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仲生帶着一批臣子闖進宮時, 事情已近尾聲。
汴陽王府近衛兵出現在宮裡,以絕對鐵血手段撲殺亂黨。前御林軍統領入宮的時候,這批超過兩萬的青王近衛兵在檀淵的帶領下開始地毯式虐殺。
禁宮御林本不足三萬, 身爲總統領的連仲生當年出宮多年, 左右統領逐漸取代了他的位置, 但其中真正歸附帝后的只右統領一人, 明氏作亂第一步是毒死了那位態度不明的左統領, 將左右御林歸爲一隊,然其究竟順服與否,很難說得清。
一旦觸及政亂, 小到宦官,大到達族, 稍微有點腦子的都會在情態不明時處觀望狀態, 只等強弱一分纔會下手押寶。
兩萬兵力對皇城御林懸殊似是不大, 可以猜想青王這邊要破入皇城也並非極致容易之事。
檀淵引高手射殺宮城兵士,武林好手翻城而入開了宮門, 雖中途碰上大內武士埋伏折了些人,但北境軍變的消息被喊着從宮門一路傳進深宮,不少人已經動搖。
沈峰一死,軍權又經整頓,秋烈已經神不知鬼不覺地處置完了左相的心腹, 利用自己在軍中的威信再加上貨真價實的皇帝詔書, 牢牢將大軍控制回了手中。
毫無疑問, 當看到秋稟生與檀淵齊齊入宮, 秋家站在青王一邊的事實已經擺在眼前。明氏面上來看, 是沒有勝算的了。何況本就是圖謀不軌實打實的亂臣賊子,連仲生一入宮門振臂一呼, 大部分人撿着臺階順坡滾地投誠。
不過連仲生並不只是來振臂一呼的。當着放出來的曾被軟禁在府裡大半晌的文武大臣,前御林軍統領取出懷中詔書,將成帝真正的遺詔公知。大臣們在血沫橫飛的大殿裡你瞪我我瞪你,齊齊鬆了口氣。
本來青王弒君謀亂也不是不可能,但明氏的動作未免太不含蓄得讓人生疑,現在倒是好了,幹壞事的只要不是這根獨苗,事情好辦多了。
檀淵掃了一眼亂七八糟腥氣沖天的大殿,
“殿下呢?”
秋稟生也跟着側目,詢問的眼神投到斯影身上。至於陸敏青,援軍一來就跑的沒影了。
“殿下去含光殿。”斯影回答。
含光殿?
“淑嬪娘娘?”檀淵驚訝幾分。
斯影笑而不語。
◇◇◇◇◇
帝少姜確實直接去了含光殿。
但衆人猜想中的母女情深畫面並未發生。青王宮牆上,視線落入那方天地,淑嬪的寢處過於冷寂。冥鳶暗部的人屏息在牆下等待着什麼。
帝少姜並未理會,拂袖足尖一點進了檐下。殿門口成帝用來護衛淑嬪安全的武士不過二三十人,即便在這樣熱鬧的一天裡,這位帝氏唯一血脈的生母卻還是不太受關注的樣子。
帝少姜擡手推開一扇門,斂衣踏入。
跪在殿中的女人陡然回頭,一張蒼白明澈的臉看上去充滿憂愁。身側年老的宮人正將她攏在懷裡。
“殿下!”老宮人最先反應過來,眼前一亮,哆嗦着將淑嬪從地上扶起來,“娘娘,是殿下呢!殿下勝了!”
淑嬪見到女兒果然愁色消去,面上透出疲乏來,她在含光殿裡跪了一夜祈求上天保佑,這份苦心到底還是得償所願。
青王直直走了過來,在離蘇曼三步遠的地方站定,神色雪漠。
“我來此有兩個緣由。”帝少姜看着女人一雙霧氣繚繞欣喜異常的眼睛,語氣淡淡,“等人和……問人。”
“你對連仲生是否有意?”
淑嬪錯愕,連身旁的老嬤嬤也跟着瞪大雙眼。
“少姜,你……”蘇曼怎麼也想不到好不容易纔見到親骨肉,第一句話竟然是這樣的。
“殿下,您別聽外人胡言傷了娘娘的心呀!”老宮人心急忍不住站出來撇清。
帝少姜皺眉,拂袖近了一步,“我問這話不爲其他,你只需如實告知。”
淑嬪嘆了口氣,半響不語。
“只有兩個選擇。”青王眼神渾冷,那種冷淡不近人情,“要麼今天過後做這天下高高在上的太后,要麼……”
“得到心心念唸的自由。”
蘇曼擰緊衣袖,一種果然如此的神色顯露出來。帝少姜微微挑脣,“你不必念及我……時至今日,你看得懂,帝家的人是什麼性情。”
寡情少恩。
蘇曼瞭然沉默。父子兄弟手足母女姐妹情意……一旦那人頭上頂着那樣一個姓氏,是不會在乎這些的。
無情無義流淌在帝氏皇族每一個人的血液裡。
蘇曼鄭重的舒了口氣,卻忍不住苦笑。她被這偌大宮廷困住了多久,連她自己也記不清。昨日依稀還是拉着父親衣袖撒嬌的少女,而轉眼就至了今日這般蒼老的模樣。所有的一切,至始至終都在與她的心願背道而馳。
昔日的戀人也成了心裡隱痛的傷疤。等她終於有機會掙脫,卻又被內心裡的忐忑絆住……已經過去多少年了?即便連她自己也不清楚,那人再站在自己面前的話這顆塵埃遍染的心還是否會如昔日那般觸動?
何況……骨肉親情又是多麼難捨呵。蘇曼仔細看着面前這張似不食煙火的臉。
“我等你的迴應,但不能太久。”
頭髮蒼白的老人擔憂的看了一眼淑嬪,欲要說什麼卻最終閉口不言。
“在此之前,還是招呼一下你的故人。”帝少姜話音一轉,眉目斜挑,一股似笑非笑的邪肆流露。宮門外響應似的傳來刀劍交加的聲音。
明信薇來了。
“她纔想到要拿你作牌……”青王轉臉看向神色不定的女人,“看來還留了幾分情分。”否則一開始蘇曼就不會在這裡了。
不過即便明信薇一早將蘇曼控制在手裡,帝少姜也不可能讓步。
太陽已經升到頭頂,原本已到午膳時間,禁宮仍就混亂不堪`,蘇曼面上平靜地坐在寢宮裡等着塵埃落定。
日光極盛,禁宮深沉之中似乎有某種力量急不可待掙脫而出。明信薇泠凝的臉上有種瘋意,領亂軍殺入昭陽殿,身後已是血海滔天。帝少姜正襟坐於殿前,看那曾權勢炙手的女∧攜着凌利恨意而來,眉梢微動。
不過是強弩之末罷了。
帝后果然被困在殿外,眼睜睜看着青王不動如山定在殿裡心中怒恨難平卻再難靠近一步。
廝殺裡血濺如瀑,親信所剩者寡,被誓死護主的激昂悲壯渲染之下,仰望豔照蒼穹,明信薇明麗的面容終究露出愴意。
到頭來還是要輸給帝家。
“連仲生!”那曾一度權勢滔天的女子目光如霜,穿過層層堵截落在一個人身上。
前御林軍統領按劍屈膝行禮,“臣在。”
“沈澈究竟是生是死?!這麼多年了,也該給本宮一個痛快了!”
連仲生無言以對。沉默裡帝少姜倏忽出聲,“這個問題他無法回答。”青王的臉上有莫測的笑意,“至於答案,時候到了,它自會來尋你。”
擡手間,帝氏少姜揮動衣袖,衣袂如水草般輕柔飄動,指尖指向的宮門,無數身姿矯健的軍士授命涌來。
“這裡,到此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