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浴池起身, 冬笙急忙牽了袍子過來,帝少姜伸了手穿了,繫了帶子輕曼地穿過側門回了相連的寢室。
主臥雕刻龍鳳的典雅大牀掛着紗帳, 青王拂開臥室裡的幔帳進去。
牀上已經坐了一個人, 見她進來, 眼睛便直直黏在衣衫輕薄的人身上。不笑亦不冷, 深幽暗蘊。
陸敏青看她旁若無人地進來, 身後隨侍的冬笙見了他立馬驚呼,“你怎麼私進殿下寢房!還不出去!”
事關青王清譽,見公子敏青脣線抿直一動未動, 侍女面色更加不愉,忙搶過旁邊屏風上搭着的狐裘爲主人搭上, 側臉怒喝, “陸公子, 請馬上出去!不然我要叫……”
“出去。”陸敏青只冷冷地一句話打發了她,眼光若刀子一般從她身上剜過。
冬笙怒極, 正要發作,冷淡看了陸敏青表情的帝少姜卻出手攔了她,並無慍意,“下去。”
“殿下!”
“無妨。”帝少姜甩開身上的狐裘,不緊不慢朝牀榻走過去, “這種事情不必你插手。”
冬笙頓時臉色醬紅, 以爲她暗示的是那種意思, 一時敢怒又不敢言, 再三掙扎, “殿下,這不合禮制……”
“下去, 冬笙。”帝少姜側目看了她一眼,不容置疑,“這裡勿需你侍奉。”
深知青王的脾性說一不二,侍女不甘地咬咬脣,不置信頂天立地如青王這般的女人竟然中意了陸敏青這等輕浮之士,怒恨交加着臉色退出。
帝少姜這纔對上榻上的不速之客,“你想鬧什麼?”言語冷漠,深深不以爲意。
陸敏青一改沉沉臉色,明光驟破烏雲,如春華一綻千樹萬樹繽紛的妖嬈婉轉,男子緋紅脣角挑起,話語生香,恍似黑漆漆夜裡飄滿了吞人魂魄的甜香,“當然是日則形影不離,夜則帳底鴛鴦呀……”
豔麗的眼波一陣漣漪盪開,溺死人般的魅惑勾人,“小九……長夜漫漫需趁早,莫辜負一場抵死纏綿纔是。”
帝少姜皺了皺眉,眼裡冷光重了幾分。陸敏青雖然平素喜歡玩弄幾分輕挑放蕩,但從未踏破她的底線,分寸拿捏的很是準巧,還從未出現這種偷入她寢房大行勾,引之事的情況。她待這人也算情義,多數時候睜隻眼閉隻眼的寬容,倒不成想這廝愈發得寸進尺了。
她站定不動,淡薄的寢衣勾勒出柔和的線條,陸敏青挑着笑紋以袖掩脣,眼睛彎成了華美綺麗的弧度,從眼皮下方斜睨着女子的身姿,整個人恍似張開流彩雙翅的蝴蝶,靜靜匍匐在榻上只待對方捕捉。
帝少姜仍是沒動,垂下的視線冷淡的打量他風情畢露的容顏。對方衣衫大敞,胸口裸,露,表情愈發似極了從水底浮出的妖物,長髮散開鋪落,一眉一眼刻意地擺出獵獲的媚態。
好似一朵無論品性、色澤、氣味、形態都屬天下無雙的魁花,看似無害勾人,卻以芬芳的氣味作爲餌物,招搖的花瓣作爲牙齒,只待有人折取,便一口口將對方吃下。
食人之花,噬人之蛇,風姿極妍類於妖邪。它勝在可以長時間與你乖巧的表象,而後出其不意地再露出兇殘的一面。帝少姜一早便對陸敏青有這種認識。後來有段時日卻奇異地感知這種特質在慢慢淡去,其人慢慢傾向露出某些純粹敏慧地品性,然近日陸敏青卻陡然又變,甚有變本加厲嫌疑,這種氣息復態竟勝過了從前。
“小九爲何還不過來?”男子輕蹙長眉,脣卻含笑,表情裡包含了虛待已久的埋怨與縱容,那種嗔怪的語氣卻並不顯女氣,陰柔裡帶了溫柔期待,加重了他本身就誘人深陷的資本。
帝少姜蹙眉冷淡看了他一瞬,似是覺察出什麼,幾步近了榻邊,袍角貼上了硃紅的榻側,垂下眼看鬧劇般看他兀自賣弄不休。
陸敏青渾似不覺,擡手拽住她冰冷的指尖,繾綣的以帶着溫度的掌心握住交纏,輕嘆聲帶着撩人的舒爽,“真冷……”你的心。他略去幾字不出口,於心底這樣嘆息。
話音一落,溫柔纏緊的指卻陡化利爪,狠狠將站着的人抓攫拉下,暴力地好似一口咬住了獵物脖頸的野獸,陸敏青厲然一變的眼神對上壓下來的那雙眼,目中光芒大熾。
帝少姜單手撐着牀榻伏下身,臉色並未變,狹長雙目直直與他對了許久,過了一刻才冷淡地開口,“你的瞳術對我無用,試過了就該適可而止。”
男子臉色豁然一白,不過眨眼又笑的瑩然欲滴,“你以爲我是說着玩兒的?”另一隻手藤蔓一般纏上她腰肢拉下,低低的話語落到帝少姜耳邊很似哄騙,“來,是暖好的被子,一人孤枕難眠,我來陪你……”
一隻細長冰冷的手掐住了他的臉,對方恍若浸過冰雪的瞳與他對視,慢慢開口,還是冷淡,“你想上我的牀,恐怕還少些本事。”
“少些本事?”男人妖異的目子微轉,笑意愈深,“怎麼會?”慢慢的那手便挪到了腰間的帶子上,指尖無比撩情,話語也不乏低劣,“yu仙yu死,這可是我最本事的……”
眼見對方尚未重視仍屬輕怠的態度,陸敏青眼底精光一閃,翻身帶着人一滾壓制住,駢指毫不猶豫閃電點落封了她上上下下大穴,仍不敢輕忽地扣了她雙手,對上她依舊平靜無比的眼神,這纔敢呼出一口氣輕鬆幾分,竟發覺背後出了一身冷汗。
得幸……終究還是得逞了。多虧她不將他放在眼中。
“趁惹怒我之前,適可而止。”帝少姜慢慢開口,擡眼視線從他敞開的胸口移到已然又變的臉上,見對方眼神凝聚如針似乎下一秒就會萬箭齊發,冰冷提醒,“即便我讓步,你也沒有勝算。”
“你以爲我會怕?”
“看着我。”公子敏青突然冷笑起來,臉倏忽湊下兩人幾乎鼻尖相觸,對上她的眼睛恨意十足,“我已經什麼都不在乎了。是你先惹我的。”
恍若未聞,青王臉色愈冷。
“眼睜睜看着陪着,一點點長成這個樣子,怎麼肯讓?!與其看着你走向別人……”陸敏青脣邊挑起豔麗的笑紋,恍如吐着信子的毒蛇,話音低低吐息在她臉上,生香般撩人心魄卻撼動,“得不到,我寧願現在就殺了你。”
殺了你。我將你供養着供養着,在你令我新生的時候卻再一次毒入臟腑……愈見深重的貪婪無可補救和遏制,人性本就自私,要麼得了填了那溝壑,要麼不得瘋癲入魔。
如若你終將不能屬於我,那便註定我一生只能裹足不前。那麼……殺了你,就像當初從噩夢中醒來,又一次再也沒有存在能動搖我無忌橫行。
◇◇◇◇
洞悉若明的眼神波瀾不起,青王的表情是不贊同的意味。
她一瞬間已經看懂了陸敏青的心情。是察覺了這人變化的瞭然。
“你的私情已經影響了你的判斷,陸敏青。”她冷冷的打量於他,厭棄的意味叫公子敏青蒼白的臉色越加難看,卻不肯施捨半點憐憫與遷就,“慾望使人失控,迷亂背離理智。沉醉如同引頸就刀。”
“你的冷靜已教幻夢譭棄,終究會妨礙到我。”
“自以爲是的湊上來揚言殺掉連底細都不清楚的人,愚不可及。”理性且無情的剖析。帝少姜以眼瀏覽這張過於秀麗美豔的臉,眼神幾乎穿透他自私且不加遮掩的靈魂,“你以爲你能瞭解我幾分?過去,現在,抑或是將來?弗如,我先殺了你?”
“那麼,你便動手。”陸敏青冷冷地惡毒地笑開,恍若某種一旦纏上獵物不到其死亡便絕不鬆口的生物,陰惻惻且毫無溫度,“要再次讓我讓步屈服,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帝少姜狹長雙目殺意便起。對方決絕的低下臉,緋紅的脣落在她脣上。
下一秒,混雜着痛苦和笑意的表情露在陸敏青臉上,他嘆息如雲,“終究還是親到了。”
便彎曲着身體被身下的人踢開,抱着羽絮被罩低低笑着滾了兩滾,長髮凌亂不已。
“我說過你不是我的對手,即便讓你,也沒有贏的機會。”她坐起身,側臉冷漠。
“啊,”他低聲迴應,笑意還在,食髓知味似的舔脣滿臉春意,“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贏不了你。”又滾了兩滾不怕死地挨回來,將被子蓋住她寢衣下露出的腿,雙手隔着被子抱住,頭偎了過去,看上去是乞求的低姿態,“但是別離旁人那麼近,我會嫉妒。”
贏不了你的……我已經明白了。我拔不掉這毒,卻也不想放過你。
“無論我做了什麼,在沒有與你爲敵的時候,至少留我一條命。”頭垂着,聲音極低的這樣說。今次卻是討要這樣的允諾。
帝少姜幽暗的眼中倏忽閃過意外之色。這個人,果然還是怕死,想必這些反常之事做來,也只是想方設法苟全性命而已。一個顏燼陽,居然能讓陸敏青改變這麼多?“原來想要豁免麼。”她面上薄淡浮了一絲笑紋,冰花一般冷然不含人情。
“不是不可以。”帝少姜說。一個允諾若能讓這個人最終爲己所用,也只是手段而已,至於事盡之後要如何處置,並不需她親自動手。
陸敏青雙目愈發含情,如水底妖精般更緊緊纏了上來,十分得意,“你答應了。”心底卻暗暗嘆,萬幸沒讓人發覺這底下真正的企圖。
帝少姜皺眉,似乎極想一掌拍向那個抱着自己大腿的人,終究顧忌了剛出口的承諾收了手,面色回覆無波。
死皮賴臉的人猶在得寸進尺,“也許你不信,我深以爲,終有一日是能夠成爲你枕邊人的。”
“不如,今晚就試着開始同牀共枕,冬日冰寒,除了‘鞠躬盡瘁’,暖牀好歹也算個差事。”
“小九,怎麼樣?”
迴應的是王府正臥大門破開的聲音,青王冷厲的聲音隨後。
“拿下。”
外間巡夜的侍衛只見一團鋪蓋從青王寢房飛出,一路砸開了門咚的一聲落在院中。繼而眼前一花,便是那素日裡常見的某人扶着腰從鋪蓋捲兒裡爬出來,吊兒郎當地搖晃着,暗衛撲上來架人,陸敏青一邊被拖着走一邊還不忘朝主臥招手,話音悠揚婉轉,“我還會再來的喲,小九!”
他隨着暗衛轉首,盈然流光的眼卻瞬間晦暗。
這個令他愛恨交加的人。
撥亂一池靜水後無辜的擺出薄情的姿勢,理所當然地以命令的口氣要求人守好分寸,除非被妨礙被踏到底線,永遠不會覺得困擾覺得不忍覺得爲難,一副天生不會也不願愛人的模樣。
不肯施捨一分力道去拉那墜入苦戀的可憐人一把,或者快刀斬亂麻將他僅有的餘望擊碎令其從此死心。只是就這樣任其發展着,冷眼旁觀着,又不曾成全着,讓他越墜越深無可自拔。
甚至利用着這樣的感情,冷靜毫無愧疚地將他作棋子驅使。
那比冰冷拒絕還要傷人。
明明最初剝奪自由將兩人的軌跡強硬綁到一起的人是你。明明知道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日子久了終究會不一樣卻自始至終不把可能掐滅的人也是你。明明清晰地看見了他日漸的變化又無動於衷不肯及時阻止的人,還是你。
全都是你。
我本平凡庸碌膽怯,是你逼迫造就瞭如今的我。竟還要自私狂妄地連我憧憬嚮往的自由也一併剝奪。
這樣的你,有資格麼?
愛是什麼?
顧如歸有感於文帝的一生,曾與太妍說過一句話,而後這句話亦被這個半生跌宕的女人以一種滄桑太息的語氣告訴他,“愛必傷人,亦自傷。”
它教一人心甘情願到腸穿肚爛,又教另一人,犯下惡毒冷酷的屠心之罪。
它就像一顆裹滿蜜糖的□□。外表光鮮誘人,時時刻刻牽引着貪婪的人性,好不容易得了機會將之染指,入口的瞬間絲絲沁甜,未及回味,下一秒殘忍狠辣的本質已從粉飾中剝離透出,變成了化腑鴆藥。焚心灼骨,寸寸成灰的時候那美妙入骨的感覺還停留在脣齒之間,教人明知是奪人性命還是欲罷不能,從此便上癮了一般愈沉愈深,寧被它腐蝕痛爛了心肝也要一償再償。
執迷不悟。
——世界上的愛情都是扭曲的,病態的,慾望主宰着身體,要麼得到之後填了心裡的溝壑,要麼得不到便成魔成狂。
即使失去理智的是我,那犯下過錯的,也必然是你。
不如不要讓我活下來日日見到。
“或者初始就不該出現在我面前。”瞳中深慟,陸敏青綺麗的容顏在燈下半暗半明,他自言自語說了一句,忽而冷淡的笑起來,攜着清冷的風長袖微動,背影裡帶着蒼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