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的時候一前一後氣氛尷尬詭異。莫名的怒火在陸敏青心頭燒的歡暢。宅子裡只有幾個負責打掃的僕人來去。
陸敏青走在她身後,長廊上兩人的步履聲清晰。他只覺胸口有某種屈辱的情緒猛烈洶涌,近乎快破裂而出。她一貫冷漠不近人情他忍了,往日那些過節他也忍了,但竟然如此毫無負擔不理名譽的利用他?!這算什麼!當着如此多人的面前,吃飯般尋常地親近陌生男人,卻讓他頂着個‘男寵’頭銜負責爭風斗豔的戲份!
“你是不是該給我個說法。”百轉千回終究壓抑不下,公子敏青咬牙冷靜的發問,目光緊緊而專注的盯在她背後,恨不得燒出個洞來。
她恍若未聞,身後長髮如緞,偶爾拂動如流水泛出柔和的波光。這樣的平靜無視顯然火上澆油。
“你知道你剛纔的行徑傳出去別人會說成什麼?!”一問不得理會,陸敏青終於爆發,“金枝玉葉,貴爲天皇貴胄放浪形骸,天下人如何恥笑?!”她行爲舉止雖與常人女子大相徑庭,但配上萬人之上的出身情有可原也名至實歸,但怎能因此脫離身爲女子最基本的禮教束縛!將來衆口鑠金,怎堵悠悠之口?
這一串的質問響亮而憤怒,震得院中灑掃的人一愣莫名不已。然而當事人只是頓了一頓微微側目,從背後尚未見着一分面容。卻無端的霜意漸生。
第一次有人指責她的處事爲人。帝少姜的表情若有所思的心緒大半部分還停留在與這無關的事上,僅僅一秒,睫下一閃冷光滑過,到底還是無動於衷。
“守好你的心。”頭亦未回,繞廊重又步履行雲流水,聲音卻是冷冷的含了警告,“我不喜別人的干涉。”冷靜且排斥的語氣。
陸敏青的臉色霎時難看,脣線抿緊,幾乎到了噴發的臨界點,他滯在原地一刻,吸氣吐氣間直覺一把火燒的呼吸都帶了火藥味,恨不得逮住某個不知悔改不知好的人一把掐死了算了。
她是不是真想當着李據的面,來個白日顛鸞倒鳳?!她當自己是終日混跡聲色之場拈花惹草的風流子麼?
“你還記不記得你是個女人!無所顧忌也該有個度!帝少姜!”終究氣急追上。
譁!檐下的八角燈紗罩猝然破裂,凌厲的勁力劃破虛空,捲過狂風呼嘯而來,錦衣的公子一頭長髮猝然散開舞如長綃。
“有恃無恐也該有個度。”她開口的瞬間風息靜止,他長髮倏忽凝滯不動,筆直下垂如緞。沉沉曳地衣衫停滯,前一秒,還獵獵作聲。“你知我留下你只因利用。”
院中僕人驚呼。
男子容顏猝然碎裂,望了望碎落的燈盞冷麪垂下不動,冷然閃耀的光芒在眼中亮起,眼皮微動擡眼。
“很好。”他冷冷的動了動脣扯出冷諷的笑意,面色恍若因爲驚嚇而蒼白,“帝少姜,你本事的很。”
“翻臉無情你永遠拿手。”公子敏青陰翳的眼神裡帶了刺目的嘲笑,“不愧是出身帝家的人。”
嬉笑妖嬈的人一瞬間剝去平素的輕浮,乍然如換了一個人般。
“你知道我的底線,陸敏青。”帝少姜細長的眼無波,濃墨點綴的瞳毫無情緒的凝視他冰冷的表情,隱約有幾分厭煩和殺意,“從一開始我就告訴過你。”
“管住自己的心,”如果不自覺將她歸爲了一路,自以爲日久便有情分,那麼,最後失望也是自找。“不要僭越。”
自作多情。
這四個字猛然浮過敏青的腦際。離譜的是,竟有慘不忍睹鮮血橫流的錯覺。
不過纔多久,她親手救下他,又不過纔多久,恍然立馬親手殺了他也不會猶豫。
竟似冷酷絕情。明明已經相處了長久的時光,素時漸近的平和相處幾乎麻痹了早前的認知,防備慢慢放下,距離和界限慢慢模糊,幾乎就已經開始傾向於相交甚深。這一刻卻憑空驚雷,一朝劈開假象,虛影隨着鏡面的碎裂煙消雲散。
憤怒失望裡似乎還有別的說不清的情緒。
她竟能如此不講情面?傷人的話說的冷漠坦然,真的就一點愧疚都沒有?!什麼叫僭越,明明用些似是而非的話將他拖進來,任外間一盆染料與他兜頭潑下,竟還敢這樣理直氣壯地認爲他無權過問?!這樣喜怒無常毫無人性的女人,他是瘋了才認爲相處下來關係算是改善!
僅僅因爲他一句並無惡意的話,竟然毫不猶豫的朝他出手!他這是跟了頭白眼狼!
恍若被觸發了心底黑暗的一面,自痛七分亦要讓人痛三分的心思難以察覺的浮了上來陸敏青脫口而出,“前朝有魏氏長公主權柄炙熱直逼帝座,府邸三千男寵,連重臣也多爲入幕之賓,可稱呼風喚雨無所不能……”
“你如今風頭不及其一,就要開始學她?”
一問即落,恍如驚雷砸在心上,似是未料到自己會有這樣尖酸刻薄之語,男子突地面白,措手不及的空茫了情緒。面前的人眼微眯氣息已變。
一瞬間的死寂。
“男寵三千?”寧靜過後有人低低笑起來,如鏡面折射一般清亮冷冽的光劃過雙瞳,那女子面容不盡魔魅,“如她又如何?”
“死於非命還是千古罵名?陸敏青,你低估了我。”
“一無所有或是坐擁天下,千秋萬載的光輝亦或是污濁……妖鬼盡嚎也好舉世高歌也罷,認同或者讚譽不過多餘。期望這種東西,我從來不曾遵循。”
“……至於我死後如何,那是別人的能耐。”
“指黜帝少姜的言行……”她勾着冷魅的笑意點指指上他下顎,對方並無波動亦無反抗的順勢擡臉直視她,待見到那雙狹長細目中黑墨噬人一般的危險之色忽如雷擊,聽她冷漠的後話,“等你夠資格的時候再說這樣的話吧,陸敏青……”
那一瞬間幽黑狹長的雙目如冬日凍結冰封的蒼茫,陸敏青幾乎錯以爲她動了殺念,右手條件反射猛然按向腰間,等反應過來又猛然一僵。他竟以爲她會下殺手!不對!他竟又潛意識認爲她不會動手!
“我並不嗜殺。”然而那人卻似看懂了他片刻的僵硬,似笑非笑的甩了一句,眼中的情緒煙繚霧繞的看不清。
“爲什麼那天救我……”陸敏青終於問出。
帝少姜意外地挑眉,笑意不到眼底,“我向來有不可爲人觸動的驕傲。”如果任由孤離動了人,豈不是等同承認自己無能麼?
收了手,帝少姜拂袖轉身,忽而猛然頓悟一般怔住,擡頭望了一眼天際,眼中莫名光芒一閃突而明朗。
“我突然記起來了……”
“原來是那個時候見過,”青衣的女子半斂着眼露出興味的笑意,足不點地般遠去。
空氣了似乎還留着那恍似嘆息的三字。顏燼陽……
獨留一人原地怔住,高調的爆發後還未來得及理清狀況,情緒已然跌落谷底,莫名的悵惘而失意。
那人剛剛的話,是壓垮他不滿心理的最後一根稻草。對她橫行無忌的怒氣,終於爆發。
“剛剛有那麼一刻以爲你真會動手……”失控的情緒已經遠去,平靜下來的人忽而類似憂鬱的眨眼,像有些不勝心襟的撼動,“早晚會因爲毫無顧忌送命……哪有人能永遠立於不敗之地?”
帝少姜,你連死都不怕麼?
又錯了……她連‘帝少姜’都不是,而且,那樣的活着,應該也不算活着吧。
他連這人是誰都無法知悉。
我是不是過於在乎了?陸敏青自問。竟忍受不了一丁點兒有可能出現的污點染上帝少姜三個字?
真是不瞭解你這樣的人。錦衣的男子緩緩伸手蓋了眼嘆息,突然間覺得自己可笑起來,“今日火氣真是大的離譜,竟然會這樣沒風度的鬧一場。”
“真受傷。”摸了摸自己的心跳,狐狸公子妖嬈的笑起來,有些落寞,“多管閒事。”
“這到底是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