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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成敗

73.成敗

奉淨聞聽弟子重病, 千里迢迢從太淵城裡趕來。然而等他踏進皇宮,見到的卻是痊癒後神清氣爽在御花園裡修剪花枝的紫宸帝君。

奉淨原本低抑的心情不知爲何,又重了許多。與幽篁閒聊了幾句, 太淵城主急匆匆的求見了突然病倒的女帝。

見到帝少姜的那刻, 做了鳳蒼幾十年司命的奉淨電光火石般的明瞭。

“陛下, 你做了和師尊同樣的事麼?”

奉淨蒼老的聲音迴盪在空蕩蕩的寢殿裡, 他看榻上雪發病容的女帝, 恍然間便覺得時光好似停滯,連那香爐裡的輕煙都凝固住了般。

“任何逆改天意的事都需要代價。”帝少姜拂開遮面的長髮,劃指順過耳後, 那動作仍是如昔的雪漠高華,漫不經心裡帶着冰洌的氣息。

女帝冷淡的看着這位城主, 口氣裡透出小事一般的不以爲意, “不過是以物換物般的公平, 奉淨。有這麼驚訝麼?”

女人的溫柔嫵媚只在那低頭回首間。任何大家閨秀小姐自小都會有關乎這樣的教養和習得。然而說起這位異於常人的女人,奉淨相信, 她比這天下的任何人都要恣意大膽,儘管毫無女性的各種特質,卻比任何女人都愈發的致命誘惑。這是生長在血紅荊棘纏繞而成的王座上的花朵,養料彷彿來自地獄。

貴族之間流傳着不少對女帝風姿的嚮往和膜拜。儘管帝少姜的確令人膽寒,但這並不影響她成爲另一種別緻獨一的美麗, 如刀口綻放的血色, 又或者如如履薄冰的冷酷禁忌, 不容人輕易觸碰。越是危險, 偏生越有吸引力。

不同的是, 這種傾慕往往被深藏在人心裡,絕大數人絕不敢輕易表露。

奉淨經歷了太多的混亂。從決心與恩師對立, 並煞費苦心經營計劃開始,他便已變了許多。

然而此刻,仍是忍不住的嘆息。

“您應該知道這是怎樣違背常情的事情。”城主對視她的眼睛,“幽篁自小隨我長大,奉淨自然亦會痛惜悲慟,但生死已定,若能被隨意支配改變,這世界還有什麼規則和珍貴可言?”

“這是錯的,陛下。”

“奉淨。”帝少姜輕笑一聲,“你竟看不出我與迦納的不同麼?”

奉淨愕然。

“我從不屬於這裡。”皇帝說,臉上是種類似於回憶的神情,“自秋川過後,我已不在輪迴。這是死後我自己的抉擇。你該知道,就連這副軀殼,它也不是爲我生的。至於原來那個命定的人物去了哪裡,呵……大概只有老天知道。”

帝少姜斜了眼,眼神幽秘起來,“沒有靈魂融合的肉身不過是可隨意丟棄的東西,跟這腳下踩着的泥土毫無區別。既然原來的主人消散了,它與‘不存在’等同,這便是你所謂的規則,而如今這個‘它’之所以還算‘活着’,不過是因爲我還在這裡,但……”

“終究是個脫離生死六道的怪物。”

“條約束縛的,永遠是看不見的形體,隱形的羈絆意味着歸屬。秋川一生的承諾在她死後消失,到了最後空無一物的脫離了軌道遊離在了所有世界之外。說到底,僅僅擁有帝少姜這三字的我,比起沉眠地底不過多了個藉助來行走紅塵的道具,不論身在哪個世界,都會被淘汰出局。虧了迦納,我既已不是命運的玩物,卻也不是勝了神佛的贏家,只能不上不下的做個流放者,‘心無安處’……當年說得絲毫不錯。”

冷清的氣息迴盪在帝少姜的寢宮裡,她的表情至始至終的平淡,“即便我手上染上無數血腥亡魂,歸算起來可都是迦納造的孽,奉淨。”

“帝少姜!”蒼老的太淵城主終於忍不住青白了臉色。“逝者已逝,再多的過錯也早已贖罪!”

“請魔容易送魔難。”女帝毫無慍怒,慢條斯理的掀開薄被下榻,波動的雪白長髮有種純淨的錯覺,她一邊往窗邊走一邊淡淡的說下去,“何況是這種不受任何支配的怪物?”

“不過,”在窗邊頓了腳步的帝少姜回頭,脣邊挑着隱秘的笑紋,“如今你倒是不必忌憚了。”

奉淨神色不定的立在原處。窗外透來的光線打在帝少姜身後,她轉過來的容顏浸在朦朧裡,模糊中女帝在擡手仔細的看什麼,“我用幽篁和你們的神佛做了一個交易。已經有所謂的因果開始了。這副身體,我還未捨棄,便開始像普通人一樣蒼老病疾,而我,已經沒有控制這樣趨勢的能力,並且,也已,捨棄不了肉身。”扭轉了一個人的生死,她以絕對的自由作了代價。

無形的絲線纏繞,蠶蛹一般的裹縛住一個靈魂,每一個線頭的另一邊又綿延出無數的困於因果業障的存在,這纔是靈魂的姿態。羈絆滋生,斬斷或者解開之前,幾生幾世,我們奮戰於一堆走向複雜的捆紮裡。

秋川,是個奇蹟。

原本對於如此猖狂的外來者,此方神明也會因苦於干涉不得而恨得牙癢。

而如今這打亂命局的魔物甘願給予契機,捨棄一切爲魔的修爲,主動跳到了規則的束縛之內,神明自是毫不猶豫地將之抓攫。生老病死輪迴天道,再一次將這個靈魂抓在命運的劇本里。

而勿論十八層地獄抑或凡世生生悲苦,對於帝少姜而言,皆是重來的機會。就像數百輪迴中默默積蓄力量而後在秋川的時代所做的一切,‘帝少姜’三個字將是這個靈魂的又一次開始。

屬於這個世界,然後再凌駕這個世界,被迦納破壞掉的局,早晚有一天會重新再次布起來。

談論輸贏,爲時過早。

白衣蒼髮的太淵城主猛然一震,不可置信的擡眼。

“下去吧,奉淨。”

舊日的存在,越來越遙遠,終究是完全失去了。這個世界以這樣的機緣與糾葛,已經足夠將她牢牢束縛。或許,這便是歸屬。

下一世,白了記憶與過去,再以那樣千篇一律的臉龐掙扎於紅塵,無論成否,她早已做好了與天博弈的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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