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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故人逢

2.故人逢

那是一個年紀大約十六七歲的公子,黑衣繡紅色桔梗花,斜坐着以手支腮,似是抽空賞他的一眼,意味格外地冷漠。

公子袖口上硃砂顏色一般的紋樣鑲在沉冷的玄色上,一眼望去,彷彿沉浸黑夜去往彼岸的路邊生長孤絕濃烈卻讓人頓生黑暗之感的花朵。容色並不十分精妙,然只是微動眼波,恍似白玉盤裡盛的純黑珍珠,雪色的面龐在沉默中便顯出一股令人無法忽視的氣韻。坐定不動,這姿態卻賽過任何一種驚濤駭浪的震動。

恍如隔着一爐紫煙,嫋嫋騰騰中虛渺靜坐的冰冷神像。那下座右邊的那男子在容貌上不知勝了其多少倍,卻遠沒有這人在一瞬間抓捏人心的本事。

文月錦帶來的家丁已經無聲倒作一攤,至於罪魁禍首,正是首座右手邊一身沉絳色撫扇遮臉的青年男子。比起玄衣的人來,他容貌綺麗絕倫。眼睫如蝶,目若流光,眉姿隱約一股說不出的蠱惑,只是無害的以含春動魄的眼神睇了文少爺帶來的僕人,那兩人便不知爲何渾然忘我,竟至毫無反抗地被其一手一個敲倒。

“這位少爺……”青年姿態嫺雅的移開了遮面的摺扇,甩開被敲暈的文少爺,一邊解說着,脣線揚起着踱來,纖細而線條優美的下巴微微擡了點,語聲格外的好聽滑膩,“似乎是走錯房了。”

那雙眼珠邊緣帶了點茶色,暖暈如斜陽光輝。表面倒映進的影像如虛如幻,似乎這人收於眼底的風景實際並未真正映射入心,越往中心越是深不見底,帶着旁人難以抗拒的吸引力。微子啓極其艱難地纔將視線收回,一瞬間似喘過了一口氣,眼神左右交換着看了房中的人,神色漸漸複雜。

左邊是華濃館的女子們。琴案前坐的是文少爺心心念唸的霓裳,本名冼碧。那女子娥眉清目,姣好驚豔的五官含着秋風臨波粼粼之意,形神恍似洛水神仙,令人心生嚮往卻惟恐冒犯。微子啓見過幾次,她皆是一副孤高清冷,文月錦縱橫歡場,但唯獨面對這個豔名在外的女人時總是難得的以禮相待。

不易得到的東西往往越讓人記掛難忘。文少爺對霓裳有幾分真真上心。

而此刻這女子卻是難見的低眉順目,稱得上恭卑恪守,對眼前一切恍如視而不見,只規矩彎腰福禮,十分馴服地向公子告退,待得了一頷首,便帶着和音的女子們下去了。

門一合上,沉絳色衣衫的青年嘻嘻笑了兩聲,眉眼生花,以一種滑膩輕飄的語氣戲弄,“我家小九別的愛好沒有,素日裡就喜歡那些絲竹雅樂,最恨別人擾了興致,這位小少爺運氣不太好。”

微子啓不語,眼神默默注視坐定不動的那個黑衣公子。明豔紅色桔梗花瞬間勾起他許多關乎過去的記憶。

“我是來尋人回去的。”微子啓慢慢開口,語音鎮定,“但看來,我纔是真正被人尋找的那位。”

陸敏青合扇,絳色鑲白碎花的扇面收攏藏匿,於手心一敲,讚賞,“真聰明。”瞟了一眼黑衣的那位,目光流轉如波,“我是不知道她找你做什麼,不過……”

“對宿仙館來說,你是個必須要爭取的客人。”,陸敏青搖頭甚是遺憾,側臉又笑如紅毛狐狸,一撩鬢邊長髮風情無限,眉眼含春電般天雷地火地朝那首席公子掃射一番,儘管對方視而不見不會動搖,他仍是不知疲倦,摺扇一氣呵成地搭上微子啓左肩,幾分力道下壓,口中恍似安撫不怎麼認真,青年意味深長,“那小子今日算是賣個人情給你,記得常來宿仙館捧場。”

嘻嘻笑着先一步揚長而去。

宿仙館半年前纔開張,裡間清一色是美貌男子,生意與皮肉無關,實際是個遊耍戲園子。因裡間摺子戲十分高明,鋪景大出人意又妙不可言,越來越受貴人青睞,加之裡間男子風韻十足,許多管家小姐婦人無事齊齊泡在裡間,一時間在京城女人眼中地位就恍如華濃館之於男人。

“抱歉,我是來尋朋友的,打擾之處望請見諒。”微子啓朝首席拱手一禮,轉身眼神微涼,“他只是因老鴇失信動怒,並無什麼惡意。”

桔梗花玄衣的公子單手撐了案桌起身,漆黑的眼睛冰雪清冷,“明遠不會受禍,郭可宣卻必死無疑。這是你盼望的第一件事。”

說着便繞過漆紅桌案走了過來。

微子啓神情豁然一變,似搖搖欲墜般脆弱。但轉眼即變成冷漠蒼白,似剋制着什麼洶涌的情愫,司僕大人語音微啞沉重,“是。公子玖,你果然是個說到做到的人。”

“當年如意酒坊裡說過的話,看起來你一句也沒忘。”緞子上的桔梗花微微浮動,恍若帶着微妙的香氣,將近五年的成長除了帶來陌生的眉眼,當年冷漠深沉中帶了極端的味道依舊沒變。那人與他面對面,表情似笑非笑,“當年顧如歸被屈打成招固然是因爲大勢難回,但郭可宣在其中所起的功勞實在不小。國之一君,歷朝歷代都忌換主之事,稍有異動,寧錯殺三千也要防患未然。”

微子啓頷首,露出諷然一笑,原本清朗的面孔奇異的多了幾分陰暗,“是。預言於人來說,是個可怖的東西。異象一生,即便無中生有,天下人之言,必需找出一人來承應,這是皇帝們慣用的除異手法。動不了勢大的,起碼可以先斷掉其一臂做做威懾。郭可宣與明遠雖同坐一船,但遇上這種二選一來遭殃的情形,明遠知道怎樣趨利避害。”

所以說,郭可宣很快會被左相拋出,推波助瀾地了結。

玄衣的那位頷首,拂衣踩着清風與他擦肩而過,身後四個隨從沉默而上。微子啓久久靜立,神情似喜似悲。

他知道,這個人見他一面,不過是爲提醒他該做的事。

◇◇◇◇◇◇

過五日,相士偶登佛來山,望京城,傳出‘城東紫氣’之說。郭可宣府邸正在城東。朝中又有人上書彈劾郭可宣,揭發其過去迫害尚書顧如歸一家致其滿門被冤殺之事,歷歷數來罪證十足,皇帝想起司命所言‘樑柱蟻食’之論,遂起了疑心令人徹查,郭可宣剛被請進刑部公堂,郭夫人聞聽風聲心下膽顫,竟連夜收拾細軟金銀準備轉移。可憐婦人短淺,上門巡查上司的司僕大人左相女婿微子啓當場被門口幾輛馬車所載的珍品驚得目瞪口呆,郭可宣劣行便這麼生怕別人查不到地敗露。

不愧是蠶食而至鯨吞。

郭可宣在刑部聽聞自己老婆闖下的簍子,當場一口氣背過去軟在堂上,當夜就在收監的牢底把自個兒給撞死了了事。

一場大戲演來,個個逼真。民間稱讚司命好本事神機妙算。於是,這‘明月’最終沒能飛上‘天’,被成帝一竿子戳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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