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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秘密

11.秘密

陸敏青仰頭靠上身後的軟墊,餘光淡淡瞥了眼旁邊委頓的人,無聲的一哂後閉眼。

摩羅緩緩擡頭,深邃的面孔慢慢自凌亂長髮中脫出,目不轉睛看了一會兒長相綺麗的年輕人,突然道,“你的主人難道不怕你一去不回?”

這話問的奇怪。陸敏青諷然低笑,睜開眼看異域人好奇的探究眼神。

摩羅知道他並不馴服於那個所謂的‘主人’,也看出這年輕人身無禁制,自然驚異於帝少姜放任他來去自如的行徑。

“她不是我的主人。”陸敏青眯起的眼頗含銳氣,口氣不曾掩藏天性裡的桀驁,“沒有人能配得上我陸敏青叫一聲主人。”

對方便含義不明的微笑起來。

青年左手順着袖管摸到指節畢現的右手,表情不自覺地帶了點冷凝,“我當然不會一去不回,若是一去不回,怎能找到機會一泄心頭之恨?”

禍害遺千年。陸敏青始終記得在滄瀾紅素樓的容夫人半認真不認真說出這句評斷性話語時的表情。似欣慰又遺憾,喜憂參半,複雜難清。她喜他有足夠的狠毒善全,有時卻又遺憾他拋卻的良知和真心。

可他只要當個禍害就行,歹毒也好,陰狠也罷,總要找機會活得好好的,然後一個個計較回去,痛痛快快地算完帳再往前走。前嫌不計或者逃之夭夭都不是陸敏青的爲人。他唯一避退過的,由始至終,只有一個流香。

流香養育了他。在西域的十二年他度過了無知無覺又天真的歲月,直到十二歲發現流香對他懷有的齷齪,昔日慈父一般的面孔陡然成了僞裝。只有十二歲的年紀,他在慌亂中只會本能的逃離。

這一次的逃離,成了一生的夢魘。橫渡西域至中土的荒漠中,少年時代的陸敏青第一次嚐到殺人的痛苦。因爲不殺,便意味着被殺,淪落到成爲他人口中之食的悲慘。

飢餓,恐慌,生不如死卻還是渴盼生存。陸敏青如他人一般吞噬同類的血肉活了下來,卻從此心墜無間。

帝少姜,帝少姜。陸敏青突然在心中念起了這個名字,記起被她逼着修習‘眼瞳之術’時夢境中白骨如花,厲鬼盡退,黑衣的女子冷漠又洞悉若明的臉龐,便無比痛恨起來。

痛恨自己的軟弱於她毫無遮掩。痛恨她親手造成他重溫噩夢的情局。痛恨她讓他認清藏在心底多年的懦弱和駭懼,並且再也無法迴避。

他也有不可觸碰的禁忌。時至今日,順應心情,他的確是不想就這麼走開的……

我不要這樣狼狽……陸敏青挑了挑脣角,笑的繾綣多情……你不該看穿我的軟弱……

也想看看,這樣一個人,究竟能走到哪一步。

◇◇◇◇

摩羅安靜了一會兒。馬車已經出了京城,很快進入城郊樹林。

陸敏青坐了一刻,突然伸手撩開車簾,回首朝另一邊的西域人笑,幾分妖異的表情動人異常,“看來我的任務就到此爲止了。”反手拔了腰間長劍就要破出馬車。

“等一下。”西域人放低的聲音猶是溫和帶了笑意的,陸敏青彎着腰站在車裡,垂頭視線落在他褐色凌亂長髮下晦暗不明的眼睛裡。

“陸敏青,看在曾分屬同門、今日又得蒙照料的份上,”摩羅朝他動了動軟下的手指,青年皺着眉略爲傾身到了近處,有着深邃目光的教壇高手現下已形同廢人,語氣卻仍是不緊不慢一貫的從容,“我告訴你一個你想知道的秘密……”

“……”

短暫的一句低語後,陸敏青震驚的目光迎上西域人意味深長的表情,下意識想要說什麼,馬車外的樹林風聲突起,青年眉間頓時暴戾橫生,手中佩劍一劃,整個車蓋橫飛人從裡間暴起,騰身的瞬間西域人鄭重異常的話還響在身後。

“請務必相信,我說的是實話。”

◇◇◇◇◇

謝長安沉默依坐於廊下。謝大小姐雖人在京城,卻次次過謝府而不入,謝父謝母這幾年也只依稀拂面幾次。

謝大小姐坐了一刻,想起某個白面書生命人帶來的問候,下意識煩躁地皺了皺眉。書生洛歌對待謝大小姐的態度就差當面挑明瞭,那種可稱得上得體的殷勤令謝長安本能地困擾並極力想避開。

謝長安想了一會兒每次見面洛書生彬彬有禮又極富意味暗示的眼神,閉上眼靠回朱漆廊柱。

就一會兒工夫,旁邊卻已經多了個人。

從天而降的陸敏青面色看不出異樣,語氣平板無波,那種樣子與素日的輕浮太過截然。

“你有沒有聽說過一個叫霍希的人?”陸敏青問。

謝長安擡了眼皮,沒有多大的抗拒,不冷不淡,“沒有。”

“……”

半晌無語。陸敏青難得一見的啓齒困難,似是躊躇迷茫,幾度動了動了脣又平復無言,最後問了個奇怪的問題,“你有多瞭解帝少姜?”

謝長安已經完全睜開眼,略帶異色地打量了他片刻,慢吞吞以冷淡的聲音回答,“殿下自出生被帶往太淵,年五歲去往伽藍寺,直至十二歲下山……那時,我已經在她身邊待了五年,與殿下幾乎形影不離。”

言外之意已算上十分了解帝少姜性情的意思了。

撇開本來存在的嫌隙,陸敏青突兀的問題本就僭越,謝長安難得的配合陸敏青不想深究,他現在整顆心正死死壓在某個駭人聽聞的訊息上,並因爲不可言說的性質壓抑且焦心。在今天之前,他確確實實是打算暫且屈從帝少姜的。而如今,卻不得不重新審視起情況來。

謝長安因帝氏公主近幾年越發離譜的舉止和怪異藏了疑心,意識裡不介意陸敏青試圖從她這裡挖掘秘密的舉動。如果陸敏青知道了什麼,她也許也能探尋些許。

關於摩羅的事,帝少姜究竟意圖何在?這個問題想起來,謝長安至今摸不着半點思緒。少主人的成長和軌跡,與她的希冀背道而馳。

“在那之後,你一直在她身邊。”陸敏青出口的是陳述句,除此之外,他再沒表露什麼,只是面色無波語調平淡地道,“我突然記起一件事。”

謝長安側目挑眉。

青年的聲音格外冷靜,“那一年在徐州遇見她之後的三個月……她沒有半分變化。”

依靠着廊柱的謝長安身體倏忽一側,極快地又回覆平靜,彷彿什麼也沒聽見一般。

“我說的的變化,包括所有的成長蛻變……讓我想想,她那時候是多少歲?十二歲的年紀正是瘋長的時候,即便肉眼看不出身高的轉變,但至少頭髮指甲多多少少也會生長……但是她……我曾接觸過她,她的身體陰寒得不像正常人。”

“變化是在她去了太淵之後……短短不足半年,迅速的拔高超出同齡人,不似原來那般外露冷暗氣息,那種速度實在驚人,但也僅限於十五歲……這之後的三年,我已經肯定,時間已再次停滯。”

“你想說什麼?”謝長安極其薄淡的問了一句。

陸敏青朦朦朧朧扯了個笑紋,隱秘含糊,“沒什麼,只不過才發現……我對這個人實在知之甚少。”

公子敏青語意深遠地說完這句,臉上似罩了層冰霜,就這麼不吭聲地轉身走人。這還是頭一次謝長安見着他幾乎快露出動亂表情的時候。

她看他走出幾步遠快要消失在視線裡,冷冷笑了一下,遠遠地送了一句,“你若是知道她在伽藍過的是怎樣的時日,便清楚,這是出類拔萃所必須付出的代價。少主出自隱宗。”

陸敏青身形僵了一下,臉上的表情動容了幾分。他自是聽過前朝隱宗高手是怎樣自千萬種匪夷所思殘酷異常的折磨中脫穎而出的舊事,裡間的痛苦和曲折即便是心志異常堅定之人也難以承受。

“物極必反……劍走偏鋒能使她在最短的時日內跨至頂峰,當然,也會留下難以補救的後果……我曾十分憂慮,好在殿下終究是比那預想好得多的結局。”

“這是今上爲她選好的路,無論付出什麼代價,必須走完。”謝長安似是自言自語,補完了這些話。

她當年憂慮異常。如果帝氏的繼承人永遠頂着一副孩童軀殼,不要說君臨天下了,恐怕連露面都會被人駭懼地蓋上妖孽的惡名。

陸敏青腳步不緊不慢地走着,心裡果然又動搖了幾分。也不知摩羅究竟說了什麼,弄得他如此方寸大失。

謝長安看那人背影去了許久,這纔回過頭對着一方空蕩冷聲道,“狀元公子聽也聽夠了,還不現身?”

一角織白浮光的衣衫微蕩,某個人一臉清渺地從廊柱後顯出來。

“我應今上的諭旨,與殿下多多走動。”公子燼陽臉上毫無尷尬和閃避,情緒如一汪永不起漣漪的水,既淡又沉。

謝長安哼了一聲,將此人視而不見。

右相長公子步履嫺雅地踱過來,眼裡沉寂着任何人都看不懂的神色,“他剛剛問的,是叫霍希的人?”

兩次聽到陌生的名字,謝長安猝然擡頭,目光尖銳地射向溫和嫺雅的公子。

顏燼陽笑的無懈可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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