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信你, 帝少姜。一直信任着你。那麼你呢,你信任我麼?”
顏燼陽低聲尋問,面上帶着她看不懂的表情。也許不是她看不懂, 而是他將所有的情緒都已隱藏, 即便能耐再大的帝少姜也無法捕捉到一絲一毫。
怎麼可能信任?這種看上去莫名其妙必定要投注真實感情的問題又怎麼能得到回答?難道忘了, 這女子從不會對需要引動情愫的存在關注半點?
她根本就沒有可以支付的情感。即便有, 也會不屑地自己摧毀了丟掉, 免得影響了自己一貫的從容。
這樣看着她的男子只好自言自語,獨角戲一般的寂寥。
“你信任過別人嗎?”顏氏公子再次問,對上她冷凝靜滯的眼目。總是問多答得少, 她只有極少數的時候纔會開口,冷漠的吝嗇言語。良久他又自己轉了話題, “我知道你提過一個名字。”
她的目光不移不動的注視他。顏燼陽的臉上光景朦朧, 恍似沉醉在迷夢, “霍希。”他吐出令她微微動容的名字。
終於還是有所觸動。顏燼陽彎脣而笑,揮墨潑紙般賞心悅目, 似乎連天光都因這一笑而耀眼,“第一個問題和這個問題,這就是答案嗎?”
你真正喜歡過一個人麼?你信任過別人麼?
霍希。
“呵。”帝少姜笑了一聲,似浮雲飛煙瞬間烏有般的決然破障。她起身丟下這個掛上真正笑意和溫和的右相公子,沿着長廊冷漠地走遠, 滑涼的布料隨着行走摩挲出聲。
顏燼陽聽着那摩挲聲漸遠, 卻仿似聽見芳蕊綻華。一點點, 一點點, 舒展, 開放,吐出甜蜜的絲線, 纏繞在胸臆裡。
“這兩個字的答案,我已滿足……卻不能知足。帝少姜。”
她聽見這句話散失在庭院裡,瞳裡已經幽暗平寂,難動分毫。那個名字的威力,只能成一束煙繞迷住她雙眼一瞬。
不錯,霍希是不同的。
但她將那情動藏得很好,縱容的不淺不深,增一分會動搖她原本的理智,減一分則不足以她刮目記掛。
霍希是她前生唯一起過念頭的男人。也是她親手斬斷了這份命裡本該有的姻緣。
秋川總是將一喜一怒控制的精準,永遠不肯亂了方寸。
她與霍希終究只能到相互懷念的地步,那根源在於,霍希雖重,卻仍沒到令她放棄一切的地步。
然而情之一字的厲害就在於,它即便不能成爲骨血相溶的深刻,也不會輕的呼吸間磨滅一空。
它不夠重,卻也完全不輕。
秋川懂得這樣的道理。即便是命運鐫刻的劇本,在她動心的那刻起,註定了最後斬斷了這份緣分也無法完全抹去那種缺憾。
她曾真正欣賞過這樣的男人。
然雖動心,畢竟從未希望或是打算過有那個人的未來,所以她接受這小小的缺憾。
昔日千般的風情萬丈紅塵皆不曾動搖她,時至今日,已是明日黃花的風景難道還能困囿她?
不夠重,便難以改變她的初衷。沒有東西有第二次收藏的價值。
不過是徒勞一舉,顏燼陽。帝少姜憶到昨夜的光景,擡手拂過另一隻手的袖口。
“十萬大軍已經趕往太淵。”檀淵順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庭中還未散去最後一絲晦暗的景色。
“好。”帝少姜擡眼,熹微晨光慢慢爬上窗臺,早朝的時間快到了。“你也跟上去。”
“那裡的人,一個也不用留。”
冷漠殘酷的話吐出舌尖,帶了血一般的驚心。
“是。”檀淵低下頭,臉上沒有多餘的表情。
等她再回過頭來時,陸敏青已經靜靜站在面前。他的表情說不出有什麼意味,雖談不上怪異,但也絕對不是尋常,有幾分詭譎莫辨的含味。
發覺她是正眼瞧了自己,陸敏青很快地掩藏了不平常的情愫,虛浮華麗卻明顯表裡不一的笑容又擺了出來。
“你要滅他滿門,不怕他在京城裡鬧起來麼?擒賊先擒王,迦納現在還大而化之地呆在璇璣閣裡,總要有個堵天下人之口的罪名吧?”
“用不着。”帝少姜獨斷地下了決定,“該死這條理由就夠了。”冷漠地與他擦肩而過。
陸敏青轉過身對着她揚長而去的背影,突然道,“如果我不小心弄死了那位驚才豔豔地狀元公子,攪了你的好姻緣怎麼辦?”
帝少姜頓住,沉默了一刻仍舊沒有回頭。“隨你。”那女子漫不經心的作了殘酷的回答,再也沒有停頓地離去。好似即便死去了,也不過是隻隨意的阿貓阿狗。
陸敏青嘴角微彎,淺笑若淬了毒。
沒有預料錯的話,今日過後,待那消息在朝堂上傳開,整個京城甚至天下都會因爲某個人而沸騰起來。
顏燼陽,要看你有沒有命陪在她身邊了。
他阻止不了這女子的一意孤行,也扭轉不了她的每一次決定。陸敏青不會爭鬧不休,也不會再嘗試改變她什麼,而她也根本不會改變。
他要做的,不過是做回以前那個百無禁忌隨心所欲的陸敏青。
既然不願意有人靠近她,那就直接殺了便罷。想到此處,公子敏青終於有幾分滿意起來,提步追出門去,帝少姜尚在吩咐下人備馬車進宮。
這個已經貴爲天子的女人,從來不會留在皇宮裡過夜,儘管她已經是那偌大宮廷的主人。
陸敏青上前去並不預備再說什麼,只是純粹想在她出門時站在門口看上一眼。然而等他看見某個不請自來的人時,些許詫異和趣味閃過心頭。
右相顏成一大早上門,帝少姜不見便候在了門口。
堂堂右相被自己的新君賞了個閉門羹並不氣餒,一心一意要勸的皇帝回頭。
“犬子不能入宮,請陛下收回成命。”老臣子一頭栽倒在大門口,伏在地上僵直不動。
可惜顏成的努力註定惘然。“不必再做轉圜的爭取。”帝少姜眼也不眨地從他身前踏過,迴應給的不容置疑,出了大門登上馬車彎身進去,車簾放下來遮擋了她閉目端坐的身影。
“陛下!”顏成不甘心地擡頭高喝,“你是要逼老臣一頭撞死在這石柱之上嗎?!”
“顏成。”馬車裡冷冷的警告聲沒有一絲動亂,“你以爲朕是好糊弄的傻子嗎?”
“你知道的,你不知道的,朕一清二楚,用不着你來置喙。”
顏成一滯,馬車裡的女帝冷笑了一聲,“顏燼陽的事自有安排,倒是你,堂堂丞相,未免太失體統,難道忘了國之重臣該有的儀止?今日你也不用早朝,歸家閉門三日,想清楚了再來見朕。”
陸敏青倚在門口輕笑一聲。第一次見她端着女皇的架子將個三代老臣訓了個體無完膚,好以整暇地陷在新鮮感裡忘了深究顏成如此抗拒送長子入宮的緣由。帝少姜不愧是帝少姜,任何時候任何身份,骨子裡的冷屑和獨斷,總能理所當然地對着人噴發。
新任女帝坐着馬車走了,顏成頹敗長嘆,一瞬間宛若又蒼老了二十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