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方方登基, 尚不待百官將終身大事之議提上,便已自己做了主選定了人。
先帝薨,作爲其唯一的子嗣, 三年孝期雖然長的誇張, 也歷年來沒有哪個皇帝中規中矩地守滿, 但女帝即便不例外地做不全樣子, 至少一年半載地時間還是需要的。然令人錯愕不及的是, 這不過纔多久,上一任皇帝屍骨未寒,新皇帝就迫不及待的想着大婚成家立業去了。
禮教二字, 實在丟得乾淨。那桀驁不馴地皇帝甚至在百官爭論不休中獨斷地以一句‘朕等不了’壓下所有的反對,急性地簡直不復她冷血暴虐的性子。
難道除了血液裡流淌着的殘酷嗜殺, 前兩代皇帝纔有的荒淫也跟着覺醒了?滿朝大臣掩不住憂傷恐慌。
三代皆□□, 一團子亂的局面真是再也經不起折騰了。
然而有心人卻已興起了疑問。
那御座上冷漠無情的女子, 爲何面貌如此的像於死於成帝逼宮的文帝?
成帝尚且年輕之時太醫院就已斷定這位身患重疾的親王不會有後,又怎麼來的公主?若太醫院誤判, 成帝非是不育,那又何以只得了這麼一位公主便再無所出?這種種實在招懷疑。
坊間傳言帝氏公主並非成帝血脈,卻是文帝遺腹子,成帝無後宗室凋亡,因而只得留她存活於世, 而帝氏少姜長大後早已知悉身世, 登基繼業踏的也是逼宮奪位的路子, 明氏叛上作亂不過是這位女皇篡權奪位玩的障眼法!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成帝弒兄奪位, 其女韜光養晦又反過來以同樣的手段搶回了那個位置。冤冤報業, 不過如此。試想,登位的女帝又怎麼可能爲殺父仇人守孝呢?
這偌大京城, 晦暗成謎的又豈止皇帝?
像此刻塘邊悠閒喂着魚的公子。
日光暖暖的從頭頂照下,他的笑容像要溶化於暖暈的光線裡,柔和的線條越發模糊,嘴角那點泛起的漣漪忽而消散,不真實的情感卻做得恰到好處。
和帝少姜一樣,令人心恨的人。不同的是,帝少姜的不屑僞裝讓人心寒,而這個人的滴水不露卻欺人甚深。不過都是無情之人。
陸敏青指尖輕抹,一滴血珠順着劍刃造成的傷口滑落,清光一閃,那道血痕映在劍身倒影中俊逸青年的頰邊,秀麗中夾雜噬人的鋒利。
青年攜劍從樹梢躍下,那狀元公子不緊不慢的擡頭笑睇了他一眼,對那一躍而過滿含殺意的劍光視而不見。
“陸敏青,果然夠大膽。”
“顏燼陽。”公子敏青倏忽冷笑,揚手隨意挽了個劍花,眉梢脣角帶着刀鋒般的殘忍恣意,“沂水邊土裡埋着的是誰,狀元公子?”
顏燼陽不動,“少姜不曾提過,你又何必多此一問?”
陸敏青笑,邪氣妖嬈,“那倒也是……”
長劍一指,雙目微眯,他道,“不論是哪一個,都沒有資格走到她身邊。”
你一定要死。即便是虛名而已,我得不到,誰也不配她給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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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情之人。謝長安暗歎。
“陸敏青……”她欲言又止,帝少姜恍似不聞,洛歌豎指於脣邊搖頭。
僅僅只用巋然不動的漠視便可碾碎世間一切深情。並非生來心懷踐踏的惡意,卻一路行着屠心之事,無論是質問責怪,或是勸囿斡旋,帝少姜不是誰能改變動搖的。
王者無情。謝長安曾樂於見到自己的少主這一面,而如今大業已成,昔日那等堅信不疑居然滋生出了不忍直視的憐憫。陸敏青對帝少姜來說,實在是一個合格的情人,牢牢地被掌控着,不會背叛,也不會過多動亂她心智。
只是用‘過多’二字形容未免低估了帝少姜的冷酷。爭風吃醋做的再多也是枉然。到了被丟棄的時刻,即便陸敏青在嫉妒難忍之下真的除掉了顏燼陽,最終也只是棄子。
做到這一步,也無法讓帝氏的公主興起偶爾貪圖縱情的念頭,不得不說實在悲哀。
“真的放任不管麼,陛下?”洛歌揚了揚眉頭,面上一派輕鬆,“女皇的情人因妒生事聽起來有再大的後果也說得過去,可萬一顏公子平安無事,將來相處起來恐怕尷尬。”
“不過是個陸敏青罷了。”帝少姜拂袖,房裡檀香繞繞,“顏燼陽若死,我便留着他,如同計劃的那樣,將他帶到某個人面前做完最後一件事,直到失去最後一絲價值。顏燼陽若殺了他,於我而言已經無關緊要……本來就沒有承諾過帝景池什麼,不順利的話也只能怪帝氏皇族命不好。至於顏燼陽……”
“他所求與我所求一日不曾相斥,那便隨他生死,兩不相欠。況且,不屬於此處的人,早晚自會離去。”
帶陸敏青見某個人?對帝景池並無承諾?
洛歌微訝,心下微有不好的察覺。
這些話雖意味不明,但字裡行間無不透露一種吝嗇分心關注的漠視,彷彿有什麼更急迫即便拋下王權霸業一切東西都無所謂的事,聽起來並不像一個心懷逐鹿天下野心的帝王所說。
帝少姜的心裡究竟在想着什麼?
“迦納門下弟子一個不留,那麼……恕洛歌僭越,那個您網開一面囑咐要留下的叫‘阿鏡’的女弟子有什麼特別之處麼?”洛歌改口問了另一個問題。
帝少姜沒有回答,反倒突然問了一句,“蘇曼如何?”
“你當知道她不會走。”原本恪守君臣之禮的書生擡臉直視女帝,嘆了一口氣,頃刻間變成了她這世上爲數不多的血親,“沒有一個母親會捨得離開自己的孩子。之前錯過的時間,已讓她遺憾太多。”
“那麼……”帝少姜波瀾不起的眼目微轉,“高高在上的位置……果然是軟弱的人。”
“如果她想要的話……就留給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