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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生死

22.生死

右相長公子坐等青王半個時辰不見人歸,起身回府,只道午後再來。

謝長安詫異地看這位世家公子帶着溫和笑意走遠。顏氏公子貌似已經肯定了青王午後纔會動身離京。

果不其然,帝少姜回來的時候已是衆人午飯後。謝長安卻在此時聽聞下人報了個不好的消息。

“陸敏青?”帝少姜淨手的動作一頓,只是一瞬又恍若未聞般慢條斯理接過丫鬟遞來的巾帕擦拭起來。

謝長安等她打理完,微微擡眼以詢問的眼神注目。

帝少姜露了個模糊的笑容,話倒不像是對別人說的,“也就是說,沒用了麼?”

長安垂目。

“都有誰進過他房間?”帝少姜問。

“送藥的丫鬟,陸敏青的親信靈鷲,”謝長安沉吟了一刻,最後鄭重補上了另一人,“還有右相公子。”

“他沒等到殿下,藉故探視陸敏青,不到一刻便從房裡出來。”

“沒有人阻攔?”這倒是令帝少姜意外了。

謝長安眼中滑過一抹疑惑,淡着性子老實回答,“這邊的人都以爲右相公子與殿下關係特殊,再加上陸敏青身份也十分尷尬,況且有靈鷲一直在旁註意,因而並未有人出面阻攔。”

“接着說。”

謝長安點了點頭,“據靈鷲說,陸敏青因爲傷的不輕體溫異常,當時並未清醒,並沒有與右相公子交談,而右相公子也只是進屋在榻前站了一會兒自言幾句便走了。等他一走,沒到一刻時間,陸敏青突然坐起身嘔出一口血就徹底暈了過去。”

“馮成怎麼說?”青王皺了皺眉。

“馮成把了脈,探不出任何中毒的跡象,傷勢卻沒有緣由的惡化到危及性命。”

謝長安也甚爲不解,抱劍的手鬆了鬆,不確定道,“也許是巧合。”等了一刻沒見帝少姜有反應,疑慮又生,“殿下?”

“知道了。”帝少姜答了一句,便算接揭過了這個變故。謝長安清楚,一個陸敏青在她心中分量實輕,雖有零星不忍,但也不便說什麼。只是靈鷲回憶起當時的情景,說了一句“他(顏燼陽)在公子榻旁說,‘前次你勸誡之言一針見血,只是我深知想要得到的東西勢必不能放手,否則只能像某人那樣,一輩子守着少得可憐的回憶度日……我已經不想再那樣了,也容忍不得可能的變故和干礙。’”

那話聽來引人懷疑。連不明就裡的靈鷲都聽出來顏燼陽說這話似乎是針對着公子敏青的。只是據靈鷲講來,那位公子說這些話時,表情平淡的並不見異處,一點也不像處心積慮動手的人。靈鷲警覺地盯緊了他動作,直到這人離開房間,也不曾發現他觸碰過陸敏青一個指頭。另外送藥的人無絲毫問題,陸敏青身上也找不出蛛絲馬跡,事情說來蹊蹺無比。難道說,是自己惡化的麼?

謝長安想了想,仍是決定向少主人吐出這些信息。“右相公子不是簡單的人。他與陸敏青可能存在某種仇怨。”只是,這兩個人怎麼認識的?

“顏燼陽神態上與某人極似。”帝少姜一語道破某種可能,卻並不點破某人姓名,神色隱秘而冷漠,似是想到了什麼。“至於陸敏青,我自會安排。”

某人麼?謝長安沉吟,暗想,是指無衣麼?那倒是解釋了陸敏青和顏燼陽的相識,只是無衣自小長在修羅場,而顏燼陽卻是十五歲才離家遠行,這又怎麼可能?難道說是取而代之?向來不知相貌的無衣長得與右相長公子如此相像嗎?即便相像,兩人的氣韻也大不相同,右相府的人怎可能不發覺?

謝長安越想越覺得說不通,只得作罷當做一個無法確定的揣度。

帝少姜坐了一刻,通知人準備動身,自己卻去朝後院找了陸敏青房間。

睡在榻上的人樣貌和平時相去甚遠,蒼白的脆弱,出色卻無害的容顏,貌似不諳世事的少年一般。原來無論是誰,病重時候都不復平日的虛張聲勢。

房內的香氣,綺麗如幻夢,迎面撲入鼻中,就恍如黑夜裡某種惑人的花朵驟放,浮華盡現於一秒,迫人心魂,再難或忘。這是陸敏青素日喜愛的薰香,隨身飾物衣物盡沾染這股迷醉的味道,無論誰人捕捉了,俱會嘆一聲這男人實在有銷魂蝕骨的美麗。

帝少姜在榻前站了一刻,若有所思。

良久她無聲勾出冷冷的笑意,俯下身毫不猶豫的探手抓向傷者的脖子。

就在指尖貼上溫熱脖頸的那刻,躺着的人猛然睜開眼來,視線如同開光的鏡面一般閃亮懾人,一瞬間,滿室因了這樣的眼神風華暗生。

公子敏青的瞳術不容小覷。然而帝少姜的眼神卻似穿透了他靈魂一般,毫無阻礙地迎接這樣蠱惑危險的眼神。

“我需得走了。”帝少姜如是說。

陸敏青眼中茶色的光韻漸漸沉下來直至漆黑,有一絲驚訝掩在其中。“你知道我醒着?”

“蠢話。”帝少姜冷淡的回諷,“以你的斤兩,還不至這麼容易就被顏燼陽弄死。”

“話不能這麼說,”陸敏青眯了眯眼,尖細的下巴耀眼異常,“我也是在他站這兒好一會才反應過來閉氣屏息,顯然已經遲了,不然現在怎麼會這樣?”

“你的狀元爺對西域薰香格外的精通吶,帝少姜。”狐狸公子似諷非諷,“我慣常用的‘紫極’也是來自西域,日子久了,香氣甚至沁入皮膚……顏燼陽似乎對此十分清楚。畢竟這兩種薰香產生作用還需要藉助人體。”

“廢話就不用說那麼多。”青王撤手直起身,冷漠的神情毫無動容,“陸敏青,既然五年之期已盡,今日你可不必隨行,從此分道揚鑣各走一邊。”

“分道揚鑣?”陸敏青挑了挑眉,瞳中暗光滑過,冷凝異常,“甩人也要看看死沒死透呢,不走。”以這人的爲人,會這麼幹脆的放走一個知悉太多秘密的人?會放任其活着?

“我不說廢話。”迴應聲照舊冷漠。

“所以,是想還我自由?”他彎了彎眼,神色驟變,突然沙啞的聲音透了絲諷意,“這話前日不說,昨日不說,偏到今日我成了這樣才說,爲什麼?”

帝少姜的表情捉摸不定。沉黑的眼恍若冰河凝光,月光一般的冷冽清透。

“我原是想,”笑意泠然的青王殿下面上說不盡的遼遠,她話裡並不掩藏自己殘忍的性子,“你在我身邊待的時間已經夠久了。”也意外地活得夠久……她其實從不允許對自己有一絲瞭解的人活在掌控之外。要問原因……做事順從心意是首要原則。

“我都知道。”陸敏青看她像是飄忽的神情卻微微笑了起來,“你曾經多次動過對我的殺意。細數起來,能相安無事到今日真是個奇蹟。”

“我不曾看透過你,即使已經五年。”陸敏青的神色半冷,“從滄瀾開始,我無數次動過脫身的念頭。”並且也試圖如此做過,只是……無一可成。

平素滑絡而顯輕浮的狐狸公子透徹的冷笑,“我知道一旦有那樣的舉動……現在便是死人一個。無論是當初的公子玖,抑或是今日的帝少姜……”陸敏青的表情輕嘲如煙,“你是個虛僞的人。”

“如果我謹守承諾對你臣服,儘管早已不耐也已看透我心裡的不甘,你也會裝作若無其事的依照約定放任我留在身邊……只要我不打破,你的殺心便不會輕易露出。然而一旦出手打破那假象的人是我,你便有了藉口……看,既然是你自尋死路,我便仁至義盡的成全了你怎麼樣?你敢說,你心裡不是這樣想的麼?”

理智而略冷的話在空氣裡低低的迴盪。

她狹長的眼似有一絲意外之意,並不反駁卻微微俯下臉凝視他一刻,“你果然有雙透澈的眼睛。”

“這點卻是謬讚了。”陸敏青哼了一聲,心裡多少有幾分得意,秀麗的面孔如水波映日,耀然煥彩,帶了點刻毒,“像你這種睚眥必報絕不肯遺漏絲毫的人,我雖見得不多,但多少還是知道自己的處境……你原來打算的,我的用處,其一是這雙眼睛……其二,從前幾日你默許傳出去的流言來看,你是想用我來做場煙霧。現如今,又多了一個右相公子,恰恰可替代我扮演迷惑衆人的角色,這樣看來,我也就算個可有可無的存在,順手摺了也沒多大損失。”至於什麼煙霧什麼迷惑,暫且不提也罷。

“我從沒放下過戒心,帝少姜。”陸敏青笑得越發刺眼,面有妖異,“對了,我倒忘了,你連這個名字都是假的。既然是借來的殼子,那麼,容我多問一句,這裡面裝着的,到底是誰?”

這男子如此大膽放肆。在這以前,他還只是偷偷與私下裡做些動作。

帝少姜冰冷的眼神愈見幽深,“說話如此不加註意,已經不怕死了麼?”

“反正已經這樣,吊着還有什麼意思?不如來個痛快。”他不怕死地回答,“我陸敏青打從開始就是做個禍害,即是禍害,該有的覺悟一分也沒少。”

“即使我遵守承諾?”她眉目輕轉,泠泠冷意如雪冷薄霧。

五年之期一過,還與自由之身。約定之言,如此。

陸敏青回憶了當初淪爲階下囚的情景,瞳目妖嬈地掃了一眼面前女子,像是聽見什麼可笑的話一般冷嗤,“你還不如打開門當衆宣佈一句‘我是好人’,看看多少人不會把早飯嘔出來。”

“說什麼‘分道揚鑣’不過是個試探。我說過你是個虛僞的人,也向來愛這樣的遊戲。如果我說‘好’,你真會放我活着離開?哼……這個字一脫口,恐怕你前腳一出京門,我後腳立馬就不明不白地去閻王那兒報道。但若我說‘不’,再虛以委蛇表表忠心自請效力,以你多疑的心性,對我的殺心自然會再重一分,然而我畢竟做出了乖順的姿態,假象不被戳破你便沒有出手的理由,所以……現在愛怎麼就怎麼。”陸敏青一副大爺隨你便的表情,疲倦不乏愜意地打了個哈欠。

帝少姜在當處聽了他一番剖析,再看了這人一副蔫兒吧唧病弱嬌柔的模樣,隱隱皺了皺眉。大概只有一種想法會在青王心裡衍生:什麼時候起,這人學會了安之若素的品格?

陸敏青其實是個奇特的人。從黑暗混沌裡開出的花朵,以罪惡爲成長的養料,可是偏偏還帶着人性的純白,在捕捉惡的同時竟然也能緊握良善……正是因爲這樣的原因,她一再有產生驚奇的心思,一而再再而三破格的容忍這人。帝少姜並不是悲憫良善之人,也不敬畏慈悲正義,但對於欣賞的特質卻意外地會寬容幾分。好比身邊的謝長安。

但陸敏青知道的事情畢竟太多,而且這男人性格里糅合了太多的不安分因子。帝少姜心裡清楚知道自己對其最後該有的處置。

出人意料地,陸敏青等了半響,只等來她十分冷淡的一句。

“你錯了,陸敏青。”在西域的事情沒有結束之前,她不會取他性命。既然不到最後的處置,她來,原意只是製造契機放他走一趟西域瀚海。

陸敏青對她的秘密極有興趣,摩羅的告密必會讓他按捺不住心性裡的不安定而走一趟石窟。

陸敏青也許能找到她不能找到的東西……畢竟,他與西域魔門淵源匪淺。

帝少姜預料到了陸敏青會疑慮不定,倒沒想到他會如此乾脆拒絕可能存在的解脫。到底是,平日吃的虧太多了麼?

帝少姜幾不可見的掠了一記笑紋,拂袖轉身走人。

“既如此,隨你的便。”

陸敏青猛然呼出一口氣來,暗歎又避過一次這人的發瘋。

“你到底是誰呢?真是了不起的女人……”一次又一次地令他提心吊膽。回過神來又發覺每次的僵持,都有那麼一點……刺激。

狐狸恍了恍神,有點懷疑自己是不是太虛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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