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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西涼恨(十二)

64.西涼恨(十二)

不知何故, 那匹馬本是懶洋洋的絲毫不理人,卻在郎瓔珞靠近之後,忽地低低嘶鳴一聲, 竟也不怕生, 反倒將一張熱乎乎又臭烘烘的馬臉拱了過來, 一下一下地蹭着郎瓔珞, 好不親暱, 就像是將她當作了主子一般。郎瓔珞愕然,又忍俊不禁。若不是她此刻心情緊繃,她必定忍不住笑聲出來。

這匹傻乎乎連主子也認不得的笨馬!

卻所幸這會兒遇上的是一匹笨馬, 郎瓔珞連忙鬆了栓在樁上的繮繩,將它從馬廄牽了出來。那匹馬乖順至極, 她牽它, 它便自動自發地跟上來了。郎瓔珞大喜, 正欲翻身上馬,卻沒來由地背脊一涼。

一股微冷的氣息突然出現, 攏在她的身後,高大的影子映在地面,一個陌生而微啞的男子聲音在她的身後響起。

“姑娘,你想對我的馬做什麼?”

郎瓔珞一驚,嚇得鬆了手中的繮繩。馬兒鼻間哧哧地噴着氣, 卻依舊歡快地蹭着郎瓔珞, 伸出溼漉漉的舌狂便往她舔來。

郎瓔珞低呼一聲, 連忙避開。卻只見一個男子徑自走上前, 撫了撫馬兒的鬃毛, 擡眼一睨郎瓔珞,神色沉冷。

劍眉入鬢, 眸若點墨,輪廓似刀刻般深拓,男子年紀甚輕,臉上卻有薄有風霜之色,一身再普通不過粗布青衫,穿在他的身上卻偏生顯得英氣勃勃,難掩那金戈鐵馬的肅殺之氣。

郎瓔珞一怔,旋即認出他來——坐在茶鋪角落桌子那自酌自飲的男子!

郎瓔珞被他銳利的目光一掠,心虛更甚,垂下了頭,支吾道:“對不住……我……我只是……”

“你只是想偷我的馬,但卻叫我發現了。”男子替她接上了話,眉頭微皺,“是這樣麼?”

郎瓔珞羞得無地自容,微不可見地點了點頭,低聲道:“對不住!”

那男子瞅了她半晌,終於緩緩收回冷厲的目光,“罷,此事就算了。”他似乎不願與郎瓔珞多說,牽了馬兒便走,偏偏那匹馬兒不知中了什麼邪,就是蹭着郎瓔珞不放。郎瓔珞被那又笨又瘋的馬兒嚇得有些手足無措,忽而又遠遠瞧見馬車伕正從馬車中下來,往茶鋪中走去,她慌亂間,只好往那男子身後一縮。

男子神色古怪地盯着她,沉默半晌,忽問:“你是不是在躲什麼……”他話還未問完,郎瓔珞卻驚見那馬車伕已穿過茶鋪,從廚房的後門出來快步走向茅房,她匆匆一福,打斷他的話頭,急急道:“既然公子不怪罪於我,小女子謝過公子饒恕之恩!”

郎瓔珞不等男子反應過來,便撩起裙襬,徑自往馬廄後方的樹林中奔去。她身形嬌小,靠着樹身掩護,倒也不易暴露行蹤。豈知,跑得一陣,身後便隱隱傳來馬蹄聲,郎瓔珞心中苦叫,不想這一回還未逃遠便被捉住了。她心有不甘,咬牙奮力前奔,然而,馬蹄聲頃刻便已來到了她的身後。

她終於死了心,打住腳步,氣喘吁吁地回頭,卻訝異道:“是你?”

來者竟不是那馬車伕,更不是玄夜,而是那青衫男子!

郎瓔珞呆呆地望着他,不想那男子竟道:“你躲避之人我已暫時打發走了。”

郎瓔珞越發訝然,“你怎麼知道我在躲……”男子翻身下馬,走到她跟前,直勾勾地盯着她直瞧,她只覺面紅耳赤,卻不料他竟突地伸手往她的頭臉碰來。郎瓔珞一驚後退,戒備地瞪着他,失聲道:“你想做什麼?”

卻只見他摘下了她頭上的一支金釵,放到鼻間一聞,緊緊地擰起了眉頭。

“流螢香。”他吐出三個字。

郎瓔珞莫名其妙,“什麼?”

男子眸光微沉,盯着手中那支金釵,緩緩道:“這支金釵被人塗上了流螢香。金翅流螢天生奇香,最是招誘鳥獸魚蟲,且能千里留香,數月不散,無論你身在何處,對方都能憑這香味,驅使金翅流螢尋到你。”

郎瓔珞將信將疑地從他手中接過那支金釵,略一遲疑,終是忍不住也湊到鼻下一聞,果真有一股極淡極清的奇異香氣,直透心脾。她恍然大悟,怪不得,無論這一路上她怎麼逃怎麼躲,玄夜都能輕而易舉地找到她!

“若你不想被找到,這支金釵你最好趕緊扔了。”

他說的沒錯!郎瓔珞手一揚,將那金釵遠遠地擲了出去。正欲向那男子道謝,卻聽得他道:“炮製流螢香之法是西涼皇室的不傳之秘。”他忽地眉眼一厲,目光如刀地攫着郎瓔珞,冷然道:“你是西涼人?”

“我不是!”郎瓔珞微驚,連忙搖頭。

“那你的身上爲何有流螢香?”男子咄咄逼人。

自是玄夜塗在她的金釵上的!郎瓔珞想起屢次逃脫失敗,便覺心下慍怒,驀地,一個念頭卻在她的腦海中一閃而過——既然這種奇香出自西涼皇室,那麼說來,玄夜竟是西涼皇族的人?那麼,他口中的祁王,會是西涼的王爺麼?她是大胤的皇后,難道竟與西涼的王爺……有所牽扯?

男子見郎瓔珞久久不應,又冷冷地道:“那個想要捉你的人是西涼人對不對?對方是什麼身份?”

郎瓔珞回過神來,仍是搖頭,“我不知道。”

男子卻是不信,冷笑道:“你連捉你的人是誰也不曉得?那你呢,你是什麼人?”

郎瓔珞雖有幾分怕他,卻仍是咬咬牙,反瞪着他,“你又是誰?我爲何要告訴你?”

男子默然半晌,沉聲道:“我是繆將軍的屬下。”

郎瓔珞對他所言毫不猶豫地信了。她不自覺地想,雖只是繆將軍的屬下,但眼前這人竟也是一身正氣,赫赫逼人。繆慎然的一個屬下便有如此氣魄,倒不知堂堂兵馬大將軍是怎生的氣勢凜然?

“繆將軍是……繆慎然?”郎瓔珞瞪大了雙眼,驚喜道:“你識得繆將軍?請你帶我去見他!”

男子訝然,挑眉道:“你想見繆將軍做什麼?”

郎瓔珞如今身在這邊疆小城,舉目無親,孤身一人亦無可能千里跋涉回返上京。當下之計,唯有求見兵馬大將軍繆慎然,她纔有機會與蕭晸取得聯繫!但是皇后的身份非同小可,郎瓔珞自是不能言明。她咬了咬脣,只道:“我不能告訴你,但我發誓我絕無惡意!我有要緊之事相告繆將軍,求你替我引見!”

男子冷冷地審視着她,沉吟半晌,終於點了點頭,“好。”

扔了那支沾有能引.誘蟲獸的流螢香的金釵之後,那匹“笨馬”非但對郎瓔珞視而不見,連碰也不讓碰,高傲得很,郎瓔珞不覺啼笑皆非。那男子牽着馬匹緩步而行,在前方領路,郎瓔珞尾隨其後,一路上只見滿城的路人遠遠見着他便自動自發地讓開一條道,神態甚是恭敬,想來他在繆慎然麾下的軍銜必然不低。

她雖求得他引見,心底卻對繆慎然是否肯見她毫無把握。兩人各有心事,一路無話,很快的,那男子便領着郎瓔珞穿過大半個玄玉城,在一條清冷巷子中的一座樸實無華、甚至已有些陳舊簡陋的府邸前停下。

灰撲撲的朱門上一枚牌匾,上書三個龍飛鳳舞,銀鉤鐵劃般的蒼勁大字——“將軍府”。

這就是繆慎然的居處?

郎瓔珞正暗忖着蕭晸是否短缺了繆慎然的俸祿,這才令得大胤堂堂的兵馬大將軍住進這樣舊陋的府邸,守門的小廝卻突然挺直了腰背,扯着大嗓門,衝着郎瓔珞二人喊道:“將軍,您吃酒回來啦?”

將……軍……

郎瓔珞一愣,身旁之人卻已然淡淡地應了一聲:“嗯。”

那小廝上前來牽馬,滿臉好奇地盯着郎瓔珞直瞧,她身旁之人又補上一句,“我的客人。”

“哦……”那小廝不知何故雙眼陡然一亮,越發使勁地盯着郎瓔珞上下打量,意味深長地道:“原來姑娘是將軍的客人……”頭一扭,便衝着門內大吼了一嗓子:“爹!娘!將軍帶了個姑娘回來啦!”

這話聽起來怎麼……有些歧義?郎瓔珞頓時耳根發熱,身旁那人更是額角青筋一跳,揮手便朝那小廝的後腦勺拍了下去,“少胡說八道!”

“疼!”那小廝抱着腦袋,哭喪着臉,咕噥道:“將軍你幹嘛打我?你難道不是帶了個姑娘回來麼……”

“我看看、我看看,姑娘在哪兒……”又一把男子的大嗓門傳出,屋內前後奔出了一雙中年男女,神色激動地圍住郎瓔珞二人,那中年漢子對着郎瓔珞一番打量,喜上眉梢的模樣,劈頭便道:“姑娘,你家住何處?芳齡幾何?喜歡咱們將軍什麼?唉,姑娘你可知,這二十幾年來,咱們將軍還是第一次帶姑娘回府,你別看他貌似威風八面,又凶神惡煞的,他其實心底害羞着呢,你千萬別被他嚇着。咱們將軍性子最和善,心腸最軟了……”

那婦人更是熱淚盈眶,拿出手絹頻頻拭淚,“將軍啊……奴婢總算盼到今了……奴婢終於能向夫人交代了……奴婢死而無憾了……”

這般亂哄哄地鬧了一陣,有人終於忍無可忍,咬牙低吼道:“石叔!石嬸!你們少聽石頭那渾小子胡說八道!”

那婦人頓時止住了眼淚,愕然道:“難道不是將軍終於想通,願意成親了麼?”

“當!然!不!是!”那聲音顯然已是咬牙切齒。

那對中年男子與婦人面面相覷,滿臉失望之色。郎瓔珞早已招架不住,羞窘得只想落荒而逃。那人更是無力地扶住額角,良久方長嘆一聲,道:“全都給我進屋子再說。”

將軍府中,除了將軍,便只有管家一人、廚娘一人、小廝一人。此刻,這四人都坐在郎瓔珞的面前,其中三人好奇的目光直將郎瓔珞盯得坐立難安。

大廳之上,青衫男子居中而坐,淡淡道:“你有什麼話便直說吧。”

郎瓔珞稍一遲疑,問道:“你真的是……繆將軍?”

石叔、石嬸和石頭三人紛紛嗔怪地望着郎瓔珞,石頭沒好氣地嘀咕道:“這不是廢話麼,玄玉城中,有哪個不長眼的東西敢冒充咱們將軍啊……”

繆慎然瞥了石頭一眼,石頭只好訕訕閉上嘴。“是,我是繆慎然。先前欺騙姑娘,繆某這裡向你告歉。”

三人當即唰唰唰地瞪向繆慎然,似乎怒其欺騙人家姑娘。

繆慎然自然毫不理會他們,“不知姑娘該如何稱呼?”

“我姓郎……”

三人點了點頭,石嬸忽地想起了什麼,與石叔交頭接耳地小聲說着:“這姑娘倒是與咱們皇后娘娘同姓……”

郎瓔珞自是聽見了,微微苦笑,低聲道:“我便是郎瓔珞……”

衆人陡然靜了下來,神色怪異地盯着郎瓔珞,彷彿在瞧着一個……瘋子。郎瓔珞也知道口說無憑,想了想,道:“繆將軍,我現在拿不出憑證證明我便是郎瓔珞,但是我想請繆將軍替我轉告皇上,‘上元夜,送故人’,皇上會明白的。”

上元夜,送故人?這樣一句沒頭沒腦的話便能證明她是皇后娘娘?誰也不明白那六個字是何意,瞧着郎瓔珞的目光越發古怪。

倒是繆慎然微微眯眸,“好。我會替你轉達。”

“多謝繆將軍。”郎瓔珞又想起一事,道:“還有一件事想請教將軍。”

“請說。”

“將我擄到此地之人是一個白髮男子,武功似乎不弱,他自稱玄夜,不知將軍是否識得此人?此人是否可能真是西涼皇室中人?”郎瓔珞想起了那西涼皇室獨有的流螢香。

聞言,繆慎然驟然臉色一沉,石叔等人更是臉色大變,失聲叫道:“是宗政玄夜那個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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