾麼?我搜羅了一圈兒,瞥見一旁書架上搭着一塊白布,於是踮起腳尖就給它往下扯。
我扯,我扯……
“啪!”
有什麼東西碎裂在了我腳下,我瞧了了一眼,立即呆立在原地,耳邊刺耳可聽一聲呼喚。
“圓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