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孫站了約莫一個時辰,帝少姜還沒回來。
青王大清早便不知去向,該準備的已經準備好,人馬也清點完善,一幫人全在院外等着外出的主人歸來。
帝少姜此時已在梅落軒坐了一個時辰。‘碧落松香’雅間外某個訪客逡巡幾番才下定了決心推門見她。
“殿下。”是位着便衣粗略改了容貌的男人,氣度雍容沉穩,約莫五十來歲。
帝少姜倒扣了空空如也的綠瓷杯子,只擡了擡眼,“果然不出我所料。”
男人拱了拱手,耳中聽得的話沒有任何起伏,“顏成,你還是來了。”
來的竟然是當今權柄甚重的右相顏成。
“你幾次試探卻頗爲猶疑,我料定你會在我離京之際沉不住氣。”帝少姜目光在那張飽含顧忌的臉上掃了一圈,“是爲你的長子顏燼陽?”ωωω☢t tkan☢C 〇
“殿下英明。”顏成答了一句,看過她一眼後微怔,極快的恢復自然,青灰布衣雙袖一疊,毫無徵兆地作揖垂首,猝然以正統君臣之禮叩拜,“臣有不情之請,望殿下成全!”
“起來。”她看了他近乎視死如歸的表情,毫無動容,“一國之相,已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本王還受不起你一拜。既是不情之請,那麼不用出口了。”
“殿下恕罪。”顏成聞言不動,作態上幾乎是豁出去了,“臣有難言之隱,關乎全府上下百餘人性命,實難啓齒,但若聽任秘密埋藏,雖苟活於世,亦成國之罪人!臣知一旦開口即是破綻,殿下聰敏,抽絲剝繭察覺那個秘密只是遲早,但若繼續粉飾,又恐怕禍延愈大……因此日夜焦慮難安悔不當初,輾轉側之,終究下定決心……萬望殿下憐憫,能動惻隱之心,念在老臣忠心社稷多年網開一面。”
“秘密?”指尖點在桌面,帝少姜似乎笑了幾聲,恍若煙靄散於空氣虛無且薄淡,“你是來向本王討要赦免?似乎過於早了……這帝國當家的,還不是站在你面前的人。”
顏成不動,露出一記心知肚明的眼神,“殿下何必妄自菲薄?”他擡眼,果見青王已經離座近了面前,正垂眼莫測高深的打量他,不由暗忖了一句果然是個難捉摸的主,於是低了頭只得將決心再表一表,“殿下乃帝氏獨一血脈,先祖江山社稷,任重道遠,您遲早如意。”
帝少姜又笑了一聲,帶了點冷意,讓人摸不清她到底是高興對方主動的示好臣服,還是開始猜忌對方討好行徑裡含了多少叵測居心。
顏成只得耐心等候她表態。
過了一刻才聽她不顯情緒的開口,“先起來。”
右相心裡暗暗鬆了口氣,謝過後慢慢起身整衣,又按了主人的安排落座。
來此之前,顏成已經在心裡想了無數種方法如何將那個秘密略去不講而勸服青王聽從自己的忠告,然而每一種都非放心的選擇,如果不給出一個恰當的理由,以打聽的青王性格陰冷明銳之說來看,她是不會這麼容易順着別人的牽引的。
顏成在這裡犯了難,卻已經無法拖延下去,只得自我安慰船到橋頭自然直。
“直接說來意吧,顏成。”青王彈指揮開衣袖,衣袂堆疊於膝上,錯落優雅。
“臣此番來,殿下已經猜到了,正是因爲顏燼陽。”右相開口提及自己的長子,竟然是稱名道姓,恍惚提到的是某個陌生人一般,表情還格外的忌諱和冰冷,“請殿下絕對不能將信任賦予此人。”
“原因?”帝少姜奇異的沒有對這樣的請求感到詫異。一個父親口裡吐出這樣的話,明顯是在說自己的兒子沒有值得人信任的品質,甚至透露出他是種危險的意思,不得不說,實在不符常情。
“臣……不能說。”右相神情一黯,“殿下如果非要追問,臣只能說……從他很小的時候開始,便已經顯現出不安分。”顏成冷靜的眼神充斥寒意,隱隱含了殺機,“他心術不正,如若得勢,必會鬧出禍亂……”
說到這裡,右相大人幽幽擡眼望了眼對面相貌出色的青王,以一種十分忌憚的語氣補充,“無論什麼,只要他想得到——以臣十多年與他的朝夕相處觀察,還沒有能逃得過的。”
“所以在他十五歲的時候,臣尋機將他逐出家門,截斷其走上仕途的可能。只是,沒想到……只過了三年,他竟破開了老夫於官場事先設下的重重囑託與阻攔,竟然一步青雲。老夫實在不甘心,於是暗地裡佈置謀劃,又在陛下面前以避嫌爲說辭推脫晉升調度,幾年來他只得了空閒不緊要的差事,到底風平浪靜,直到殿下你回來……”
“你是想說狀元公子妄圖迷惑本王,藉機上位麼?”帝少姜挑了挑眉,往寬大的椅上靠回,嘴角挑了似笑非笑的弧度。
“殿下是明白人。”顏成回答。
青王便意味不明的笑了聲。
只說心術不正,卻能有‘禍亂’二字之重,又說不能開口講出原因,務必阻斷其仕途,似乎是故意將人引導到作亂叛逆的罪名上,這樣聽起來似乎很合理。長子有了不軌企圖,得知其謀逆心思的父親自然不可能殺掉自己的兒子,但又絕對不能聽之任之將滿門陷於危境,所以只能百般設法的阻擾,爲什麼不能說出原因?一旦開口吐出自己兒子想要‘叛上作亂’,豈不是親口承認了他有‘不臣之心’?由做父親的講來,那必然不會有假,親口承認下來,那是滿門抄斬的重罪。說不得,說不得……故而講來,是難言之隱,於是只能說長子‘不安分’ ‘心術不正’之言。
但……顏成是什麼人?一國之相,他的城府完全能令他做些手段使顏燼陽絕無有得她青睞的機會,爲什麼要選擇誠實的撞上來說什麼‘不情之請’?又怎麼會有那種天真,認爲這樣委婉隱晦的方式就能得到與直言坦白不一樣的結果?特別是對着她這樣從來不會心慈手軟的人?這種隱晦的意思極容易被她看出,由此可見顏成幾乎是故意散佈出顏燼陽的‘不忠不義’,由旁人來看,簡直是把自己兒子的脖子往鍘刀下送,合理麼?故意使出‘欲蓋彌彰’這種拙劣的手段,不就是刻意想引起她對顏燼陽的殺心麼?
明明是父子,竟如此險惡地懷揣着借刀殺子之心。顏氏的秘密,看來也是極爲有趣。
帝少姜再看這面前的右相大人,突然有個預感,下次再回京城,想必會熱鬧無比。
“顏成……本王的臉這麼讓你懷念麼?”
幽幽吐出的一句話,顏成霎然聞之,當場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