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事一起, 禍延多時。
元至七年,鳳蒼終究揮兵而上逼近閶闔王城。
顏燼陽站在王城上,居然只是輕衣長劍的模樣, 彷彿隨時可以仗劍天涯。他看着兩軍交戰, 閶闔王城裡的人不過負隅頑抗, 烈火鮮血直如人間地獄。
這一切, 明明身在局中, 卻好似別人的故事。
然而又能怎樣呢?如果要後悔,早在直面那個人的時候就已經明白不過是妄付深情,又何必要等到現在才悔棋退步?如果是畏懼, 早在記不清多少年前就已經被那個人撣塵般輕易推開,又怎麼會直到現在還害怕失去?
從來就不曾擁有過, 又何懼割捨?
是的, 不肯接受是她的自由, 可是怨恨,也是他的權利。
我又爲什麼要委曲求全做個好人?顏燼陽暗想, 就微微笑着振劍一揮,迎着城下飛躍而起的女子不退而進。
數十年,上百年的錯戀……已經傾盡所有。
如果你還是無動於衷,那麼,也不過一切釋無。
長劍相交的那瞬, 冷光如寒冰秋水, 他看着那雙遇神殺神的眼睛, 面上燦若芳華, 卻毫不退縮地以全力壓制得對方退步。
看着我, 全心全意地看着我……終究以敵人的身份獲取了你的目光。
還有什麼遺憾呢?
對方凌厲的殺意頓開,顏燼陽側首, 城下千軍萬馬奔嘯,一種解脫的釋然突然涌上。他鬆了手,不意外地,有一劍落到胸前。
“我從未曾想過殺你。”顏燼陽道。
錚……落地的佩劍依稀映着人的身影。
那一瞬間,帝少姜的殺意如潮水急退,只剩下波瀾不驚的冷淡,如同昔年那般無動於衷的樣子。兩人長袖飄飄欲飛,地上被帶起的煙塵紛紛灑灑的落地。
“秋川曾想過殺你。”帝少姜回答。“只是最後一刻放棄。你不該再來招惹我。”
“我知道,”他笑,“可我已瘋癲至魔,如若不將性命送到你手上,將來必定會因爲愛你而不得變成更加可笑的樣子。”
“明明只需要一個點頭……只需要你一點點的讓步,即便無法給予同樣的感情,哪怕只是容忍卑微的陪伴,我如今便不會如此可悲……也許我是瘋了才說出這話。”
人心不足……怎麼可能滿足於站在你的身旁?“你總是對的,秋川。你看,我到現在都還在怨恨。你只不過是不夠在乎我。”
“你不願意妥協,我不願意放棄,不如就這樣……殺了我,彼此都自由。”
顏燼陽目不轉睛地看她,突然又笑,低沉地咳,即便被對方當胸一劍也似乎沒有痛感,“找一個人陪着你,就像那些年我曾陪着你……也許,終有一日,你會找到想要的一切。”
這一句似是勸解,又似祝願,他老早知道自己一步步爭取的不過是早就註定的敗局。
霍希,顏燼陽,孤皇,還有那些無數個可能的名字……這一生,因爲她,可以成爲任何人,也因爲她,他無法成爲任何人……如果她肯開口說一句話,給他拜倒於她裙下的資格,那麼,他便能成爲自己,是哪一個名字又有什麼區別?
可惜,從頭至尾,是無望的愛戀。
這一次,要放手了。對不起,一切不過是因爲愛着你罷了。他的脣無聲翕合,最終吐出一直不曾出口的話語,一步步退後直至轉身翻過城牆。
一瞬間天地肅靜。
灰白的城牆上,一襲瑾白墜落如箭,千軍萬馬如流淌的江河吞沒了他最後的表情。
我愛你。可我如今寧願被千軍萬馬碾落成泥。
那句無聲的言語像陣煙霧,迷朧過她的雙眼,又隨風飄散。
渾身浴血的女子緩緩仰頭,對着灰白刺眼的天色細看穹頂沉沉混沌,竟不自覺的眯了眯眼。
白光從天際墜落,折射於那漆黑如夜的眼中,卻被暗色吞噬。
她忽而長劍一劃指天,振衣長髮飛如冰綃。
“殺!”
天地間迴應此字是鐵騎鏗然的殺聲。
殺道,已然開始。
偏離凡人軌道的靈魂,既不能爲神,那何妨成魔?該辜負的已經辜負,何必惺惺作態去深思是否已經後悔?
一切終將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