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十八年春,成帝危病,帝女請命護國寺祈福。
同年冬,成帝病情和緩,帝女少姜歸。
恭孝謙行,父慈女德,茲事爲天下稱頌。帝亦喜,諭曰‘觀其行止進退得度,誠然厚德載物貴相高風,朕甚欣慰,特賜封青王,汴陽之地許也。’
鳳戰天下,流血千里,大禍。
此一句,是當年鳳蒼公主降生所得命言。
此事一出,禍亂命言正以絕對的淡化趨勢退場。帝女溫純良德,民間盛傳司命奉淨難得出了一次誤算。然而深然憂慮並且莫名矛盾着的奉淨相信,一切,終有開始的時候。
命運在不緊不慢的前行。這不過是眼花繚亂的一場人心麻痹。早晚有一天待那引子出現,一切必將如數上演。
歸來的馬車轔轔而行,黑色的車身附有硃紅色的漆紋,蟄伏着悄然蔓延車蓋與車轅。厚重的車簾沉沉遮住了外間可能窺探的一切縫隙。
紗窗裡朦朦朧朧顯出兩人輪廓。
進了城門,在寬大的行道上骨碌碌的行着,車伕的眼目不斜視,極其專注的留意着前路。那車裡的人,微閉着眼,斂着裙裾盤腿正坐着休憩。右手一側還坐了位樣貌奇特的男子,一身白的耀眼。
約莫一盞茶時間才行進了最熱鬧的一地。
吱呀車輪響了幾聲,馬車陡然停了下來,良久也未見有再走的趨勢。帝少姜睜開眼,外間正吵吵鬧鬧不休。
“何事?”她摒身不動,出聲詢問外間駕車的人。
“公子恕罪,有人在前方鬧事。”
鬧事?眉尾一挑,少姜眼底幾不可見的劃過暗光,靜滯不語。
車外叫嚷聲這便開始斷斷續續遞來。
“惡婦!你敢賣我,不得好死!”
婦人尖酸回敬,“臭小子!二孃這是心疼你,讓你跟着黃大爺吃好穿好你還不樂意了?!果然是有爹生沒娘養的小蹄子!”
又是噼裡啪啦兩聲動作,女人尖叫怒罵不止。
帝少姜聽的皺眉,邊上一頭銀白的男子也睜了眼有些思忖的樣子。
“童安,把那小子買下。”
車外駕車的漢子應了一聲,按自家公子的吩咐下了車。馬車前穿着富貴的女人正提着一七八歲孩童的後領啪啪打得歡暢,童安皺了皺眉厭惡的瞧了那滿臉脂粉簌簌落得駭人的女人一眼,猿臂一撈搶了那孩子撈在懷裡,僵着臉對惡婆娘惡聲惡氣,“我家公子要買下這孩子。”
“你誰啊你?”旁側大胖子眯着眼,一臉肥肉因着喘得急的口氣抖了幾抖,渾濁的眼蠕得像條蟲子,一見童安鐵腰銅臂練家子的樣子又不敢輕動,“這小子大爺早就買下了,楊二孃,你想臨時反悔不成?”
那婆娘便賠笑,掩了血盆大口嬉笑,“怎麼會?”回了眼狠辣的瞪了面前的漢子尖喝,“天子腳下,□□,你這廝要搶人了不成?快把我家孩子放下!不然老孃可要告官了!”
童安冷笑,“天子腳下還敢販賣人子?作這等骯髒事還想告官?”嘩嘩從懷裡扔了銀票抱着人折身迂迴,“收好這錢,我家公子放你一馬!”
那婦人抄手撈了飛來的銀票一瞧,登時臉色大變。
白銀一千兩!剛扯了眉眼作出個笑臉要誇言幾句,冷不防咕嚕一聲,人家拉車的高頭大馬籠了來,婆娘一驚連滾帶爬的跌到路邊弄了個灰頭土臉,那駕車的漢子冷冷瞧她一眼,“便宜你了!”
馬車簾子幽幽撩起一方,裡間正有個青衣的公子,長眉細目,五官美得恍若玉雕雪蓮,正似笑非笑的睇了這邊一眼,呆怔的婦人霎時張了嘴忘了合上。一邊那據稱是黃大爺的胖子還在氣急敗壞的叫囂。
“童安。”車裡的人迢遠薄淡的聲音又傳出,“讓那孩子進來。”
駕車的漢子看了看坐在身邊神情寡默的孩子,瞧他身上也是灰撲撲的恁的不太整潔便有些猶疑,“公子,不如就讓他暫時和屬下呆一處吧。”
“童安,”裡頭的帝少姜低笑,“你怕我吃了他不成?”
漢子訥訥,不好意思的抹了抹臉,心下確實倒是擔心這孩子一個不留神衝撞了車裡那位不好收場,但又不好再做掩飾只得抽了一手扶了那孩子一把。
“進去吧,我家公子不會爲難你,等過兩天就送你回家去。”
那孩子聽了這安慰只是幽幽的瞧了他一眼,微微搖晃一下掀了車簾鑽進了馬車。
正中正對上一雙清寒恍若星子的眼睛,細長而深邃。這纔看清並不是男子。
那女子的五官冷凝,並非絕豔之色,卻拼湊出令人難以忘懷的氣韻。長髮勾了鬢邊的兩縷僅用青色的髮帶固定住,看上去有些不男不女的式樣,卻又極其的和她相稱,映的整個人恍若金殿神女一般高不可攀。
她着青色衣衫,卻是從未見過的古怪樣式。
外衫袖子緊貼手臂,窄而線條飛揚,袖口有微白的細紋蜿蜒忽現。領□□頸遮住優美的脖僅露一方雪白,那衣領繡纏錯參差的纖細枝紋,銀白色花朵綻放妖嬈,襯着一張莫測尊貴的臉便透出冷淡的矜持感。衣服緊窄的線條一直熨帖曲線至腰身,至下身便如青蓮綻放寬幅裙裾散開,對開中現出裡間純白色的長裙一角。碧色與純白,恍若一波碧池中放出白蓮一朵。
他從未見過這樣的服飾。極其的尊貴神秘中又帶着不可侵犯的理性,蠱惑又冷靜的氣息。
帝少姜。
剛進來的孩子頓在那裡一動未動的打量她許久,目中透出少許的驚詫,直到女子臉上露出耐人尋味的笑紋他才冷淡排斥的撇開臉。
“名字?”
“傅彌天。”孩子略有冷漠。
帝少姜一轉目光噙了個笑紋,看上去並無計較追問的意思,“自便。”便閉了眼依舊坐的四平八穩。
她右邊的男子銀髮鋪了一身,整個人在馬車裡只見從頭到腳的白色,惟餘墨黑的眉眼和淡紅的脣看上去正常。這人斜了眼看了合目巋然不動神色平靜的女子,轉而將目光放在進了來的孩子身上。
傅彌天眯了眯眼,面上複雜一現而過,沉默的走到她左邊坐下,抱膝埋頭不語。
一行人安靜順暢的入了宮門到了後殿。
“到了,殿下。”馬車停下,車外的漢子出聲,稱呼卻換了一個。有人打起車簾恭候。
裡間抱膝縮在一角的孩子猝然跳起,不可置信的眼神電般射去。
青衣的女子偏頭撐了下巴另一手掂起几上的面巾,卻並不忙着起身,略有些涼淡的眼掃了一眼車中男子,“人交給你。”
銀髮的男子動了動眼皮,漂亮的面容有些表情木然,斷無迴旋的回絕,“不用。心思叵測。”也不知指的是誰。
傅彌天聽的一頭霧水,眼神審視的盯着那女子不放,面上是急速計量的變幻,“你是那個人?”
“那個人?”帝少姜笑,“哪個人?”
那孩子便垂下眼,似乎是不敢吐出禁忌的名諱。無形中顯出低馴畏懼。
帝少姜一笑如石入水倏忽不見,掩面起身忽略了人徑直低身過了車門。白衣的男子淡淡眼瞧了僵定不動的孩子,也拂身跟上。
最後空蕩的馬車裡,低頭的孩童眯了眯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