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離的目光、嘴邊那一抹似笑非笑……那模樣如仙的白衣男子渾身卻是隱隱透着一股邪氣。郎瓔珞心頭莫名一陣心悸。她害怕眼前這個人。
不敢再看對方, 郎瓔珞垂眼望着被白衣男子抱在懷中的十三皇子,只見他一動也不動,只有一雙靈動的眸子骨碌碌地盯着那白衣男子打轉, 一個活蹦亂跳的小人兒此刻竟安靜得過分, 她越發覺得心慌不安, 連忙匆匆道謝:“多謝公子相救舍弟。”
白衣男子輕聲一笑, “郎小姐不必多禮。”
郎瓔珞頓時怔住。這人竟認得她!他喚她郎小姐, 莫非是她出閣前的故人?只是,他是誰,她已全然記不來了……郎瓔珞有恍惚絲心神激動。蕭晸曾道, 她忘事是蠱毒之故,但是眼下蠱毒已解, 她卻還是沒能將以前的事記起來。她一直想弄明白自己究竟忘了些什麼, 然而蕭晸卻總是顧左右而言他, 更別提飲霜等人一問三不知。蕭晸有心隱瞞,她如何不曉得?她不硬起心腸逼迫蕭晸, 她不想他編謊言騙她,她早已猜到,他們的過往比不如此時的了兩情相悅,如膠似漆。他們之間,只怕……有恨。
“我們……相識麼?”
白衣男子笑道:“郎小姐不認得在下, 在下卻久仰郎小姐的大名了。今日一見, 當真……”他眼眸微眯, 意味深長道:“出人意表。”
郎瓔珞蹙起眉頭。她不懂他的話中有話, 也不懂他的目的爲何, 卻也明白此人絕非善類,只是十三皇子尚在他的手中, 她只能好言道:“能否請公子先放下舍弟?”
白衣男子忽然緩步走向她,她微微一驚,他卻擦過她的身旁,走向那株大樹,將十三皇子放下靠坐在樹下。她猛地回過神來,奔向十三皇子,卻只見十三皇子一張小臉漲得通紅,雙眼急溜溜地望着她,竟是動不得也說不得!郎瓔珞又驚又怒,擡起頭道:“你對他做了什麼?”
白衣男子漫不經心道:“也沒什麼,就是見十三殿下頑劣好動,便點了殿下的啞麻二穴而已。”
瘋子!郎瓔珞彎身扶起十三皇子,只要找到蕭晸,自有辦法解開穴道!豈知,那白衣男子的輕笑聲卻從背後傳來,“忘了告訴郎小姐,在下的點穴法,天下只怕無第二個人能解。”
郎瓔珞一震,深深吸了一口氣,忍下驚怒,回頭冷冷地道:“你想怎麼樣?”
“想請郎小姐隨在下走一趟。有一個人,郎小姐會想見的。”
郎瓔珞心沒來由的突地一跳,“誰?”
他邪肆一笑,輕輕吐出兩個字,“祁王。”
祁……王?郎瓔珞一怔,竟不自覺地喃喃念起了這個名字。祁王,祁王,爲何她的心中對這兩個字竟有一絲異樣的熟悉?祁王是誰?這人又究竟是誰?
只見那人已走近十三皇子,在他耳邊輕輕地說了一句什麼,十三皇子竟臉色一變,只惡狠狠地瞪着他,他卻輕笑着站直身子,朝郎瓔珞道:“郎小姐,冒犯了。”說罷,竟不等郎瓔珞答應,便徑自攬住郎瓔珞的腰肢,往一旁的屋頂直躍上去!
郎瓔珞一驚,“你做什麼!你還沒解開十三弟的穴道!你要帶我去哪裡!”
他哈哈大笑,足下輕點,在房頂上高低飛竄,“郎小姐放心,在下點的穴確然是無人能解,不過兩個時辰之後,穴道自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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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瓔珞並不知道,當她才被那白衣白髮的男子強行帶走,蕭晸便已領着隱衛尋到穴道被封的十三皇子。
蕭晸與兩人失散之後,一轉眼便沒了郎瓔珞與十三皇子兩人的蹤影,他幡然醒悟——那場大火來得蹊蹺,那場騷亂更是來得別有用心。
他原是緊緊拉着十三皇子的手,卻是被一羣莽撞的小乞兒迎面直衝過來,狠狠地撞開了去。那羣小乞兒撲到他身上,驚怕地亂哭亂叫,說什麼也不下來,隱衛自然全涌了過來,替他解圍。
便是在這一眨眼的功夫,郎瓔珞和十三皇子便被混亂的人潮給衝散了。
十三皇子被找着的時候,渾身動彈不得,只有一雙眼圈通紅通紅,滿是驚急之色。本該與他一道的郎瓔珞,卻已不在他的身邊。蕭晸心中陡地涌上一陣慌怕,一問之下,才自十三皇子的眼色中猜到郎瓔珞遭遇了不測,已被歹人擄走。
從十三皇子的神情來看,他是知道郎瓔珞的下落的,然而封他穴的手法極其怪異,蕭晸如何也解不開來,縱然心急如焚,但是除了等着穴道自解,蕭晸別無他法。他只能用最笨的法子,命人以控制大火爲由,閉了大開的上京城九門,又派出大批隱衛搜索全城。
他只希望,郎瓔珞還沒被挾制出上京城。
也該是那一日註定多事,蕭晸等人尚在上京城街頭逗留,留守宮中的範江卻派人傳來蒼梧郡急報。
蒼梧郡老藩王的庶子,藩王左穆河的同父異母的兄長左穆峰,帶兵埋伏,大敗蕭晸派至蒼梧郡收復藩王屬地的軍隊,如今已自立爲王!
隱忍多年,猝然發難,一舉得手。這個左穆峰,顯然比左穆河還要難對付。
來報的內侍道,左相與兵部尚書等人也已接到消息,連夜進宮等待蕭晸覲見。蕭晸眉眼一沉,留下了隱衛繼續搜人,他則親自抱了十三皇子飛奔回宮。
承天元年的上元夜,養心殿的燈火徹夜大亮。
就在蕭晸與衆臣商議舉兵討伐左穆峰之事時,內殿的十三皇子猛地衝了出來,撲到蕭晸身上,失聲大叫:“皇兄!快去救皇后嫂嫂!她被西涼人擄走啦!”
衆臣一凜,蕭晸更是臉色大變,用力地扣住十三皇子的雙肩,咬牙道:“給朕說清楚!什麼西涼人!”
十三皇子眼圈通紅,好似隨時便要嚎啕大哭的模樣,但他卻使勁地憋着一口氣忍了下來,將那白衣白髮的男子最後留在他耳邊的話,原原本本的告訴了蕭晸。
“宗政玄夜於西涼狼城恭候大胤皇帝大駕!”
十三皇子話音一落,養心殿一瞬靜了下來。衆臣面面相覷,神情無不凝重。在場之人都明白這句話背後的意義是什麼。
狼城,西涼的國都。宗政,西涼的國姓。
宗政玄夜這個名字,也許尚有人感到陌生。若是換個說法,那麼整個大胤朝堂,只怕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宗政玄夜,西涼承睿王的世子。而承睿王爺宗政千烈,便是二十年前,以六萬精兵大敗先皇御駕親征十五萬大軍的西涼戰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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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水郡玄玉城,玉門關之下。
萬丈雄關扼守在兩山之間,隔開了大胤與西涼。大胤與西涼二十年前一戰,承睿王爺以少勝多,大敗了當時尚未登基的先皇,他本可乘勝追擊,擴大西涼版圖,卻被西涼皇帝連下數道金牌急召回京,失了先機,也讓先皇得以緩過勁,死守住玉門關,保住天水郡。而在歇戰翌日,西涼皇帝便派來使者,表明與大胤談和之意。
西涼皇帝當日的金牌下的蹊蹺。大胤百姓只慶幸承睿王爺在千鈞一髮之時被召了回去,明眼人卻心照不宣——承睿王爺是功高震主,受到了西涼皇帝的猜忌。大胤與西涼的和談保障了兩國邊關十餘年的安穩,一直至先皇景祐十四年,西涼皇帝忽而反悔,派大軍進犯,纔打破了兩方相互牽制得來的平靜……
那一次的進犯,領兵的卻不再是當年那一身傳奇的承睿王爺。自打彼時被數道金牌從前線急召回京起,承睿王爺便被西涼皇帝閒置在京,碌碌無爲。許多心下皆認爲,若西涼皇帝當時派來的是承睿王爺,又抑或是二十年前他不曾阻擾承睿王爺乘勝追擊,天水郡甚至是相鄰的漢中郡,興許早已是西涼的囊中之物。
大胤百年前建國迄今,玉門關常年駐着數萬守軍,如今,兵馬大將軍繆慎然更是經年定居於此,親自坐鎮玉門關。景祐十四年那場與西涼大軍的硬仗,便是年僅十九歲的繆慎然奇兵突襲,以少勝多,大敗西涼大軍,再現當年西涼承睿王爺的戰神傳奇。
這些傳聞,都是郎瓔珞在玉門關下玄玉城的一個茶鋪中聽來的。
上元節那一夜,郎瓔珞被那人挾制,在九門閉上之前被除了上京城,一路往西行進。轉眼,已過了七日。兩人日夜兼程,眼下已抵西境邊關的玄玉城。
她問那人究竟要將她帶到什麼地方去,那人笑而不答,她問他究竟是什麼人,他慵懶地笑笑,只說了一句:“郎小姐若不嫌棄,可以喚在下玄夜。”
玄夜未必是他的姓名,即便是,郎瓔珞仍是不知道他的身份。
過了玉門關,便是西涼國界。郎瓔珞憂心如焚,她只怕玄夜將她帶出玉門關,屆時,蕭晸要想尋她,便更加困難重重。
玄夜對她的看守似乎不怎麼緊,彷彿算準了她無法逃脫似的。然而,郎瓔珞確然無法逃脫。玄夜終日留在馬車之中,平日停下打尖吃飯他也不下車來,只由馬車伕伺候着,他卻允許郎瓔珞自由下車走動,絲毫不怕她逃跑。是以一路上,郎瓔珞多次趁玄夜不備,想出各種法子出逃,只是,總在她以爲自己順利逃脫他的魔掌之時,玄夜便突然翩然出現在她的面前,似笑非笑地斜睨着她,彷彿嘲笑着她的愚蠢,明知不可爲而爲之。
郎瓔珞默默地喝了一口熱茶,偷偷瞥了一眼坐在她對面沉默寡言的馬車伕,暗暗思索着新的脫身之策。
今日興許便是她脫逃的最後機會,因爲,適才她似乎瞧見,玄夜將狀似通關文牒的東西交到了馬車伕的手中。
他們只怕今日便要出關。
茶鋪中客人不多,疏疏落落地分坐幾個桌子,除了鄰桌高談闊論的幾個外地商販,就只有幾個圍坐在一塊兒默默吃着飯的百姓、一個坐在茶鋪角落桌子自酌自飲的年輕男子,尚有便是郎瓔珞與馬車伕一桌。
郎瓔珞將茶杯放下,一把扯住走過身旁的店小二的衣袖,低聲問道:“請問小二哥……此間何處能……解手?”
馬車伕忽地擡頭,冷冷地望着她,他多半猜到了郎瓔珞的算盤,她卻管不了那麼多了,這一回她鐵了心豁出去要逃,只是對馬車伕的瞪視視而不見。
店小二道:“在廚房後面,出了後門,估摸十幾步遠的地方有個小茅屋就是啦!小姐不嫌髒便請自便吧!”
“多謝。”郎瓔珞站了起來,當着馬車伕的面,昂首挺胸地走進廚房。她擺明了要解手,那馬車伕自是不便跟來,反倒站起身往停在茶鋪外的馬車走去……想必是向玄夜報告她又試圖逃跑的舉動了。
郎瓔珞當然不是真的想解手,她躲在廚房,看着馬車伕踏進馬車,她一咬牙,轉身除了茶鋪廚房的後門,往一旁簡陋的馬廄奔去。
馬廄中栓着一匹馬,還有好幾頭馱着貨物的騾子。一見有人闖進來,騾子哼哼唧唧,一陣騷動,唯有那匹馬仍懶洋洋地啃着乾草,不驚不躁,長長的馬尾在臀後一拂一拂。
郎瓔珞於是大着膽子,摸上了馬匹的繮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