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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西涼恨(十三)

65.西涼恨(十三)

當郎瓔珞隨繆慎然走進將軍府中之時, 蕭晸正從玉門關下走過。

一個時辰以前,蕭晸也曾在這座舊陋的將軍府前逗留。他將一封密信交給了將軍府的管家石叔,囑咐了務必第一時間交到繆將軍手中。然而陰差陽錯, 他沒有向石叔言明身份, 石叔壓根不知那封信是何等的重要, 只當是一般的往來應酬, 而當繆慎然歸來, 石叔等人又被同行的郎瓔珞引去了注意力,那一封密信便一直被遺忘在書房中,直至翌日, 繆慎然偶然發現了這一封信……

若是當時,郎瓔珞早一步回來, 蕭晸遲一步離開, 兩人今後的結局也許全然不同。

可是命運弄人, 明明近在咫尺,郎瓔珞卻終究與蕭晸生生錯過。

此時, 距離蕭晸闖進狼城承睿王府,淪爲階下囚,命懸一線,還有一日。距離郎瓔珞追着蕭晸踏進狼城,遭遇她此生最驚心動魄、也最痛不欲生的那一夜, 還有兩日。

西涼國都, 狼城。

正午, 大街之上熙來攘往, 人聲鼎沸, 盡是一派繁華熱鬧。酒肆中,更滿是笑語歡聲, 尤其當一隊人馬浩浩蕩蕩穿過大街之時,酒肆中高闊論的百姓更猶如炸開了鍋一般興奮不已。

那隊人馬從西涼皇宮出來,往承睿王府而去,護送的是西涼皇帝爲明日承睿王爺世子大婚而賞賜的賀禮。

承睿王爺的封地便在狼城所處之郡,王府大喜,整座狼城乃至整個郡皆盡轟動。只是,普天同慶的歡騰氣氛中,隱隱有一種山雨欲來前的異樣平靜,叫人無端感到莫名的驚顫。

興許是因爲,即將大婚的世子,是宗政玄夜。

西涼百姓極爲敬愛承睿王爺,卻極爲害怕承睿王爺的世子。所有人都知道,世子宗政玄夜是個瘋子。

這位世子倒也不是真的瘋癲,只是他的行事過於偏激詭異,較之一般的瘋子有過之而無不及。他素有痼疾,體弱多病,是以西涼皇帝特准他不必像其他王爺的世子一般在朝中擔職,只需協助其父承睿王管治封地即可。這世子便當真着手整頓封地事務,其手腕卻鐵血殘酷得令人不寒而慄。譬如,某縣官被揭出草菅人命,他便命人放火燒了縣衙,將那縣官困在裡頭活活燒死。又譬如,某山賊強搶民女殺人越貨,他命人活捉那批山賊,逼那些遭奸.淫的女子親手閹了對方,又逼被擄掠百姓親手活剮了仇人。諸如此類,使得宗政玄夜的名字在西涼百姓眼中便如修羅惡鬼,無人不畏怕。

也因如此,宗政玄夜及冠多年,卻一直尚未婚配。西涼皇帝有意賜婚,但莫說西涼官家世族的小姐,便是一般百姓人家的女兒,也無人敢下嫁於他,即便是有人敢嫁,宗政玄夜若不點頭,便是西涼皇帝也不好逼迫。

此事便擱置了多年,直至半月以前,承睿王府突然傳出喜訊——世子正月廿四那日大婚,冊封正妃!

一時之間,人人都好奇起那位未來世子妃的身份。有嘴碎的王府下人傳出流言,說世子妃容顏傾城,與世子驚人的美貌不相上下,又說世子妃擅醫,是當今天下唯一能治世子古怪頑疾之人……諸般留言之中,最叫人吃驚的是世子妃的來歷。

她並非西涼人,而是西涼的宿敵,大胤人。

半月前,微服出遊的承睿王爺竟帶回一神秘女子,王爺待她極好,吃穿用度不曾少缺,人人皆想,承睿王府想必很快便會迎來新的女主人了吧。這話倒果真沒錯,那女子當真成了王府的女主人,只是,誰也不料那女子最後嫁的並非王爺,而是世子。

承睿王府內外佈置得一片喜氣洋洋,然而此時,王府上下卻急亂成一片。因爲,明日便要成親的世子大人從定下婚期的翌日便失去了蹤影,王爺差人遍尋不獲,已然有半月之久!

承睿王府的抄手遊廊上,一個婢女捧着食盒,敲了敲其中一扇門,道:“姑娘,用午膳了。”

“進來吧。”內裡傳出輕柔的嗓音。

婢女推門進去,一股濃郁的草藥味兒迎面撲來。那房子卻非閨房,而是一間藥房。一個清瘦嬌小的身子坐在案邊,正專心致志地低頭研磨着草藥,聽見婢女走來的腳步聲,頭也不擡,只柔聲道:“食盒擱在這兒吧,你下去忙,不必伺候我了。”

“是。”婢女口中應着,心中卻頗有些微辭,想着,整個王府爲尋世子之事焦頭爛額,你這新娘子倒好,事不關己似的,成日便關在這藥房中搗湯弄藥。她依言放下食盒,有絲不忿地看了那女子一眼,便退了出去。

那女子自是不知婢女心中所想,滿心滿眼只有眼前的草藥,彷彿天塌下來也不管不顧。頃刻,房門又再度被推開,似是那婢女去而復返,那研藥的女子一怔,擡起頭來,“怎麼了——”

話未問完,便生生地扼在嘴邊。她怔怔地望着門邊之人。

“你怎麼來了?”驚怔的神色很快便轉爲平靜,她甚至微微一笑。

“我來帶你走。”男子的嗓音同她一樣平靜,溫醇如玉。

握着杵子的手微微顫抖,她輕輕地搖了搖頭,語調溫柔,卻有一抹不可動搖的堅決。她微嘆道:“長寧,我不能走。我明天就要和宗政玄夜成親了。”

男子渾身一震,蒼青的臉色漸漸慘白,滿布血絲的雙眼緊緊地盯着女子,俊秀的臉上,神情絕望得叫人心碎。

這男子正是戚長寧。那即將成爲宗政玄夜的世子妃的女子,卻是雲桐!

潁川縣失散以後,戚長寧與雲桐失去音訊足有一月餘,生死不明。蕭晸派了隱衛遍尋了整個大胤,卻始終毫無二人的消息,蕭晸只怕如何也料想不到,他倆此刻竟身處西涼狼城,而且還是住在了承睿王府中!

卻說當日潁川縣遇襲,戚長寧護着雲桐與刺客對敵,以寡敵衆,他仗着卓絕的輕功邊打邊逃,眼見很快便能脫困,不料,其中一名刺客卻因追丟了錦袍男子一行,轉而遷怒戚長寧。那刺客的武功極爲霸道強橫,戚長寧本已受了些傷,又要護着雲桐,打鬥起來不免縛手縛腳,力有未逮,最終,他被那刺客一擊重傷。

那時,隱衛已盡數戰死,戚長寧拼着與敵人同歸於盡,堅持讓雲桐先走,自己卻是帶着重傷之身與那刺客纏鬥起來。然而,雲桐如何肯舍他離去?眼見戚長寧便要支持不住,危急之際,那錦袍男子突然出現,暗傷了那刺客,救下了兩人。那刺客大怒之下施放暗器,盡朝着不諳武功的雲桐打去。雲桐根本無從閃避,卻在千鈞一髮之際,重傷的戚長寧猛然一個翻身,將她緊緊抱在懷裡,用自己的背脊,爲雲桐擋下了全部的暗器。

錦袍男子帶着兩人逃出了潁川縣,才總算避開了那羣窮追不捨的刺客。一番激戰下來,除了雲桐,所有人皆是一身的傷,尤以戚長寧最爲嚴重。好在雲桐醫術精湛,錦袍男子一行僅是皮肉之傷,稍一打理便好,然而,戚長寧當日卻突然陷入了昏迷,若不是雲桐隨身攜帶着護心蓮丹,他也許便沒命了。

但是,護心蓮丹也只能留住戚長寧一口氣,雲桐空有一身醫術,卻如何也救不了他。

那刺客的暗器塗有劇毒,除了特製的解藥,無法可醫。

雲桐只覺得心彷彿被誰撕去了一大塊。她呆呆地想,戚長寧快要死了,爲了救她而死。那暗器本該是釘在她的身上的。可是她救不了他,她治好了他一身的傷,卻解不了能要了他的命的毒。

從來沒有看出戚長寧那樣孱弱的樣子。每一次見到他,他都只是安安靜靜地站在蕭晸身邊,臉上有着最溫柔的微笑,就像一個影子……所有人都說哥哥雲楓是蕭晸的影子,可是雲桐覺得戚長寧纔是,他總是形影不離,因爲太過靠近,反而誰也不會注意到他的存在,但他確實一直都在那裡,也許並不特別出衆,卻很令人安心。正如先前的打鬥中,他將她輕輕摟在懷裡,她一點也不慌怕,只因爲她知道,他在,所以一定不會有事。

她竟沒有想過,他也會有倒下的一天。在她狼狽的時候、無助的時候、痛苦的時候,身邊總是有他溫暖的身影,高大而堅強,一次又一次的救了她。可是現在,他躺在那裡,蕭晸、哥哥、範江……誰都不在,他身邊就只有她,而他,快要死了……誰來告訴她,她該怎麼辦?

若不是錦袍男子的那一句話,雲桐也許會崩潰。

他說,他有辦法找到解藥救戚長寧,但是,她和戚長寧必須隨他走。

雲桐想,哪怕天涯海角,只要能救戚長寧,她都願意去。

可是,她沒有料到,那個地方,是西涼狼城的承睿王府。而錦袍男子,原來是名動天下的承睿王爺,宗政千烈。

在承睿王府,她第一次見到了宗政玄夜,她忽然便明白了承睿王爺願意相救敵國金吾將軍的原因。世人只知道宗政玄夜素有痼疾,卻不知道,他的病很重,那是從孃胎帶出來的頑疾,天生白髮,見不得光亮,出生之時,太醫便已斷言,他的壽命註定不會太長。

承睿王爺並不要求雲桐治好宗政玄夜,只求儘可能的延長他的壽命,用她那一身醫術。而承睿王爺允諾,會從刺客手中拿到劇毒的解藥救戚長寧。

他也確實做到了他的承諾。戚長寧的命,終究是救回來了。

所以,輪到她完成自己的諾言了——那一天,她將配好的第一副藥湯端到宗政玄夜面前,他似笑非笑地道:“你要我喝你的藥也行,你嫁給我,當我的世子妃,一輩子留在王府爲我治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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