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不是忘了說聲恭喜?”陸敏青這樣問面前的人, 雙手抄在袖中,整個人莫以名狀的煩躁。
帝少姜不答,伏案執筆勾畫。謀亂之事剛過, 青王草草登基, 宮中事務冗雜, 原本以她脾性必定不耐, 然奇異的是, 陸敏青卻發現忙於政事的女子,臉上掛着的表情,奇異地與初遇洛歌那時疾筆遊行的神態重合, 似乎安寧,消匿了由內透出的陰厲。
宮燈照在帝少姜冷凝的臉上, 將這樣一張冰霜的臉映畫成了美玉雕像, 從容不迫的姿態裡, 她彷彿碧水池邊臨風踏波,摒除記憶裡對這女子的認知, 你會以爲,神女仙姿,不外如此。
得到了天下至高處的權柄,這女子的作態卻彷彿依舊雙手空空地默等待。
“你到底想要什麼?”陸敏青問。在不斷的窺探和揣測中,即使知道了這人的來歷, 即使明白了這人心底一定藏着對迦納無比深重的殺意, 陸敏青依舊看不透, 她究竟打算着什麼。
她自然還是不答。
陸敏青冷笑一聲, “你以爲我不知道你登基不過兩日, 奉淨那老匹夫就急不可耐的送了口信?”
帝少姜頓筆,繼而又繼續未完的批閱。
“他打得是好算盤, 想把自己徒弟送來做枕邊人,可惜的是那黃毛小兒過於膽小,一見到你就嚇得魂不守舍,面上不情願的連鬼都看得出來。”陸敏青陰陽怪氣,連連冷哼。
帝少姜終於停筆,正眼看了妒火中燒的人一眼,語氣冷淡的可以,“說完了?”
陸敏青本不肯善罷甘休,決心抵着面子不要撒潑撒渾也要鬧上一場,但見了她不耐神色之後,心中忽的一刺,竟涌出陰狠來。
帝少姜拂袖,外間門上幾聲輕叩,檀淵的聲音沒有起伏,“陛下,秋將軍來信,顧大人歿了。”
陸敏青怔住,有些吃驚。帝少姜似早已料到這樣的結局,過了一刻才問,“信使何在?”
檀淵推門而入,沉默的臉上不顯情緒,“臣已打發他回信將軍,這是顧大人的留書。”
帝少姜只是看了一眼他呈上的還未開封的信,起身,“不必看了。無非是求一人活命。”
“一介癡傻婦人而已,準。”
檀淵應了聲是,陸敏青已經明白過來。那個隻身親赴北境的兵部侍郎已經回不來了。
陸敏青眼波一轉,餘光裡是帝少姜冷然不動的側臉,表情依舊如皚皚冰雪不識煙火般漠然,他心裡突然涌起一種痛恨來。這樣的人,實在已不能用惡毒來形容了。
可那素日妖嬈放蕩的青年想到此處,卻仍舊笑如芳蕊綻香,隱隱有種譏諷,“你肯成全,別人卻未必認爲那就是恩賜。”陸敏青冷冷說了一句,眼裡那女子無動於衷的表情愈發刺目,“那個女人並非癲狂,卻裝瘋賣傻數年骨肉親情也不顧念,居然只爲成就和顧清遠的一段孽緣。”
“情之一字,即便你貴爲天子,也無法伸手操控。”
他見不得這女子視情愛如無物的冷漠,見不得她自以爲一切皆已洞穿堪透的難以觸動,心底的恨不全然是恨,不過是因爲識得情味後略有同情卻愈發焦灼絕望起來。人之一心本來難求,何況追尋魔物的鐘情?那一副從來只會踐踏他人情意的表情,如何不讓他心生恐懼和憂鬱?
可即便他這情緒外露的如此明顯,那人也不過淡淡轉目,毫無意義的一句“或許”既不贊同也不反駁。那些話沒有引起她注意的價值。
帝少姜似有所思的與陸敏青擦肩而去。
離房門不過幾步的距離,外間卻有人來報。
明氏最小的女兒,兵部侍郎的夫人,那個瘋癲的婦人,在聽聞自己丈夫於明相身死第二日自刺身亡的消息後,沉默而安靜的自縊於牢底。
她不屑獨活。她心知他必死。
情之一字,無非如此。
帝少姜聞訊頓足。陸敏青挑脣輕笑,“你看。”欣喜恍若見到了一朵花開。似乎在向她證明着什麼。
帝少姜略有訝異的側目看了青年一眼,檀淵沉默屏息站在她身旁。
“確實如此。”帝少姜不痛不癢的說了一句。“迷亂背離理智,沉醉如同引頸就刀。”她如霜冷長河的目光輕輕落到青年身上,檀淵上前打開門,陸敏青聽見她依舊冷淡的聲音充斥冷眼旁觀的冰寒,“讚譽或者指謫,不過多餘。陸敏青,你的變化很有趣,可惜,不足以改變我的初衷。”
一個在風月場逍遙混跡多年的浪子,一個心含毒液如蛇蠍的妖孽,一個遊戲情愛負心薄倖之人,卻開口指責起別人的無情,居然變成了如今這樣的模樣,如何能不有趣?
但也不過有趣二字而已。
陸敏青看她冷漠背影,心下那股四處衝撞的灼毒,似被寸寸凍結,終究化成了陰寒無比的恨意。
讚譽必出自真心,指謫卻源於期盼。如果不是保有希冀,難道陌生人會來橫加干預,妄圖你成爲某個模樣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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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少姜,你不懂情。”儘管你自詡無所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