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那聲字正腔圓的“圓圓”給喊住了,嘴巴才張到一半,身後猛地撲上來一個人,毫不留情地把我推出去了好遠。
孟卿九就像是瘋了一樣,一張臉完全失了血色,趔趄着撲到地上,再擡頭的時候,眼裡居然滲出一份怨毒。
他捧起地上一爛碎的泥人碎片,厲聲斥責我道:“你想幹什麼?!”
我被他的樣子嚇住了,愣了一會,心下莫名地不甘起來。
笑話,我這個樣子,還能幹什麼!我跌坐在地上,右手掌心深深扎進去一枚尖利的碎片,疼得心裡拔涼拔涼的。
孟卿九,你丫的是逗我玩兒麼,嘴裡喊着我的名字,手裡卻恨不得捏死我,我怎麼就這麼倒黴,躲了你不去,被你當傻子一樣吆喝!
徐少亦走上來想要扶我,被我含着怨氣一掌打出去好遠。
我衝着他吼:“你是白眼兒狼麼,拿別人的東西當個寶!孟卿九,你有病就好好回去吃藥,姑奶奶我不陪你玩兒了!”
我說的其實是那隻灰不拉幾的麪人兒,沒想到他還留着,也真不懂他那麼寶貝個什麼勁兒。我看話本倒是也有這麼一說的,小姐給公子留了信物,最後卻不得另嫁他人,公子睹物思人云雲。可是,那麼早就貓膩了,太不實在好麼!
當初真是瞎了狗眼送了他玩兒。如今他對我積怨一身,卻假惺惺護着這玩意兒,這纔是當真的虛僞、不要臉!
孟卿九聽我那麼一喊,他的面色陰沉地更不好看了,深眯起眼睛,兩道精光含在眼窩中,凌厲陰毒。我不由得一陣害怕,縮着身子往後退了好幾退。
該死的,這傢伙原來真是個冰火兩重天麼!惹急了,我沒準兒真要去和先帝團聚了。
他輕聲咳嗽着逼近我,嘴裡喃喃:“別人的東西?”
我已經被逼到牆角,還要面對一個突然‘中立’起來的徐少亦,只得壓低了氣焰道:“你、那你想幹嘛。”
他慵懶地挑了一下眉,面色稍和,卻多了一份狡邪。
“哼,不幸被你言中,我就是對‘別人的東西’感興趣。”
我呸啊,你還能再無恥一點麼。
我覺得他不太對頭,眼神兒輕佻,嘴角上揚,跟我身上有什麼似的非朝我這邊靠,心裡毛毛的。於是一咬牙,翻了個白眼兒哼聲道:“那你死開,我可不是東西。”
“是麼?”
我心中簡直一萬頭蠢豬狂奔而過,這都自貶名譽了,你還和我搞什麼設問,是不是我還能再說一次啊,有意思麼!
得了,你不是找胖妞嘛,索性咱們撕破臉好了。
“是什麼是!我告訴你,其實我就是,我、唔!”
時間彷彿靜止,一口溫熱抵在脣齒間,捂得我腦子裡嗡聲開花。
孟卿九猝不及防地癱倒在我身上,細密的睫毛貼着我的睫毛,高聳的鼻樑抵着我的鼻樑,頎長的身子整個把我撲倒,藥香浸滿我的周身……
最後,一口薄脣,居然輕輕抵着我的脣!
我居然還下意識地咬了一口他的脣,一股藥香混入脣齒,咬的我滿身激靈。這個,哀家的初吻啊,居然這麼沒了!麼!
沒了也就算了,在大胤,上了十六歲還沒出嫁的,就是大齡剩女了,再沒個初戀初吻什麼的送出去,簡直要笑壞了一起玩耍的小夥伴。
我的小夥伴們一直都覺得我連着初戀一起把初吻送給了慕容恪,雖然他怎麼看都不像能拿下我這盤兒菜的,可是,用趙鑠的話來說,男人嘛,對我這種姿色已經勉強及格的,都不會太矜持。本着不被他穿巷過舍嘲笑的原則,我終於沒能說出實話,默默認下了。
對於我而言,雖然出嫁破了剩女的名頭,不過嫁的委實惹人發笑了些,但是顧忌我的身份,全大胤,敢笑出聲兒來的,也沒幾朵奇葩。
所以這麼丟人的時候,聽得噗嗤一聲笑得收不住的,我就無比窩火。
我把孟卿九一腳踹開,指着那個不要命的怒道:“徐、少、亦!你居然還笑得出來!”
徐少亦收住了笑意,重新把孟卿九扶起來放到牀上,一臉很憂傷的樣子,說:“我好不容易纔把他弄醒,這下好了,估計又有些日子躺了。”
我哼了一聲:“你少來,你想和我說什麼,是要避開他的?徐少亦,你個老東西,藏得夠深的啊!”
他假裝抹了抹腦門兒上的虛汗,委屈道:“哎哎,這怎麼還罵人了呢。我也就三十多點歲嘛,怎麼就老了。再說傅大人向來是大胤第一個保養得當的,我這是跟風。”
我一聽,更加不待見他了,刺兒他道:“你給我閉嘴吧。我長這麼大了,是個人長了張嘴說起我爹都是用罵的好麼,你和他比,你有點出息吧。”
我這麼說我爹,實在叫徐少亦很是意外,他琢磨了一會兒,問道:“莫非真如外界所說,傅大人的幺女叛逆到如斯境地?”
哎喲,叛逆真算不上,只是我爹向來“低調”,我在他面前,也向來是很誠懇地有一說一的。不過外面的人居然如此臆想我們父女關係,倒真是稀奇了。
我瞧一眼半死不活的孟卿九,咧了咧嘴,慢慢舉起手,問徐少亦:“你是瞎的麼?你看不見我的手流血了麼?”
等我華麗麗甩出我那隻被血漬淋得烏七八糟的手掌,我們萌噠噠的徐大夫居然嗷嗚抽了一口冷氣,大白眼兒翻着栽倒了。
嘭!
唉麼,秣陵郡來的,果然都是一朵賽過一朵的大奇葩好麼!一個大夫都暈血,說出去,我們阿沫的牙都要笑沒了。
我不知道他是真的暈血還是假的,但是我只得自力更生,包個小傷口嘛,對於我這種慣於上牆頭下匪窩的人來說,簡直不是事兒。雖然我裹得不太好看,但是清麗好了血漬後,我就蹲下去開始抽徐少亦了。
徐少亦有些難醒,於是我就手腳並用,我是一點不避諱我對他的怨氣,等把他踹得面色不太自然了,他終於悶哼了幾聲。
見他有了反應,我拖過一旁的板凳在他面前坐了下來。
“怎麼說,你麻翻了孟卿九,想和我聊什麼?”
他先是一詫異,繼而無奈地搖了搖頭。
“這你都能看出來?”
我一愣,說道:“我誑你呢,你還真給他下藥了?!”
乖乖,果然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啊,孟卿九救命的大夫都敢給他下藥,這世上,真是沒人能信了。
徐少亦嘴角一抽:“沒想到啊,你、你居然還有這項技能。”
我的技能當然不是爾等凡人能見識的。在掰持下去,還真是廢話拿籮裝了,我甚是不想和他瞎掰,故而又強調了一次:“你們到底想搞什麼鬼?”
他咳了兩嗓子,說道:“小小姐,還記得十三年前那場暗殺麼?”
我心上一抖,含糊道:“什麼暗殺,我怎麼聽不懂。”
十三年前我知道的暗殺一共有兩場,一場暗殺,只死了一羣向恆山莊的家丁,另一場暗殺,卻死了一個忠烈大將軍。而那個將軍,就是我哥哥。
那是一場噩夢,一場讓我從此以後無所畏懼的噩夢,因爲那場噩夢之後,我知道人生在世,已經不能更加慘了。
我不知道徐少亦的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既然他知道我就是向恆山莊的那個“小小姐”,那孟卿九就沒有道理不知道。向恆山莊是一條無形的引子,只要摸清了我的身份,那麼所有的疑惑就會迎刃而解。
“忠烈大將軍傅恆橫掃外敵,班師回朝,途中卻被不明身份的人襲擊,最後重傷而亡……”
“徐少亦。”我冷冷打斷他:“這些不需要你同我說,我比你明白。我不只知道你從哪兒打聽來的這些,你和我拉這些家常,還有意思?”
他無所謂地笑了笑:“小小姐你不必驚慌,我還有一事,想必是你感興趣的。”
我實在不對他持任何希望,不過還是裝作很好奇地一揚聲兒,說道:“哦?”
“右伏虎令。”
我:……
我被氣了個倒!徐少亦,你拿我當猴兒耍吧!
“大俠,你到底混哪條道兒的?怎麼不好好治病救人,盡瞎想這些有的沒的?右令是我傅家家傳,一直在我爹手裡,你總不會告訴我,在秣陵郡那場暗殺中,叫人給搶了吧?”
他聽完也有些訝異,有尷尬地摸了摸鼻子:“這個,額,這個傳話的人倒是沒告訴我。不過我還沒說完吶,你別急啊,讓我想想,哦!還有事兒呢!那個……”
我一腳踹掉他預備往起來怕的趨勢,大喝道:“徐、少、亦!”
他真是好本事啊,這下是徹底給我點着了。我紅着眼睛,一腳給他踹得翻了個身,然後惡狠狠道:“叫那個讓你傳話的人見鬼去吧!”
右手掌心隱隱作痛,一種極度不祥的預感爬上心頭,我想起來那次用右令與伏虎令感觸的時候那過於驚人的能量,心下一下不□□穩了。
“哎呀小小姐,你別走啊,你一個人走不出去的,你……”
“閉嘴!再攔着我,我白刀子進,紅刀子出,殺不死你也噁心死你!”
他終於有些消停,做了一個後怕的樣子,然後等我幾乎衝出院子,他又恍然大悟一般喊了一聲,喊得我一下子懵在原地。
“小小姐,小九他,失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